可现在她名利双收,追求者无数,远远好过少女时期那艰难的日子。
但陈幺却怀念最穷、最寒酸、最拮据的那段时间,哪怕穿着毛绒玩偶衣服发上八小时的传单,她也忘不掉那个时候所感受到的幸福。就好像陈三姐还活着,摸着她的头,要她好好学习,以后离开这个地方去上大学。
虽然她最后也没能去上大学。
陈幺的命运从陈三姐被打死那一刻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如今的陈幺看着地下赌场的乌烟瘴气,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一丝触动也无。
林生牵着她的小手,塑造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好色中年暴发户的形象,不时拉着她的小手摸呀摸的,陈幺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人其实是想要吃她豆腐。
他表现的像是第一次来赌场,对这个好奇对那个也觉得有趣,四处看四处走,打手们也没把他当回事,这种暴发户带着女人来的情况他们见多了,根本不用搭理。暴发户嘛,爱钱又守财,一次很难上瘾,但赌博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绝对是戒不掉的。那种随时暴富的机会对于普通人来说诱惑力太大,鲜少有人能抵抗。
就好比普通赌桌那边已经输了个精光还求爷爷告奶奶想赊筹码继续赌的年轻人,说他是年轻人是因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嘴唇上还有少年人特有的青青的冒尖的胡子,但整个人特别干瘦,眼睛又大得出奇,是个典型的赌鬼。
陈幺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她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接收到陈幺疑问的目光,林生微微一笑,颔首:“就是你想的那样。”
在这种地方想要耍赖是没有用的,很多普通人一上瘾就等于毁了自己跟亲朋好友的一辈子,因为想要翻盘,他们借下一大笔高利贷,还不出,利滚利,最后能翻个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对于还不起钱的人,赌场有自己的震慑手段,否则他们开门是来做慈善的?
那年轻人就被打手拉了出去,林生慢悠悠地牵着陈幺的手朝那边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围成一团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年轻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可又有什么用?他嘴里不断叫嚷着再给他一次机会,下一次他一定能回本,可惜根本没有人相信,因为截止到目前,他已经欠下两百多万的高利贷了。
赌场老板不做慈善,他会诱使那些毫无自制力的赌徒来赊账,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在这种刻意引诱下,赌鬼们就像是咬着饵的鱼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陈幺冷冷地看着,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即便那个像条死狗般被打得半死的人是她的弟弟。
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第128章
生了陈幺的那对夫妻一共生了八个女儿,就活下来四个, 女儿本来就不值钱, 后来如愿以偿生了儿子, 就更不值钱了。陈家夫妻简直把儿子捧到了天上,陈家小弟还小的时候就知道, 家里的姐姐们都是为了他活着的, 他在她们面前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 跟他爹妈一样, 不拿姐姐们当人。
十五岁就被嫁给老光棍的大姐他不心疼,十六岁就怀了老鳏夫孩子的二姐他也不放在眼里, 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姐二姐真没用, 被男人管的死死的,也不知道朝家里拿点米面送点肉。
他又很懒,下地是从来不下地的, 上学成绩也不行,陈家爹妈却坚信儿子是个有出息的,以后要靠儿子给养老, 可不能让儿子不高兴了。
陈家人长相都很一般,不能算丑,偏偏生出个打小就跟旁人不一样的幺妹, 村里人都说幺妹这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下凡了,只可惜托生在陈家,不然换作生在城里人家, 那不得给宠上天啊?就连陈爹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闺女,要不是他亲自给媳妇接的生,真要怀疑是抱错了。
要不是陈幺长得实在是好,估计也跟前面几个姐姐一样刚出生就被掐死随便找个坑给埋了。
她不仅比陈家人长得漂亮,还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一点就通,陈三姐拼了命想给幺妹博个好未来,却不曾想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也使得陈幺从此走上另外一条与陈三姐设想中完全不一样的路。
其实叫陈三姐来说,她根本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大学不知道手机电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可悲又可叹。她在支教老师的影响下慢慢觉醒了自由的意志与灵魂,又将这模糊微小的火种传给了心爱的妹妹,却很遗憾自己没有将它点燃。
陈幺还没上小学,就在家里干活,陈三姐疼她,不让她下地,她就在家里带弟弟,给他洗衣服做饭,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可陈幺天生反骨,她不愿意跟爹妈那样跪在地上让弟弟当马骑,看到他欺负陈三姐也会阻止,这个比她只小了两岁的弟弟,就能恶狠狠地瞪着她,说要把她卖给村头的癞疤头当媳妇儿换钱买肉吃!
可是现在你看看,到底谁在地上匍匐,谁在云端俯瞰呢?
陈幺心中生不出丝毫怜悯,她早就把自己跟陈家分割开来,她承认自己叫幺妹是因为姐姐,可她姓陈,是因为陈默,不是因为这令人作呕的一家子。
林生摸出一根雪茄来点上,烟草味儿进入鼻息,陈幺看过来:“这种地方你抽雪茄,不怕被人认出来?”
很多赌徒都有烟瘾,一进来陈幺就闻到这满场吞云吐雾的味儿了。
林生轻笑,带着陈幺走到二楼,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一楼普通赌桌发生的事儿,年轻人在地上被打得抽搐,可无论他怎么抱着头怎么躲怎么哭喊求饶,打手们也没有丝毫心软,借钱不还的人就是这个下场,杀鸡儆猴,也让在场的老赖们都看看,他们赌场的钱不是那么好借的。
“你不喜欢闻,我已经很少抽了。”
陈幺微怔:“嗯?”
但这种走心的不算情话的委婉表白,林生只说一次,他笑吟吟地将雪茄掐了,却细心地没有丢在赌场,而是随身携带的手帕里。看到陈幺一言难尽的眼神,他笑意愈深:“人在江湖,小心谨慎总是不打紧的。”
陈幺正想回话,就看见一楼赌场闯进来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皱纹密布,瞧着可怜极了,令人心软。他们一进来就扑到挨打的年轻人旁边,面对凶神恶煞的打手,他们不敢打也不敢骂,甚至不敢上去阻止,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朝打手们磕头,求他们饶了他们儿子,又说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求老板们发发慈悲。
做这行的见多了可怜人,要是见一个同情一个,干嘛不去做慈善呢?
陈幺看着快有十年没见的父母,没有丝毫触动,只是说:“他们老了很多,今年应该还不到五十吧,瞧着都能当你爷爷奶奶了。”
林生跟他们怕是都要差不多大了。
她本意是想表达陈家夫妻苍老的吓人,林生琢磨半天,问:“你占我便宜呢?”
他要是管陈家夫妻叫爷奶,那得管她叫什么?
陈幺莞尔:“他们来了,怎么办呢?”
林生反问她:“幺幺想怎么办呢?”
“他们以前打我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软弱可怜令人同情啊。我依稀记得他们的拳脚加诸到身上,那真是不管我死活的。”陈幺喃喃着说,“是不是面对女人,尤其是自己家的女人,他们就能生出无限的力气与蛮横,因为女儿、姐姐,是他们的所有物?”
而陈家亲娘,明明也是从小被打到大,嫁了人,直到没生出儿子前也一直在挨打的。可她没心疼她的女儿们,而是在丈夫和儿子欺压女儿的时候助纣为虐,有时候甚至不用她的丈夫跟儿子开口,她就先一步动手,指责女儿们不够听话不孝顺,白养了她们这么多年,都是些白眼狼。
林生说:“这个我无法回答你,毕竟在我的家乡,所有的儿童都是货物。”
谁都不比谁珍贵。
他们都出生在国家最底层,体验过最愚昧最无情的黑暗,甚至曾经还险些走上同一条危险的道路。唯一不同的是陈幺遇到了救赎,林生没有。
不,也许是有的,只不过是几十年之后的现在。
陈幺背过身,不想再看楼下那场闹剧:“他们既然喜欢儿子,想要把香火继承下去,那么,就让他们彻底失去这香火吧。”
胯|下多了那二两肉,男人们就天生对女人有了优越感,那要是没了这二两肉呢?
林生打了个响指,陈幺知道这赌场里肯定有他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绝不可能轻易以身试险,那群打手里说不准就有,挨打的时候被废了命根子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正常,老鳏夫也是这样被阉的,林生做人可不往光明正大了走,他比较喜欢出阴招儿,下手又狠。
陈家自打独苗苗沾了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家里但凡能换钱的都叫独苗苗偷走了,甚至开学人家根本都没到校,转头就把为数不多的学费挥霍到了赌场。陈家爹妈也惯着他,反正在他们看来,男孩儿皮一点爱玩一点很正常,等大了就好了,等大了就肯定有出息了。
他们的纵容使得陈家小弟愈发猖狂,然而他只在家里狂,到了外面根本没人拿他当回事。他在家里连亲娘都敢打骂,嫌她没用,还敢上陈家大姐的门去叫嚣要钱,好在陈家大姐嫁的那老光棍是个守财奴,虽然抠门,但对媳妇孩子都还不错,最是看不上这吸血的老丈人一家。但他又知道自家媳妇的性格,她爹娘一骂一催,她就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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