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凳子放在柜台外,坐了下来,“嗯,唱针放上去就行了。”
音乐响起,叶钊把书拿在上手,想起来说:“那你之前一听就知道是第二张专辑。”
“我听卡带和CD啊,听得多就知道了,而且我记忆力还不错。”说着她稍稍得意地笑。
“我们那会儿没现在的条件,谁买了卡带就聚在一块儿听,传来传去地听。”
“非要说得自己很有年代感,我也是攒零花钱买啊。黑胶也只有老秦这样的才玩得起。”
叶钊挑起一边的唇角,“他都花在这里头了。”
“为什么之前没在果壳看到过你?”
他翻
开书,“去得少。”
“如果早一点碰到你就好了。”她双手放在暖炉前,平淡地说。
叶钊眉梢微动,“为什么?”
“因为……”她侧过头来,看着他笑,“熟人就可以打折。”
他低头看书,点点头,“公司规定什么产品就是什么价,熟人也没折扣。”
“嘁,玩笑而已,老古板。”
叶钊专注地看书,李琊说话也只是敷衍地应两声。过了许久,他没再听见她出声,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睡着了。
他叩了叩桌面,“要睡回家睡,别感冒了。”无人应,他拍了拍她的肩,“李琊?”
她依旧纹丝不动。他站起来,脱下棉大衣,欲披在她身上。这个动作有难度,双手需要直直地越过台面上空,身子很有些别扭。于是他将整个上半身凑了过去,正要将衣领拢在她肩上时,不料手掌边缘打到了她的脑袋。
李琊猛地惊醒,半张着嘴,又茫然又惊恐。叶钊的脸近在咫尺,她还没缓过神来,直接屏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及曲目:《Whole Lotta Love》齐柏林飞艇
第八章 (二更)
唱机里的音乐没有停,两个人却是被按下暂停键,皆一动不动。
叶钊率先收回手,跟着上半身也退了回去。没有了拉力,军绿色的大衣从李琊的背上滑落,簌簌地掉到地上。她好像又感觉到了静电,从背脊流窜下去,烧到尾椎,让她仓皇地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蓦然脱离安全距离的诡异感在空气中弥漫。
“我、我睡着了……”李琊弯腰抱起大衣,烫手一般放到桌上,“我回去了。”
叶钊沉静地说:“我送你。”又补充道,“不安全。”
“哦,好。”她急切地勾身从桌底下出来。
他垂在大腿侧的手指动了动,注意到电暖炉,说:“把插头拔了。”
她蹲在桌面底下,伸长手拔下插头,这才走了出来。
叶钊关了灯,锁好门,对等在一边的人说:“打个车吧。”
李琊以为他开车送,怔了怔,“现在哪还打得到车,我自己走回去好了。”
“那走吧,边走边看有没有车。”
他们沿着马路走,一前一后,地上的影子拖长又缩短。
她出声说:“你真的不会乐器啊?”
他跟在她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怎么又说这个。”
“没有啊,好奇。”她转过来,双手负在背后,倒着走。
“好好走路,别摔了。”
“你消停会儿行不行。”她歪头看他,等他走到身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别老摆长辈的架子。”
他微微蹙眉,“哪儿摆架子了。”
走了一小段路,才见空的士经过,叶钊拦下的士,送李琊上车。
的士渐渐远去,他独自走入夜色里。
*
天光微亮,五楼一扇窗户里,键盘敲击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主机的嗡鸣,老旧台式电脑泛着光,照亮叶钊的脸庞,不到一夜,他的唇周已冒出青青胡茬。旁边的凳子上放着电暖炉,烘烤着从他指缝间升起的烟雾。
房间堆满了书——其实都整齐放在书桌周围,可地方着实狭窄,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一个塑料布衣柜,再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
叶钊敲下句号,掐灭烟,起身走出去。
拉线灯亮起,照亮客厅,一张木沙发,对面一台老电视机,连茶几都没有,就只有靠墙一张餐桌,陈设简陋,面积狭小却显得空落。
叶钊饥肠辘辘,在餐桌上寻到煮玉米便吃,却吃了满口馊味儿。他笑了一下,也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当即把一碗煮玉米全部倒掉。
叶福龙杵着拐杖,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见他手里的空碗,眉头一拧,“你扔了干什么?”
“坏了。”叶钊平淡地说。
“这个天气怎么会坏?你不吃我要吃!”
“垃圾桶里面的,你捡吧。”
叶福龙顶一头白发,佝偻着背,右腿只剩一节大腿悬着,仅靠左腿和拐杖站立;明明未满六十,面孔体态却都苍老,像个没人照看的孤伶伶的耄耋。他碎念道:“本事不大,脾气大……”
“饿了自己下面,我要休息。”叶钊不给对方回话的机会,径直回了房间。
两室一厅的房子逼仄老旧,装满了父子间的龃龉。
*
朦胧中,叶钊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的声响,睁开眼睛,翻身起床。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一刻。
“叶钊!叶钊!”叶福龙大喊着。
叶钊在衣柜深处翻找到一个布包,一边穿外套,一边拉开门。
沙发上坐着一个光头男人,旁边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还有一个绿头发的青年,正玩着拐杖,叶福龙唯唯诺诺地靠在大门上。
光头一见叶钊,脸上露出笑容,“年过得好吧?”
叶钊没理会他,对那边的绿发青年说:“还给他。”
青年蛮横道:“我就要耍!”
叶钊沉着脸,平淡地说:“还给他。”
“你还拽诶!”青年拎着拐杖指向他。
光头抬手,对他说:“还给老人家。”
青年将拐杖扔给叶福龙,后者又是抱着又是撑起拐杖,小心翼翼地挪到餐桌旁。
叶钊在外套兜里摸出一盒软云,抽出烟散给对面的人。
叶福龙伸出脑袋,笑得谄媚,“大哥们,抽烟,抽烟。”
光头摆手,“莫来这套。”
正准备接烟的青年又把手缩了回去,故作高傲地说:“你这个烟我不抽。”
叶钊挑了下唇角,淡漠地了青年一眼。他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令青年感到莫名的压迫,也顾不上他那嘲讽的笑,直接往旁边退了一步。
叶钊自顾自点上烟,听见光头说:“来说好五天,看着过年又给你们缓了一天,年也让你们过了……钱准备好没得?”
他一言不发,只将手里的布包递过去。光头先从塑料袋里拿出的验钞机,才不疾不徐打开布包,取出一沓沓捆好的钞票。
青年惊讶道:“大哥,现在这么先进啊。”
壮汉伸手在他头上一拍,“学着点,这些人精得很。你以为那老头腿是怎么断的?”
“怎么断的……?”
光头把钱一叠一叠地放进验钞机,瞥了叶福龙一眼,“这家是头一个敢拿□□给我们的。”
青年上下打量叶福龙,“看不出,这老头还有胆量。”
光头哼笑一声,“这叫胆量?这叫傻!”
青年也跟着笑笑,“是看是个傻子……”对上叶钊的视线,话没了音。
他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那晚在十八梯险些将他手腕捏碎的人。
不过,叶钊记得,起初就认了出来,但未表露,他不想将事情复杂化。
钞票清点完毕,光头说:“才这么点儿啊。”
叶钊说:“说好的十二万。”
“不是,说好的是两个月,看着过年,就给你们缓了一天。你这还差三万啊。”
叶钊笑笑,“一天多三万?”
光头被他看着,眼神飘忽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顿了顿,不耐烦地说,“总共差三十来万,早点儿还清,对你我都好。”
叶钊抖了抖烟灰,“迟了一天是你们的事——”
光头打断他,“老熟人,让你们分期还,已经够客气了。”
叶福龙小声说:“小钊,听他们的吧,你不是拿了年终奖,有钱就先给他们……”
叶钊下颌线紧绷着,“字据都在,总要按规矩办事。”
光头说:“我就是规矩。大过年的,都别搞得太难看是吧。”
青年附和道:“我们也是做事的。”光头乜他一眼,他彻底不敢再说话了。
叶钊扔掉烟头,抬脚轻轻踩上去,“行,字据上写清楚。”
三人拎着大袋子走了,叶福龙对着紧闭的门啐了一口,“终于把瘟神送走了,过年也不让人安生!”
叶钊懒得理他,走到厨房,盛了一锅水,拧开煤气灶,“啪嗒”一声,却没点燃。他又拧了好几次,始终不见星火。
窗上固定了一个抽油烟风扇,扇叶上覆着黝黑的油泥,外面的防盗网上也被缠绕着,顶上还牵起了蜘蛛丝。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出遥远的记忆碎片。闪光灯此起彼伏,长桌背后墙上拉着红色横幅,上面印着“新书发布会”。他睁开眼睛,那横幅随之燃烧起来,垂落在地上,“叶钊”这个名字和“春生文学奖得主”这个头衔也被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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