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现在仅仅是因为钟姑娘是长宁侯府的血脉,我不是,便就该拿了我去与她出气吗?二哥你以往不是最是厌恶以血脉出身来论人高低上下的吗?为何这一回,你也要单单以‘血脉出身‘来给我与钟姑娘划分个高低上下了呢?”
“你错了,”宣宗皇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纠正傅敛洢道,“她是全然无辜的,你却未必有多么无辜……事实上,朕早便说了,你无不无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了算。”
“于事实而言,你抢占的是她的身份,享受的是她前面十五年该有的待遇……她若能觉得你无辜,你便是无辜的;她若不觉得你无辜,你便就不是无辜的。”
“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替她给你定一句‘无辜‘,哪怕你自己都不行。”
第67章 相见
翌日清晨,钟意醒来时,难得的瞧见宣宗皇帝竟然还在。
——昨晚半夜折腾了那么一出,钟意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也没睡得如何踏实,还是后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宣宗皇帝又回来了,这才半梦半醒的睡去了。
故而今晨难免得醒迟了些。
不过自打钟意入宫以后,这迟啊早的,也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左右早上也不用去向宫里的哪位请安,早一些、晚一些起的,都是等着宣宗皇帝午时回来用膳罢了。
但钟意醒的就是再怎么晚,也不应该……钟意下意识的瞥了瞥殿内另一侧的浑元水运仪,略感吃惊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吗?”
“今日朝堂上没什么事情,简单议了两句朕就让他们都退下了。”靠坐在窗边、背倚朝阳、手中正拿着一本地理志翻看着的宣宗皇帝见钟意醒了,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醒了么?那就起来吧。”
于是钟意便乖乖地起身,叫了乍雨进来更衣服侍,洗漱罢,再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规规矩矩地等着宫人描眉梳妆。
宣宗皇帝便趁着这个机会放下了手边的文卷,背着手走到钟意身后来,犹豫了一下,望着铜镜中倒映的钟意缓缓道:“阿意,你还记不记得……朕先前曾与你提起过,外祖母她老人家正在洛阳别庄里养病,待她身子骨好些了,朕便带你一块去见她……”
“两国大长公主殿下?”钟意略略吃惊,还以为是老人家有了什么不豫,忙转回头望着宣宗皇帝点头道,“臣妾自然记得,陛下今日为何又突然提起了此事呢?可是公主她……”
“外祖母她近来身子骨好了许多,”宣宗皇帝轻咳了两声,手背在身后,凝望着钟意缓缓道,“说是想来御花园里转转……朕本是打算等过段日子再带你去见她的,不过如今她老人家这回正好过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朕便带你过去见一见她,怎么样?”
钟意怔了怔,觉得宣宗皇帝这话问得颇是有些无稽:他既是想带自己去见两国大长公主,自己又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呢?……又何来问钟意“怎么样”之谈。
钟意心里隐隐生了疑窦,但面上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从道:“臣妾自然是听陛下的。”
宣宗皇帝听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又背着手在钟意身后来回转悠了两圈,几番张嘴欲言,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钟意见了,便挥了挥手屏退了四下的宫人,好笑地转回头来,仰着脸望着宣宗皇帝道:“陛下究竟是想与臣妾说什么呀……直说就是了,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臣妾都要坐不住了。”
宣宗皇帝顿了顿,突然一步迈到钟意身后,弯下腰来,轻轻地拥住了钟意,在两人额头相抵、耳鬓厮磨间,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阿意,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有朕在呢,朕会对你好的。”
钟意听宣宗皇帝这话说得有趣,既是忍不住听得高兴,又是不由得面带狐疑道:“陛下缘何突然这般说?……可别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情吧?”
“这怎么会?”宣宗皇帝听得不由严肃了神色,郑重其事、义正词严道:“朕可是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顿了顿,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宣宗皇帝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尖,又面带尴尬的补充了一句:“……就算原先曾有过,以后也绝对不会了。”
钟意听得心中警铃大振,本是无心一问,这时候却不由真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追问道:“‘原先曾有过‘的是什么?”
“原先就是,”宣宗皇帝被钟意问得尴尬,低低道,“就是朕刚与你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朕只知其表,未知其里,单凭着一时的主观臆断,做了一些不甚恰当的事、说过一些不太合适的话……以后绝对不会了。”
“哦,这样啊……”钟意点了点头,呆呆地转回了头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时,脸上挂着的是止不住的微笑。
一片寂然中,钟意听到自己用又轻又软的声音柔柔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可还记得……您与臣妾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这有什么记不得的,不就是去年在长宁侯府后院那回么?”宣宗皇帝想也不想便直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钟意笑得眉眼弯弯,止不住的高兴道,“就是觉得陛下的记性还真是不错。”
——三月三小北山第二回见面时,宣宗皇帝其时那冷漠以对、熟视无睹的态度,还让钟意险些以为对方早已将半年前在长宁侯府的那次偶遇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宣宗皇帝竟然还记得……
钟意怀着莫名晴朗的心情跟着宣宗皇帝出了长乐宫、来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
——正是昨日偶遇长宁侯之所在。
遥遥的还未走近,钟意便隐隐约约能看见亭子中有一正踱来踱去、反复绕圈的人影……钟意看得好奇,正欲细瞧,里边那人影却又站定了……
宣宗皇帝轻咳了两声,牵着钟意的手进了凉亭,对着场内的两位老人温声道:“外祖母、外祖父。”
钟意这才惊觉,亭中原是有两位老人在场。——连昨日刚见过的长宁侯傅怀信都在。
长宁侯轻轻拍了拍身边坐不住的两国大长公主的手,二老一齐起身向宣宗皇帝行礼,四人各自坐下,由着宣宗皇帝分别介绍后,一时便不由静默了下来。
见众人皆是默默无语,长宁侯便提起茶壶来倒了四杯热茶,一一推到各自身前,看了眼那来之前拉着自己说了一宿的话、等真见到了人却又只会巴巴盯着不放,一句话也不敢说的自家夫人,不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道:“真是抱歉啊小姑娘,羲悦一时心动要来逛园子,却是又要麻烦你了。”
“怎么会,”钟意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能带着两国大长公主殿下逛园子,本就是妾身的荣幸了……侯爷这是,也要一起吗?”
长宁侯轻咳一声,正想顺势应下,桌面下的右脚被两国大长公主狠狠地踩了一下,疼得长宁侯默默地闭上了嘴。
两国大长公主对着钟意微微笑着道:“信哥他不用,他与陛下还有正事要谈呢……逛园子这种事,我们两个妇道人家逛就是了,就不耽误他们这些男人们的正事了。”
“对了,信哥,都耽误你一早上在这儿陪着我了,”说罢,两国大长公主又悠悠转头,笑盈盈地对着长宁侯与宣宗皇帝道,“还不与陛下过去忙‘正事‘吗?”
长宁侯与宣宗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暗自苦笑,不想走也得走了。
“没事儿,外祖母她人很好的,”临走之前,宣宗皇帝轻轻拍了拍钟意的右肩,低声安抚道,“ 她若是问你什么你就直接说,若是不想回答的,便也可不回答就是了……不用怕,万事儿都还有朕在呢。”
钟意乖巧地点了点头,宣宗皇帝便与长宁侯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出了凉亭。
“外祖母还好吧?”看着两国大长公主那明显是熬了一夜没有都睡的脸色,宣宗皇帝止不住地担忧道,“身子骨可还撑得住么?”
长宁侯听着便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想到两国大长公主昨晚对着自己又是哭嚎又是捶打的……且当长宁侯提起自己初初才见过人时,两国大长公主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直压得长宁侯直到现在都隐隐有些抬不起头来。
“羲悦的身子骨倒是没什么,主要还是心里梗着的那口气,现在怕是如何也消不下去的。”长宁侯皱紧了眉头,阴沉着脸色道,“臣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东胡人把事情做得那般不遗余地,我们几番生死恶斗,最后竟是让一市井妇人偷换了孩子去!这可也真是……”
“这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外祖父您也不必太过自责了,”提起往事,宣宗皇帝亦皱紧了眉头,摇着头沉声道,“当年小姨在西山截道惨死,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那洳吸引了过去,谁又能想到,最后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当年被侯府好不容易才强留下来的孩子,竟然还是已经被人调过包的?
这事儿处处透露着荒谬,以至于就连宣宗皇帝本人,从昨夜到今晨,都尚且有些缓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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