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喊,就能惊动西华门的禁卫。
如若是她故意不呼救呢?!
宋晋庭心中一凛,有了大胆的猜测。
安平侯也正在冷静捋事情经过,眼前就有道影子跑过,一抬头看到宋晋庭甩下的背影,往全边的小园子去了。
他一手撑地就站起来,连忙跟上去。
秋日的园子在日光下都蒙着层枯灰的颜色。枝头光秃秃的,枝桠四面八方伸展得张牙舞爪,唯独常青的灌木丛还翠绿喜人,不至于让这片地方完全败落。
宋晋庭来到地方,从每个岔道走过,见的景致都差不多,而让他有所停留的就是叶子发黄的芭蕉林。他甚至特意绕过灌木丛往里走了一遭,没有任何发现。
他不得不丧气退出来,身上的衣服早被冷汗打湿,黏腻贴在身上。刚刚升起的希望变成更大的失落,在他心头扎出个大洞,正呜呜透着风。
“窈窈!”他一拳砸在芭蕉树上,挫败得忍不住喊她的小名。
难道不是他想的这样吗?躲起来,也算是她自保的法子之一。
谢幼怡方才就听到有人走过芭蕉林,先前其实就有人走过,没有发现她。不过一刻钟,又有人过来,她免不得紧张,还隐约从缝隙看到一片绯色官服袍摆。
她正猜想这是哪路找她的人马,结果传来宋晋庭喊自己小名的声音。
她险些就跟着应声,双手反射性地先捂住了嘴,捂得死死。
何必回应他。虽然不知他怎么也来找自己,再感激感动,谢家仍旧一堆的麻烦事,没必要把他拖累在其中。
等传出她名声毁了的消息,他也就放弃了吧。
谢幼怡捂着嘴,缓缓闭上眼,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她心里默默喊了声庭哥哥……其实还是喜欢的啊,连被人算计时都没有的委屈,忽然如狂风席卷,占满她心头,眼睛酸胀难忍。
安平侯才跟到地方,就见宋晋庭丧气走过来,知道没有结果,恼得转身就再到别处去。
宋晋庭一脚也跨出了门洞,这个园子根本藏住人,除了那片芭蕉林看着可能,可也一眼望尽!
大概真是他想差了。
他再迈出一脚,就在要与谢幼怡错过的瞬间,那只脚生生停在半空,旋即再一转。他疯了一样再往芭蕉林跑去,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
还木然捂着嘴的谢幼怡耳边又响起脚步声,她心想,又谁还来这儿查看,但是再来人也想不到她藏身地。
一双官靴却就那么停在遮挡这片地方的宽大芭蕉树根前,还有她刚刚才看过的绯红官服袍摆。
“窈窈,庭哥哥找到你了……”宋晋庭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情绪,说着儿时捉猫猫她暴露后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哄诱她露面的温柔。
谢幼怡眼泪夺眶涌出,一声低呜没能忍住从唇缝溢出。
宋晋庭抖着手,把薄薄一片芭蕉叶挪开,藕色的裙角出现在他眼前,是他在这世上见过最美好的颜色。
他从芭蕉树干的缝隙跻身,成年男子的身形把树往后推得直颤,她就蜷缩躺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发丝沾满泥土,泪痕斑驳的一张脸也是灰泥,狼狈得很。
可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宋晋庭转身狠狠把那芭蕉树连跟推倒,终于能完全看到她的身形,他半跪着,伸手将她抱起来。
“找到你了。”他好像就不会说别的话了,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谢幼怡埋头在他颈窝,眼泪一串一串,打湿他衣襟。
她从十二岁后,极少再有哭的时候,可他一句话,就让她忍不住地泣不成声。
炙热的眼泪滚落到他脖子里,重重砸在他心头,宋晋庭不可控制的颤栗。
是后怕,见到那个宫女尸首就在心里散不去的后怕。
“窈窈不哭了,我们这就出宫。”他抱着她要站起来。
谢幼怡哭声在这个时候就止住了,她拽了他一下,不让他站起身,“不、不出宫。”
那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哭得打嗝,说话都不太流畅。
宋晋庭反手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管你在想什么,我们都先出宫!”
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狡诈多端,在宋家就差点把他骗过去,她躲这里,明明知道自己来找她都不出来。肯定就是有算计!
如若不是他察觉折回,恐怕真的再没有人能找到她!
他心神受各种情绪左右,深邃的五官就染着一层阴郁,整个人都变得凌厉。
谢幼怡就那么坐在地上,任他拉着都不起来,耍赖似的。见他着急要闹脾气了,急急喊道:“庭哥哥,你且听我说。”
三个字就跟带了什么法术,把宋晋庭的动作都定格在原地。
她仰着头,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水汽,眼神无辜又柔软,再坚硬的心都抵不住被她看化了。
他神色松动,却没有说话。
她缓缓道:“我不躲你了,但还是不能平白连累你,而你也不能觉得能护我,就让我前功尽弃。我长大了,我有应付那些人的能力,你就信我一回好吗?”
宋晋庭听着莫名觉得心酸。那个不小心碰到手指头都得娇娇喊疼的小姑娘说她长大了,说她能保护自己……不但如此,她还在这样情况下连他都考虑在内,就是不愿意让他牵扯进谢家任何一件事里。
这是他护了十余年的小姑娘,还想着护一辈子的人。
他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或许还为她过于冷静而恼怒,心头五味陈杂。攥着她手腕的手掌亦慢慢松开,最终还是撒开了手。
“好,我不拦你。”他深吸一口气,把原本要抱她的姿势换作搀扶。
谢幼怡就跟从土里被他拔萝卜一样拔了起来,她还踮了踮脚才落在实地上。
他身量比以前更高了,同样是各自长了快四年,她站在他跟前反倒比以前更矮了似的。谢幼怡觉得刚才的画面肯定有点好笑,明明是紧张的关头,她却在胡思乱想,忙摇摇头。
这一晃脑袋,沾在头发上的碎泥土就摔到宋晋庭脸上,还发出小小的声响。
他伸手就按住她的脑袋,“你怎么跟小狗似的乱甩。”心境再复杂,也不嫌弃她一丁点儿,去把那些沾在她发丝上的泥细细捻走。
“你怎么骂人。”谢幼怡经过心情起伏,反倒放松了,“你怎么进宫来的?”
这样一问,宋晋庭也懒得计较刚才差点又吵起来的事,说:“是你兄长来找的我,侯爷也进宫来了,你准备怎么做。”
虽说是不拦她,可该问的还是得问。
谢幼怡听到居然是兄长找的他,微微诧异,更明白他心里防备的是什么,索性直言:“我不会把自己填在这里头的,肯定不会。”
宋晋庭得她这句话,心间一动,很想追根到底问一句‘你刚才说不躲我了是哪种不躲’。
冲动在心里散不去,让他抓心挠肺,让他急切得鬓角发汗,比架在火上烤都煎熬。
但还不是时候。
宋晋庭到底是压下心头那种追问的迫切。她已经不是自己随便哄一句,就眉开眼笑的小姑娘了,那日在谢家就被她捉弄得狼狈逃窜,他应该换别的方式,换别的方式再慢慢跟她把这些年疏远的距离拉近。
或许,就像她说的,自己该信她一回。该给信任的时候,就不要小肚鸡肠,瞻前顾后!
“我带你去见侯爷。”他指尖眷恋的再捻动她几缕发丝,然后收回来,走到她前头带路。
谢幼怡在他身后,发现他的身形似乎比站在她跟前更显高大伟岸,照入她眼眸的光就像水波轻荡。如若宋晋庭此时回头,定能看到少女藏在心里的温柔都荡漾在眼波中,哪里还要他废心思去追问什么。
失踪多时的谢幼怡就那么在众人跟前露面,浑身脏兮兮的沾着泥土,虽然衣裳不见破损,却也足够让人联想纷纷了。
安平侯见到女儿跟宋晋庭一道过来的,什么都没说,只关切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谢幼怡看着父亲急得通红的双眼,心里有愧,可很多话不能在这里说,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安平侯长长舒一口气。禁卫指挥使得信跑过来,见到狼狈的谢幼怡,面上不动声色道:“谢姑娘虽然是找着了,但还得随我到御前一趟。”
她怎么不见,怎么出现,都得跟皇帝说明白。
“窈窈不怕。”安平侯拿出手帕,把她脸上沾的泥擦了擦。
谢幼怡点点头。
一行人就到了乾清宫,里面不但坐着太子瑞王,连太后都在。
“幼怡!”瑞王见到她的身影,站起来就要冲过去,被太子迅速拽住。
瑞王回头见到兄长朝自己摇头,脸色难看地又坐下。
太后见到谢幼怡,亦难得紧张伸长脖子看她,在见到她满身都是污泥,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皇帝倒让人看不出情绪,端坐在龙椅内,在安平侯拉着女儿要跪下时先道免礼,一并赐座。
谢幼怡被父亲扶坐下,皇帝紧接就问:“你怎么在宫里走丢了?”
“回陛下,臣女在慈宁宫被一位穿绣有玉兰花纹宫装的姑姑喊走的,她说奉命带臣女出宫。”
皇帝看向禁卫指挥使,禁卫指挥使抱拳道:“陛下,那个池子里发现溺毙的宫女正是穿着绣有玉兰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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