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着早点到自己,又害怕轮到自己。
三甲口腔,牙体牙髓科更容易碰上疏通根管之类的疑难操作,医生看一个号的时间自然也就时长时短,难定,上午的门诊拖到中午过后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陈青安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习惯了都。
只是谁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这种患者。
人家都说最有热情、心地最好的是年轻医生。
原因无他,医生做到中年做到主任,形形色色的患者见了一箩筐,暗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早就掌握了一套明哲保身、聪慧圆滑的处世原则。
治,我当然给你好好治。但想从我这里套到什么话,得到什么保证,没门儿。
一直敏感的医患关系,这道理陈青安当然懂。
他也从来都小心翼翼,拿捏着温和细心与谨言慎行之间的分寸。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他不愿意太冷漠。当然了,也不能被人坑。
将近十一点,电子叫号台喊到20号。
接连反复的播报,没人来。
陈青安仰头望天,和周知行说,等一分钟吧。
牙医成天低着头精细操作,很少有颈椎没问题的,陈青安也不例外。
当初就是为这个,为了晚年能过的好看点,别过度用颈椎落下残疾,他从大学起就保持每周至少运动两次的好习惯,但也还是多少有些劳损,酸痛发沉。
“怎么样,”陈青安活动着肩颈,淡倦的笑:“……是不是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
周知行猛点头。
陈青安觑着他,训道:“以后你再继续不看口镜,再继续非把颈椎扭成九十度去看,那你周医生也不用愁,等着不到三十五用上颈椎牵引,连筷子都拿不稳吧。”
瞧这话说的,在旁协助陈青安的护士沈乐怡听了直笑,周知行苦着脸:“别别,师兄我知道了,我不敢了还不行吗?”
“我这书还没念完,连工作都还没有,没工作当然就没女朋友,这就残了还了得?”周知行嘀嘀咕咕。
“知行,工作了也可以继续单身的,医院又不会给你分配女朋友。”
陈青安视线带过对面椅位埋头苦干的王路阳,意味深长:“看你王师兄不就知道了?”
王路阳懵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甚至正好处理好一位患者,抬起头时,见陈青安望着自己,还冲他阳光灿烂一笑。
周知行&杨乐怡:“……”
这也太傻白甜了吧。
“行了,干活吧。”
陈青安也被他笑的无语,收了心思转脸道:“20号不来,就喊下一位,总不能等下去。”
周知行也认真起来,应道:“好嘞!”
21号很快进来,这人运气不错。
龋的虽然不浅但是颗智齿,陈青安让他去颔面外科拔了就行。那男生听了,一秒也不想多待,飞快丢了句“谢谢医生”,唰的就从牙椅上弹起来,欢天喜地溜了。
有这么恐怖吗,陈青安直摇头。
直到22号进来,一个深龋的大学生姑娘,他去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位过了号的20号终于来了。
还来者不善。
上来就语气不耐质问他们:什么时候轮到他,还要等多久,明明他在前面的。等一会儿可以,时间长了他还有事儿呢。
杨乐怡刚把材料调好,和和气气道:“先生,不是医生不给您看,是您过号了。顺延的这位姑娘也刚开始补,您要不还是在诊室外等一会儿,结束了我们会喊您。”
“你别和我说这个,”年轻男人打断她:“我就想知道几点轮到我,我又不和你们似的工作成天就在这儿,我也有急事。”
他越说声音越高,引的整个诊室医护患者都竖起耳朵:“哦,你们光说过号要顺延,但有本事和人家饭店学,说清楚顺延几位啊。又不说,我哪知道你们是不是关系户加塞进去谁了?”
这就是口腔诊室最不占优势的地方了。
要换作别的门诊,早就有热心候诊群众大爷大妈上来劝,理论了。但他们这会儿,诊室里没有陪客,患者都躺在牙椅上,连围观都围观不了。
王路阳在对面,低低喊自己带的师弟:“许辰,你把手套摘了,我这不用你帮。”
“你陈师兄怕是碰到个刺儿头,你聪明点,就拿我手机录个视频存着。别真出了什么事,将来被栽赃的有口难辩。”
之所以这么些年被陈青安成天忽悠,这家伙外表温温润润,人实际上特欠特喜欢欺负人,王路阳还是无怨无悔,就是因为他当年和师兄上门诊时,被陈青安救过一回。
那时候他碰到的那位,够坏也够聪明,他初出茅庐被抓了把柄。原以为留院化为泡影,甚至还要挨处分,连累导师,最后硬是被陈青安给翻了盘。
——而且当时谁也不知道,他们毕业那年会有几个留院名额,他和陈青安是最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可陈青安还是不遗余力地帮了他。
他王路阳也是知好歹的人,怎么会忘记。
这回陈青安面临风险,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许辰向来机灵,听见师兄吩咐,比了个“OK”的手势,心领神会的点头。
这男人看上去,也就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衣着也很潮,身上那件加拿大鹅羽绒服怎么说也要七八千,照理说经济实力不差,怎么人就这么不体面呢。
“怎么可能?”杨乐怡也不懂,皱着眉笑的无奈:“不行您等那位姑娘结束,问问她是几号,不就知道了?”
“我不跟你说,你一个小护士懂什么——”
他劈头盖脸指着杨乐怡,轻蔑道:“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不就高考考不出来随便去念个卫校,就从小太妹化身白衣天使啦?什么玩意儿,你叫那个医生和我说。”
这话一落,诊室里所有忙碌工作的护士全愣了愣,杨乐怡眼圈都红了:“……你、你凭什么侮辱人?!”
杨乐怡是科里出了名的好性子,细心认真,不论老的少的都喜欢。
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是明城周边农村家庭出来的。杨乐怡也从不讳言,还总是笑吟吟的:“我爸到现在还下地干活呢,一提起我,他可骄傲了。我小时候村里那群长辈总说,要让他再给我生个弟弟,家里要有男孩子才行,我爸不干,说女儿一样好。”
“后来我高考,说实话发挥也没失常,就这个水平嘛。明大医学肯定念不上,护理倒能学,出来也快些,稳稳定定有份体面工作,爸妈和我都觉得好。”
她很坦诚,科室里的老师们不仅没有看不起她,反倒更高看她一眼,格外关照。
杨乐怡原先是不想惹事,想息事宁人的。
可谁不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女儿呀,谁能受得了这种面对面的蔑视侮辱?
软性子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打了草稿,想好一串精妙反驳的话,可还没开口,眼泪就忍不住往下落,连句话都说不出。
诊室里的医护们没一个不气到快升天,尤其是几位高年资的护士老师,她们的的确确是那人口中看不上的卫校出身的。
可患者还躺在牙椅上,操作到一半,谁又不好抽身去和他对骂。
她浑身都在抖,此时听见一旁的陈青安和患者低语了句什么后,忽然出声了,清淡冷漠:
“你要我说,可以。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护士?人家堂堂正正,不低你一等,别说杨老师不是卫校毕业的,就算是,又怎么样?”
填补的光固化树脂需要用卤素灯照射,他戴着护目镜操作完,取了蓝色咬合纸准备给患者调和时,陈青安转过脸看着那人,依然冷静从容,偏又淡淡嘲讽:
“只要国家认可、医院认可,卫校毕业就可以执业可以做护理。你看不上,算什么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
那人气急败坏,脸色涨的通红,甚至上来就要拉陈青安的衣服。诊室门口的安保人员暗暗看了好久,见他一动,立马冲进来按住他。
他是存心不消停,硬是揪住陈青安说的这句“算什么东西”不放,高声嚷着什么医院不仅不给排了号的人看病,医生护士狼狈为奸,还骂人他要举报之类的话。
陈青安表情淡漠,压根不理,他本就是有几分邪性的人。
试了好几遍,替小姑娘细心调和好咬合,确认没问题后,讲了几点注意事项,这才温和笑笑示意她好了,可以安心回家了。
小姑娘当真被陈青安低眉凝视,不经意一笑时,点漆般柔和清亮的桃花眼晃的迷迷瞪瞪,瞬间认出了他。
就是那个上过热搜盖过戳认证的帅医生!
她不敢揭穿,忧心忡忡,往回一扫那个闹事的家伙,居然问周知行借了支笔,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意思很明确,他如果真闹,需要人证可以找我呀。
陈青安看的笑了。
等她走后,他没让周知行喊下一位,或者说整间诊室的医生都停了停,门口也聚满了围观的患者和家属。
“这下轮到你了,”陈青安站起身,静静道:“我以我的职业操守保证,会给你正常治疗,为了你断送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可不值得。可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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