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句话哪就戳了他的点。谢行忽然低头,笑容一点点收起,目光直直盯着她,像在观察。
“姐姐——”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称呼把裴芷叫得恍惚,往日的浓情蜜意悉数重现。他最是喜欢这样咬着耳朵叫她。
没作深想,急着出门的私家车一声鸣笛把她拉回现实。
裴芷皱了下眉:“别这么叫我。伞,自己拿着。”
一切回归原点,谢行伸手接伞,露出一段瘦削的手臂,袖口刚刚好卡在手肘处,白皙肌肤下青筋微凸。接伞时,手肘捎带翻转。
裴芷即刻收回了视线,她知道再往里看,能看到一块肉色疤痕。
伤口愈合得不好,比原有肤色还浅一色,硬币般大小一块。
在这样完美无瑕的身体上落一块疤,没人能抵挡好奇。他身边的朋友瞧见会问,裴芷也没能免俗。
不过她从第一次看到那块伤疤一直到问出口,中间经历了“他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也跟着瞎什么胡闹”到“我有罪我竟然下了手”的复杂心路历程。
那回是在他家。
裴芷窝在他怀里看完一部电影,摸遥控器的途中不小心就蹭上了手肘那块肌肤。
她垂着眼皮小心地摩挲:“你这疤看着有些年头了,就一直好不了了吗?”
“嗯。”谢行安安静静任她揉搓,点头:“小时候弄的。”
“怎么弄的?”
“爸妈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保姆。有次突然停电,保姆在楼下联系物业过来看电路。我还小又不懂事,自己摸了根蜡烛玩。”
“然后呢?”
他不答反问:“这块疤你看像什么形状?”
他皮肤本来就白,烫伤处的肉色疤痕比原来皮肤还要浅一度,伤疤边缘模糊,像海上倒映的太阳轮廓。
裴芷略作思考,迟疑道:“太阳?”
“好看吗?”
“好看什么啊!”裴芷掐着他腰,逼他把之前没讲完的故事说完:“你还说不说了?不说我掐你啊。”
“后面没什么可听的,就是被烫到了留的疤。”
烫伤的疤会留那么久吗……
裴芷不知道,但她好奇,免不了又追着问。
谢行拗不过她,依旧保持着把人控在怀里的姿势,下巴却抵上了对方的肩窝。声音沉沉落在耳边:“小时候想法简单,明明把自己烫出水泡但总觉得是自己调皮做错了事。怕做错事,爸妈回来看我的次数变少,就忍着不说。不仅不说,还故意在大夏天穿着长袖遮掩。”
“……后来呢。”
“后来保姆发现我手上的伤时,已经化脓很严重了。再清创、上药、恢复、就祛不了疤了。”
裴芷越听越觉得揪心,她爸妈虽然离婚各过各的,那也是青春期以后的事了。
再说,两人对她的关心唠叨如出一辙,她很难想象父母因为工作忙,把小孩儿独自放在家丢给保姆照顾是什么感受。
她同情心泛滥,自己难受着还安慰对方:“没事,你嫌不好看的话现在激光祛疤技术很先进的。”
“——而且不痛。”
她小心翼翼伸手指戳了下伤疤,情绪低落:“对了,你这个,那时候疼吗?”
“早忘了。”他笑,连带着眉梢也荡开笑意:“而且我才不祛疤。以后姐姐心疼我,不好吗?”
裴芷垂着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疤痕:“疼你啊。”
以前每每说到这块疤痕的故事,她总是同情心泛滥,以至于后来成了他犯错时用来博取同情的小手段。也成了最为敏感之处。
轻吻落于伤疤,总能惹得他红眼。
裴芷一忆起往事,不愿重蹈覆辙,先一步望向别处。
而谢行也不像故意的,神态自若。收回伞才低声问:“你去杂志社吗?”
“嗯。”
“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吧。”
“不用了。”裴芷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我自己有叫车。”
她原本还想了好几个借口用来搪塞,没想到对方并未纠缠,只闷声应了一个字:“嗯。”
裴芷感到诧异,不过很快说服自己。
两年在外生活,她把自己性格磨得圆润了不少,怎么就不允许别人有改变。也或许只是她妖魔化了记忆里他的性格,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缠和不堪。
不然当时怎么会爱得那么浓烈。
出租车很快到达小区门口,没人纠缠,裴芷顺利上车。
不过在上车前,对方却留给她一句话。
他说:“我改了。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这是重逢后第一次主动提及从前,像是要撕破一道口子,让回忆往外翻涌,情绪向内塌陷。
街景倒退,裴芷坐在车里忍不住回想谢行以前的样子。
少年气十足、肆意跋扈。
光和影同时在他身上交汇,外表有多光鲜亮丽,撕开内里就有多乖戾极端。
越是亲近,他越是束缚不住自己糟糕的情绪。
而她,是当时最亲近他的人。
意识到自己情绪低落,裴芷快速叫停回忆,耳朵里窜着车内广播,目光却无焦点地落在窗外。
陵城真的变了很多。
快到杂志社楼下时,安静了一路的司机师傅忽然转头,好奇打听:“姑娘,和你朋友吵架啦?”
“啊?”裴芷莫名。
“我看你脸色不好。”他说着故意学她绷着脸的样子,“情侣之间吵架啊,小吵怡情,得见好就收。我看你朋友都跟了一路了,认错态度诚恳。这多难得。”
裴芷透过后视镜往后看,果然看见辆银灰色跑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着。
她付完钱下车,并没有直接进大楼,而是在路边站定。心里的倒计时还没数到一,银灰色跑车与她预料中一样减速停到路边。
车是谢行的。
他没想到裴芷会主动等他,熄火下车一套动作流畅利落。
直到站在她面前,胸口还微微喘息起伏。
裴芷今天办公事,裙装配一双尖头细高跟,金属细跟拔地而起七公分却也只到谢行鼻尖。
男人天然自带的身高优势让他的气息更显压迫。
但裴芷胸腔聚积着怒火,压根不怕。她冷声:“你跟我?”
只一思考,谢行便明白裴芷误会了。
他轻微蹙眉:“我不是。只是刚好顺路,也走这边。”
“顺路?我出去一段时间,又不是失忆。你回家往静远、回学校也往静远区,什么时候搬反方向来了?!”
谢行不说话,裴芷自觉猜中乘胜追击:“哦,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明面上做不得的东西藏起来私底下再——”
话才进行到一半,突然被他打断:“不是一段时间。”
“什么?”裴芷没听懂,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反问。
“你出去了两年零一个月又五天。截止到昨晚。”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我从舒适区跨出了一大步_(:з」∠)_
码得慢但尽量都在18点出现
哦对,有个揪奖在weibo。今天还是50个红包↓,谢谢姐妹们撑场面!
第5章 淤青
再多的不满和指责都被这一句全数打回。恐怕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还要精细地算出这段日子到底有多长,包括她自己,都只是约莫有个两年的概念。
愣神间,她看到男生长长的眼尾褶子极缓地闭阖了一下,又睁开。
“我真的没有跟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在华江区投了一个俱乐部。现在过去,只是刚巧也走这条路。”
“俱乐部?”
“你不信的话,可以问裴老师。他知道的。”
裴忠南不知道她和谢行曾经的关系,也没必要配合外人一起哄自己。
裴芷这才相信,自己真的错怪他了。
她一惊一乍的精神状态看来并没有好转。
尴尬之余,有人惊喜地叫着她的名字从不远处疾步而来。
“裴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回发回来那些照片真是绝了!你这水平百尺竿头更进——”
裴芷解除尴尬回头,就撞上了杂志社年轻副主编兴奋但更尴尬的笑脸。
他看到自己和谢行站在一块,估计心情更为复杂,最后两个字直接卡在了嗓子眼没出来。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两年多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最后是以谢行把副主编掣肘按在车框上收尾。副主编估计现在还能记起男生难以自控的情绪,以及泛白的指骨和那句咬牙切齿的威胁。
“你他妈离她远点。”
副主编收起复杂的表情:“啊……哦哦……你们先忙、先忙。我有点事上楼了。”
裴芷在想什么,谢行不会不知道。
他很会捕捉她的情绪,也很擅长抓住弱点得寸进尺。
刚才一度从他嘴里消失的“姐姐”两字称呼,在他计算到对方因为误会自己而心有愧疚时,选择性遗忘了自己被勒令取消这么叫她的资格这件事。
半晌后,他耸肩:“姐姐,你看。我这回没动手。”
“……”
骨子里态度强硬的人大多有这样的毛病。说话时尾音总是带着自负。就连一件理所应当本不该做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在讲:我没动手就是最大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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