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傅渝)

　　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凑到吴老爷子身边，“老爷子，你们爷孙两人有话要谈，我们闲杂人都出去了。”
　　柳隐秀说完就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卫琅和其余人。
　　卫琅却没有动。
　　笑话，他是来给师弟助阵的，也算是来拉住的。
　　他这师弟疯起来要真的干出什么事情来，他还不好收场。
　　柳隐秀见众人不动，不以为意耸耸肩。
　　他的目光最后越过屋内那黑漆大柜子一眼，转身踏出房门。
　　躺着被人俯视的感觉并不爽。
　　吴老爷子招手，崔明珠把他扶了起来。
　　“没想到短短的几年，你在那群老家伙心中的分量那么重。”
　　居然一再忤逆他。
　　吴莣面色淡淡，对老爷子的“夸奖”丝毫不在意，“爷爷，你老了。”
　　“你还把我当爷爷吗？或者这么说，你有把我当过爷爷么？”
　　“这话倒是巧了。我也正想这么问，这么多年，你把我当过孙子吗？也是……”吴莣扶额，有些自嘲一笑，“从血缘上看，我勉强算你亲儿子吧。”
　　崔明珠听得心惊肉跳，直觉今晚不会善终。
　　吴莣和吴老爷子极力藏着的秘密就这样被剥了出来，不带一丝隐私的。
　　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瞬间，她忽然想离开。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异动，门口被两个彪形大汉堵着。
　　她身体晃了晃，重新在床边站定。
　　老爷子咳嗽了两声，却是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你逼得小恩走投无路，逼得股东造反，不外乎是两个目的。一是替你母亲报仇，二是得到吴家。我说得对不对？”
　　吴莣笑。
　　他极少笑，笑起来的样子，随着五官越发的俊逸，但给人的感官却不如在孟柳面前这般温柔，更多的感觉，是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替她报仇？你这么想的？”吴莣勾唇，似乎嘲弄老爷子的天真。
　　“你不是知道她真正的死因吗？”吴老爷子喘息一声，手指紧紧拽着被子。
　　吴莣“哦”了一声，“是知道。那又怎么样，你觉得我和她的关系，算是母慈子孝吗？”
　　最近，他和孟柳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候看网上热门。
　　前几日，就有个话题是，如果你穿越到过去，遇到十八岁的母亲，你会对她说什么？
　　孟柳说的是：不要嫁给爸爸，也不要生下我。
　　吴莣当时没说，其实内心想法是一样的。
　　那年，他被绑架，然后一年后，他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死了。
　　都说她是和父亲在一起商讨离婚的事宜，因为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导致车祸人亡的。
　　后来，他验过她的骸骨，她的骸骨发黑，身上多处骨头碎裂。
　　骨头碎裂，在车祸现场常见。
　　不过骸骨发黑，就难见。
　　再后来，在师傅的帮助下，他提取到了骨头里的毒素，证实是长期服毒。
　　而那些毒素全部来自她平日吃的抑制精神病的药物中。
　　她到死也没想到，她曾经那么努力想要恢复正常。
　　却一辈子都不能正常了。
　　回忆往事，吴莣浅浅叹息了一声。
　　他在老爷子身前坐了下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如果你要杀她，早在她生下我的时候，你就下手了。但是为什么你放任她不管呢？后来我想想……大约是因为柳阿姨吧。”
　　听到这个名字，吴老爷子眼睛圆睁，“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再明白不过。对了……柳阿姨临时的时候，让我转告你，她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你……”
　　这名字牵扯到了吴老爷子的逆鳞，他重重咳嗽了几声，气急之下，又是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吴莣表情平淡得可怕，不管旁边瑟瑟发抖的崔明珠，捡来毛巾轻轻替老爷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所有人吗？也是，那个时候你权势滔天，就连孟如虎，都以为自己老婆不过是忧伤过度去世了。却没想到，是被你囚禁起来，一囚就是六年。你可知道，她那六年是怎么过的……是每日数着对你的恨，和对孟柳的爱活着……”
　　吴老爷子和孟柳母亲的事情，算是吴家最隐秘的事情。
　　本来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特别败坏三观的事情。
　　不过是一个叛逆的十八岁少女，偶然一天走进了一个中年丧妻男人心中的老套故事。
　　不一样的是，少女很快发现中年男人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男人，反而在背后坐着拐卖妇女贩卖儿童的恶心勾当。
　　少女虽然叛逆，但三观正，在举报了爱人后，转身离开，很是潇洒。
　　她唯独没想到的是，这个爱人却在多年后卷土重来，改头换面不说，还累积了千万家产。
　　而少女此时已经为人母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直到最后，走向死亡。
　　“怎么了？这幅表情看着我？”吴莣勾唇浅笑，目光幽冷，“放心好了，我对柳阿姨一点坏事都没做。她很聪明，知道那六年，你一直利用孟柳的消息在稳住她，其实根本就没想找她女儿回来。她是在绝望之下，自己走向了灭亡。而我那倒霉的母亲……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因为当年一时心软放走了孟柳，又知道你囚禁柳絮，所以被你灭口了吧……”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曾经也有少女烂漫的时候。
　　欢天喜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以为能日久生情。
　　怎料对方心中早已有了男性爱人。
　　不但如此，他还不顾夫妻情谊，一次又一次把她到其他男人的床上，换取金钱和利益。
　　渐渐的，她的心开始扭曲了。
　　你毁了我，我也要毁掉你。
　　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爬上了这家主人的床。
　　她以为能有暂时的倚仗，却没想到，和丈夫比起来，这位看似温柔的吴家掌权人，才是毁掉她所有人生的罪魁祸首。
　　“她每次出去后，都会打我。”
　　吴莣垂下眸子。
　　“我看到过她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不比我少。所以，我从来没还手过。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最大的错误，自然是不应该生下我。”
　　她后来似乎也醒悟了。
　　虽然是错误的孩子，但也不应该生长在这么污垢的环境中，成为第二个吴老爷子。
　　于是她给他下毒，希望他下辈子能投胎在一个健康正常的家庭。
　　但他活了过来。
　　她又找人绑架他，希望他走得远远的。
　　那些绑匪内讧，差点杀了他，最后关头他被师傅一行人救了。
　　就这样——
　　像是命运一般，他活该在黑暗中活着。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
　　生长在黑暗中，被黑暗和罪恶的泥土滋养着，也只配在黑暗中活着。
　　直到——
　　他遇到了柳絮。
　　那个温柔的女人，把对女儿的疼爱倾斜了部分在他身上。
　　他想，原来。
　　也有人是如此的温柔，如暖暖阳光。
　　他觉得有些刺眼。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然后，那道光芒，渐渐消失在黑暗。
　　看，没有光能拯救黑暗的。
　　只有消散在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心鸭，终于写道这段了。


第37章 039
　　039
　　吴老爷子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他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再可以扰乱他的内心了。
　　毕竟最爱的那个人, 最想得到的那个人, 早已经烟消云散。
　　事到如今，他终于发现，他这一生，狠戾阴险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但在心底还是留有最柔软的部分。
　　他甚至想，如果当年的他是一个好人, 她认为的那种好人，是不是两人的命运就会改变。
　　也不会让后辈扯出这么多事来。
　　“娶孟柳, 也是为了报复我吗？你应该知道, 她是我情敌的女儿，我不会对她太好。”
　　最后, 吴老爷子看着面前的男人, 无奈地开口道。
　　提到孟柳, 吴莣的眼神难掩温柔，声音却是越发冰冷, “是。你是应该对她不好的。不过, 你答应过柳姨, 要让她唯一的女儿好好的。娶她，不过是为了让你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都无法做到而已。这样, 你到黄泉之下，更是无颜见她。”
　　吴老爷子的确不喜欢孟柳。
　　但自从柳絮死后，他心里的那点恨意也消散了。
　　他想起的全是她的好。
　　所以，他不再管孟如虎作妖, 更不管他亲手安排在孟如虎身边的尤乐美。
　　甚至，他不想和孟家出现任何牵扯。
　　如果可以，两家人就像平行线一般，各自安好吧。
　　当吴莣和孟早谈恋爱后，他心中有些不安，找了个借口让崔明珠拆散了两人。
　　吴家的人，不要再和孟家的任何人有牵扯了。
　　只是，吴莣似乎对孟早是真爱，明知道那女人彻头彻尾在欺骗他，也独自消沉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