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先于意识,她对着那张照片按下了快门。
夏知蔷正想跟孟可柔辩辩这话,有人推门而入。
她顺着方向一看:别说眼镜了,某人居然连个领带都没系。
冯殊进门后,眼神扫了一圈,似乎没再任何方向停留。他走近跟几个长辈致歉,态度诚恳,不卑不亢。
微微喘着粗气的他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扣子散开一颗,领带自然是不见踪影。刘海被风吹乱,冯殊却连拨弄着整理一下的心思都没起,任它如是。
这种散漫随意的劲儿,不像新郎官,反倒像来参加宴席的客人。
“居然不是照骗,还以为那种职业照都是精修出来的。”孟可柔感叹,“你下一代的基因有保障了。”
夏知蔷没接话,只是垂眸,瞟了眼昨天花三个小时做的指甲,气自己太把对方当回事,更气对方不把自己当回事。
——要知道,今天一过她就得把指甲给卸了,好方便工作;若不是想着结婚是大事,谁会无故折腾这么一趟?
她昨晚还用了一片前男友面膜,成本得小一百块呢。早知如此,就该穿T恤仔裤过来,比比谁更不上心……
不满与气闷在心头越积越多,夏知蔷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了,低头专心搓手指玩儿。
在她身侧坐下,冯殊不道歉,不解释,也学着人低下头去,凑近了瞧新婚妻子的神色,没着急说话。
夏知蔷想,自己这模样应该很滑稽吧,就像一条快要气炸了的河豚,涂脂抹粉的,身上还挂满俗不可耐的金镯子,别提多傻了。
不然,这人干嘛一直盯着看,表情还要笑不笑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冯殊依旧保持着低头瞧她的姿势,夏知蔷有点疑惑,疑惑完又豁然开朗:他八成是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至于,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抬起脸,好心地低声提醒:“我叫夏——”
“冯太太,”冯殊忽然笑了,“新婚快乐。”
夏知蔷一怔,似是被他感染力极强的笑容晃到眼睛,脑子有瞬间短路。回过神,她说了句:“你、你也快乐。”
席上有人笑:“小夫妻两好亲热,放着咱们一屋子人不管,先说上悄悄话了。”
哄笑间,宴席顺势开始。
敬完一轮酒,两人回到座位上吃菜垫肚子,好准备下一轮。这时,夏知蔷搁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孟可柔说:【目测不是渣男,过关。】
她问:【怎么说?】
【从进门到现在,他看都没多看我一眼。这还不够?】
【万一他不是直男呢?】
【显然是的。人家眼神时时刻刻都粘在你身上呢,自己没感觉?】
收到这句,夏知蔷下意识抬眼看向身边人。也是巧了,对方还真在看她。
刚喝了不少酒,冯殊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嘴唇也更红了些。自然地收回眼神,他说:“别玩手机了,专心吃菜,这一顿还有得折腾,不吃扛不住的。”
夏知蔷听话地收起了手机。
冯殊兴致很高,跟长辈敬酒的时候一直笑着,让怎么喝就怎么喝。鉴于他态度良好,再没人计较他迟到的事。
冯家大姨趁机帮外甥找台阶下:“小殊,你今天是不是参加那什么优秀人才评选去了?”
“嗯,院里评优秀后备人才,我提名了,得做个演讲,耽误了些时间。”冯殊答。
“这个我晓得的,”因着现任丈夫的关系,夏妈妈对此多少懂点,“等真评上了,以后往上走、评职称都有优势的,小冯前途大好啊。”
瞬间,席上啧啧称赞不绝于耳。
有长辈问冯殊有没有信心,他端着杯子,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有。”
夏知蔷这才明白,这个人今天为何如此高兴,以及,他为什么会迟到——光明前程唾手可得,孰轻孰重,任谁都能拧得清的。
她便摆出笑脸,听亲朋们祝人喜上加喜、前程似锦。
散席时已经十来点。
夏妈妈因为要赶着去医院照顾现任婆婆,第一个离席。走之前,她一改张扬作风,避开外人悄悄塞了张银行卡给夏知蔷:
“这是妈妈存的私房钱,别声张,密码是你生日。钱不多,但是遇着事了拿来转圜一下还是够的。小冯要是欺负你,他夏胜利管不了的,来找妈妈。妈给你做主。”
“您不是一直夸他好吗?怎么又说人会欺负我。”
“恶人自然有人原意去做。妈明面上捧着他,是想他念着好、别亏待你。难不成,我喜欢别人家孩子多过自己的?”
恍然大悟,夏知蔷瘪瘪嘴,眼见着要哭,夏妈妈不自然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最见不得你这怂样,也不知道是遗传谁,完全不像我。”
说罢踩着高跟鞋走了。
夏胜利前年就给夏知蔷在南江买了房子,还没交付,这几天只能住酒店里。
冯殊和夏知蔷便把夏家亲戚们送到客房电梯口。等电梯时,在席上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叶青突然捏住继女的手,轻拍几下,眼神有喜有忧,复杂至极:
“一晃眼,知知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啊,真好。”
夏知蔷心里一紧,刚准备说什么,她又道:“时间不早了,我有点累,你们父女两慢慢聊。”转身进了电梯。
让叶青先上去休息,夏胜利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子:“我和你叶阿姨打算在南江再住个把星期,这样,回门你就不用往广云跑了,免得太累。到时候直接来这儿,爸爸请你和小冯吃顿好的。”
他又拍拍冯殊的肩:“我就这一个闺女,一直养在身边,娇惯肯定是有些娇惯的,但该教的我也教了。知知性子绵、心眼实,乖巧懂事,值得你对她好。你比她要大上几岁,凡事让着点。我这个做长辈的拜托你了,替我照顾好她。”
听到这里,夏知蔷之前在夏妈妈那边没能落下来的眼泪,便再也憋不住了,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惹得周围的亲戚一个劲儿地笑:
“可算哭出来了,这才吉利嘛!”
怎么劝都劝不住,她越哭越起劲儿,抽抽噎噎的,几乎要把自己憋得缺氧;有人搂住她用指腹擦泪,后来便换成了袖子,再后来,夏知蔷披着件不知哪里来的外套,稀里糊涂地上了往婚房开的车。
冯家的大姨和姨夫把小夫妻两安全送到家,便离开了。
夏知蔷妆都哭花了,眼睛红通通的,站在门口不动。酒劲上来,冯殊嗓音已经有些变化,沙沙的。
他招呼她:“过来。”
随着人走进屋内,夏知蔷情绪缓和下来,抖着手倒了杯凉水给自己,抿了口,又端给冯殊一杯,声线因为紧张而发颤:
“你、你醉了,要不然,早点休息去?”
看破不说破,冯殊低头浅浅笑了笑,接过杯子放回桌上:“我没醉。”他往前走了小半步,“现在是10月17号22点18分。我叫冯殊,特殊的殊,你叫夏知蔷,蔷薇的蔷……”
“你是我太太。”
***
不知是受情绪影响,还是没休息好,夏知蔷的例假提前来了,弄脏裤子裙子不说,还前所未有的疼,疼得站不住那种。
看她歪在二楼床上起不来,秧秧煮了碗红糖鸡蛋,夏知蔷喝了口,刚觉得舒服点,突然胃里抽筋,又全给吐了。
吐到第二遍,秧秧想打120,夏知蔷直说犯不着。等阵痛袭来,她跟个蘑菇似的蜷成一团,受不住开始伏在那儿呜呜地哭。
秧秧从不痛经,登时被这阵仗给吓坏了。左右一思索,她觉得有必要通知夏知蔷的医生丈夫来接手。
握着半昏迷的夏知蔷的食指解锁手机,秧秧开始翻通信录。
通讯录里,没有被命名为“老公”“亲爱的”或者“honey”的号码,姓冯的却有三五个,这可把秧秧愁住了。
正有些泄气,她无意中滑到最上端,一眼看到某个被特殊符号标记过的冯姓名字。直觉告诉秧秧,就是他了。
她没猜错。
男人电话接得快,语速更快:“夏知蔷还有意识吗?有没有发热?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现做一碗粥或者浓汤?分量不用太多……我大概二十分钟到。”
过了一刻钟的样子,门禁就响了。
等风尘仆仆的冯殊出现在门口,秧秧不由生出些艳羡来——既因为对方的皮相气质,更因为,他脸上的焦急与担忧。
工作室是上下两层的loft结构。没等到秧秧指路,冯殊换了鞋直奔楼上。
他走到半路,只听咚的一下,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连跨几级台阶,冯殊定睛一看,果然是疼晕头的夏知蔷连人带被子滚落到了地板上。
随即,楼上又传来出第二声闷响。
是冯殊撞到头了。
二楼说是卧室,不如叫做阁楼更合适。他心烦意乱之下没注意观察,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时猛地直起腰,头就顶在了天花板上。
秧秧仰着脖子问:“是小夏姐摔着了吗?要不要我上来帮忙?”
楼上的男人淡定地答曰,不用。
将人抱回床上,撤去枕头平躺,冯殊拿出带来的电子体温计给夏知蔷复测了准确体温,又查看其他体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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