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书馨愣了两秒钟。
眼前,透蓝色的一次性防护服里,是深蓝色的海洋科考队外套。
认出是曲惜珊之后,许是两个人一晚上都没有睡,视线相触碰的一瞬间,原本就红肿的眼眶就更红了。
饶书馨急促地说道:“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脚步踏在甲板上,沉重到如灌铅而行。
“裴总是前天晚上发病的,程助理找来的时候我不在医务室。”
“程助理昨天夜里休克了,直升机救走了。”
“其实船上已经有人猜测是诺如,闹得很厉害。可是当时血样结果没有出来,什么谣言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是刻意投毒。”
待到了一间套房门口,饶书馨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回头示意了一下曲惜珊。
敞开的大门,昏暗的房间,满是淡淡木质清香的房间。
曲惜珊脚步顿了顿,嗓子莫名哽咽了一下。
明明急不可待的心境,却在门被打开的瞬间,脚步拖拉得厉害,就像禁锢在一个圈里,走不出直线的步伐,只余下迂回和犹豫。
饶书馨快步走到卧室的床边,将输液袋换下。
“脱水很严重,输完液好了一些,但还是高烧反复。”
曲惜珊疑惑道:“高烧?”
饶书馨点点头,“应该是这些日子过度劳累。”
她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这三天隔离,每天都有三次消毒,裴总有私人医生,你不用担心。”
饶书馨说完将一瓶酒精放在床头,便走到门口。
带上门的时候,想了想又偷笑一声,然后轻浮道:“虽然是粪口传播,但也可以通过飞沫,你可别摘口罩。”
“……”
不合时宜的玩笑变成了短暂的放松。
曲惜珊不由一笑,讽道:“记得给你男朋友回个微信,他在酒店等你消息等了一个晚上。”
饶书馨反应了几秒钟,忽地脸红了一下,没理她就直接关上了门。
外厅打开的窗户,呼呼吹进来腥涩的海风,伴着刚刚阴霾而下的春雨,将整个房间都氤氲了一层湿气。
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显得局促而又紧张。
曲惜珊缓缓上前,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心悸。
宁静流淌在心脉,沉睡静谧在脑海。
床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熟睡着。
嘴唇干涸苍白,眼底和面颊却是不自然的潮红。
曲惜珊伸手探了一下裴知谨的额温,滚烫触碰到皮肤的一瞬间,烫得她不由战栗了一下。
距离上次分别,又是近乎一个月不见。
曾想过无数次下船时的相见,无论是拥抱还是拥吻,都是她心底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而如今,倒成了再见面的一种奢望。
正如饶书馨所说,过度劳累。
这两个月,她在海面与万米海底来回上下,他也在陆地和大海之间来回奔波。
含硫燃料的巨额罚金事件风波未平,此刻又有将面临最大的一起诺如病毒疫情的舆论和调查。
他也是个人啊,背后却承受了那么那么多。
窗外开始下起零星小雨。
内心溢出的思念和心疼几乎就在雨滴打在窗沿上一刻起,爆发在崩溃的边缘。
一片灰蒙蒙的阴雨里,慢慢牵扯出一个个湿漉漉的回忆。
曲惜珊轻哽,然后控制不住地弯下身,隔着那层薄薄的口罩,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或许是趋于潜意识和理智的交界点,又或许是药物顺着血液流淌,裴知谨眼帘微微一颤,透过厚重的睫毛阴影,似乎看见有人在自己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不切实际。
却是他此刻阴雨朦胧下的一束光。
-
曲惜珊下船之后,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
雨点落在头顶,顺着睫毛滑落。
口罩松垮地戴在脸颊上,挡住了眼前大半的视线。
回到酒店后,电视里正直播着此次疫情的新闻。
“蔷薇”号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诺如病毒疫情,世洋之心的责任首当其冲。
退于幕后的裴复礼重新出现在公众视线里,和C&M邮轮执行总裁针对此次疫情,第一时间在媒体上做了道歉声明,并且会积极配合相关部门进行调查。
面对救援的及时和安全的隔离。
社交媒体上的风向忽然就变了。
民众的声讨和指责趋近于平静。
一直到傍晚,空气弥漫着的沉重气息,随着七百二十三这个数字的停滞,慢慢地消逝在津口母港码头。
入夜,曲惜珊洗完澡,待走出浴室,终于收到了值得欣慰的一条短信。
【饶书馨】:退烧了。
-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照射在房间内。
一缕缕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海平面上,透过淡淡的雾气,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一夜的沉睡, 一夜的洗礼,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仿佛在一夜之间将整艘邮轮给洗涤濯净。
裴知谨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只觉得突突跳得厉害。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间,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医生闻声而来,裴知谨皱了皱眉,抬抬手示意了一下。
沈医生将这两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甚至连曲惜珊刚下科考船就连夜飞来江城的事也如数告知。
裴知谨沉声道:“她来过?”
沈医生愣了一下,回想起来,昨天上午江城总指挥部才允许邮轮靠港,自己都是快中午才登船的……
他认真道:“没有。”
撕裂般的疼痛从大脑深处袭来。
裴知谨挥了挥手,沉声道:“出去。”
沈医生应声点头,又给裴知谨测了一下温度才出去。
裴知谨躺回床上。
天花板的波光闪过一双微闭的眼睛,轻颤的睫毛。
却蒙着下半张脸……
她没来过?
可是他的梦里,她来过,她哭过,甚至,还吻过他。
躺了一会儿,裴知谨缓缓起身,酸麻的四肢如同四道枷锁一般禁锢着他的步伐。
黎明的曙光早已揭去夜幕的轻纱。
阳光顺着窗户照射在一旁的圆桌上。
一道清澈的蓝色光芒伴着火彩闪耀过来。
裴知谨下意识地侧过脸,阖了阖眼睛。
再睁开眼,他转过头来看去。
圆桌上,摆放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而打火机的旁边,则是那条蓝钻海星项链。
心中一簇火焰遽然而生。
眼神凝结变化,最长情的温柔缓缓地盖过了原本的冷漠。
她来过。
-
三天后。
两艘邮轮为期三日的隔离皆已完成。
没有患病的游客无比庆幸那日并未参加刺身盛宴。
一下船,几乎个个跟重获新生似的,在海关入关后,径直离开了港口。
世洋之心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裴知谨在这艘邮轮上的消息不胫而走。
媒体记者们皆伸长了脖子等候在津口母港码头的海关出口。
诺如病毒来得快,去得快。
绝大部分的患病游客和船员都已经痊愈。
乘客们缓步而下,只觉得这几天恍如隔世,硬生生把一艘豪华邮轮坐出了医院三日游的感觉。
待游客和船员几乎都下完了。
媒体记者们还在等待着裴知谨出现在镜头里。
第一手采访资料不知道花落谁家。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出现在眼前。
一个记者赶紧上前问道:“您是邮轮医生吧?请问世洋之心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裴知谨在这艘邮轮上吗?”
饶书馨蹙眉道:“你们是想采访吗?”
记者道:“是啊。”
饶书馨往码头一侧看了一眼,“那你们可能跑不过一个人。”
她说完便径直离开,走到一个 男人面前。
苏铭炫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饿吗?想吃什么?”
记者们懵神地看着女医生的背影,面面相觑。
跑不过一个人?
哎哎哎这波记者里面有短跑运动员出身的吗?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耀着平静的海面。
海风轻拂,吹不动两道炽热的目光。
不多时,人群传来了一阵骚动。
——“果然传闻不假,裴知谨真的在这艘疫情邮轮上。”
——“难怪前几天根本没看到他发声。”
——“听说高烧脱水,前天早上才退的烧。”
众人翘首以待的男人终于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舷梯通道。
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个年轻医生、此次航次的船长、维护保养船舶的大副以及负责驾驶台的一副。
裴知谨一身白色衬衣,领口微敞,春日里的半亩阳光轻轻洒落在脸庞上,低垂的眼眸没有半点轻易显露的情绪。
背后是享有全世界最美邮轮之称的“蔷薇”号,面前是重工而造的津口邮轮母港码头。
高大的身形,沉重的脚步,甫一出现在镜头面前,似乎都将众人的视线牢牢抓取住。
清凉的微风,清新的气息。
明明是暖灼的阳光,却将男人面上的神情反衬得更加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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