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滨城那段日子,不知暗地紧绷的局势已聚沙成塔,渐渐浮出水面。
首先,便是何渊同魏氏签订的环保项目,在实施过程中,接二连三出现问题。
滨城作为直辖要地,要兴建这样大型的环保工程,市里自然无比重视,派来考察的人走一批来一批。好不容易选中地点,媒体公关方面也定了通稿,何氏集团却临时反水。
众人皆惊,何渊的父亲为何宁愿背上高昂违约金,也要急匆匆将人手调回,彻底抽身此事?直到京城那头不久便出了政策,要求承建环保类工程的公司或企业,至少近五年内承担过单机容量五万千瓦以上的火电机组燃煤烟气脱硫工程,才有报批资质。
原本魏氏集团有这资格。
魏延还在世就曾看重这块儿,还试过水,曾承包单池容积量达200立方米以上的厌氧生化处理池工程,单项合同金额达千万元。可这些,均只能达到政策里的三级标准。而魏氏派去环保局报批的人,报的是一级。
一级标准,鲜少有企业能合格,魏氏在这环节存在伪造资质、哄骗政府资源的嫌疑。
为这,还连累何渊被父亲责骂,说其监管不力,连何家小姐想为魏光阴说两句,也被家里保镖给绑回了美国。一时间,魏氏从各集团争相艳羡的对象,变成海中一座孤山。
餐厅。
瞧着报纸上焦头烂额的青年,盛杉当即有些意兴阑珊。周印窥破她的不忍心,闲闲喝一口汤道,“如果这就是魏光阴的极限,魏氏不栽慎周手里,也会入别人的口。”
商场的瞬息万变风云诡谲,盛杉并非不懂,但她仍念及儿时情谊,“可你们下手也忒狠了吧?故意将何氏这块肉送到他嘴里,再横生枝节,就等着亏了大笔的何氏在高压之下,主动找上慎周求合作。此举不仅叫魏氏颜面尽扫,还能想方设法压低何氏价格,好一招釜底抽薪。”
听她为其他异性说话,周印表情略微不耐。
“慎周牟利倒是其次,你何曾见过你师兄有仇不报?别忘了,慎星是地地道道叶家人。当年那场意外,两家为了合作关系选择粉饰太平,你师兄却是半点没忘记。”
这的确是个麻烦。盛杉想了想,不再置喙,妍妍眉目间却还是有化不开的结。
没多久,何氏果然在面临赔偿大笔违约金的情况下,主动找上慎周,妄图止损。内行稍微想想,便知其中迂回如何,全城为叶慎寻等人的心智唱赞歌。
不日,被抛弃的魏氏也宣布将召开记者招待会,就报批资质问题给大众交代。媒体那块齐悦英负责打理,魏光阴则成日忙着与董事会那帮老成员周旋。
记者会前夜,齐悦英回家,却见属于自己的地盘,坐着风华绝代一男子。
客厅的灯悉数没亮,只余天边月牙的光泽,静静反馈到他的脸庞。她一双眼睛黏上对方侧影,仿佛乍见消失已久的故人,几近踉跄地靠近了几步,那人忽然回头,却是与故人截然不同的模子。
“为何不开灯?”
说着,齐悦英走进厨房,摁亮半方天地,好半晌才出来,手中多出一杯蜂蜜苏打水,递给窗前立着的人,敛容将之打量。
这孩子,兴许才智过人,也称得上风华绝代,却不适合商场的浮沉异势。从接手集团到目前的表现来看,过多功少,抗击打和分析情势的能力弱了些。
面对齐悦英的打量,魏光阴似有所觉,漂亮眼睛闪了又闪,回身相对,尽量轻松的口吻。
“这次事件不仅波及到股票跌宕,还将集团拉入名誉风波。董事会认为我三番两次将集团带到风口浪尖,主张我在记者会上引咎辞职,悦姨怎么想?”
鬓容有致的女人往沙发一坐,眸色翻了几翻道:“那帮老家伙,动不动就谈辞职,习惯就好。明天的记者会,你做做样子,应付完这关,等风头过去了,自然有时机重返。毕竟除了你,谁还够资格坐上一把椅。”
“别人论资格,是没有。可现下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跳进的这个陷阱,也必然不是最后一个,且有后招等着。假若我认了,集团的内外忧患并不能减,与坐以待毙,有何分别?”
齐悦英眼光一闪,“那你的意思?”
魏光阴啜饮一口手中的蜂蜜水,“凭悦姨心智,难道从未思考过,从开始的GO项目到如今的环保工程,外人为何总能在最关键的地方插刀?”语间,不动声色离她近了些。
心知被试探,女人嘴角衔着半丝笑意,“项目伊始,我就明里暗里劝过,魏氏并无报一级标准的资质,若有心人拿此做文章,只怕不好收场。是你一意孤行,急于打出漂亮的仗,叫董事会收声,才急不可耐地跳进陷阱。”
两人还从未给如此言语交锋过,魏光阴似有些不习惯,话锋一转,“改改在望城,还好吗?”
他突如其来发问,令坐在沙发上的齐悦英身子飘了一飘,“改改?上次来家里寻你的那位姑娘?你们是同学是朋友都不清楚,我如何知道?”语毕,青年好似大失所望,蒙蒙的雾迅速爬满眼底。
“悦姨,”他忽然出声唤,“你知道,当年我父亲身边那么多人,为何独你,能跟着他进集团?”男子仿佛看一出早知结局的戏,玻璃杯往茶几上一陈。
齐悦英看着那从来淡薄克制的继子,缓缓伸出爪牙,还未做出反应,却听得他讲:“因为够狠心。”
“不仅我父亲,连外人都觉得,在商,你是个巾帼之色。在私,你足够唯利是图,心狠手辣,我却不赞同。”
魏光阴缓了缓,继续道:“你我曾有二十余年的相处情谊,你为人如何,我比谁都清楚。到如今,我依旧这样认为。悦姨,你的心不够狠。否则,那姑娘,早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一字一句,往齐悦英心口凿,企图击垮她的心理防线,中年女子却刷地从沙发上站起,干脆认了,先发制人:“你我不需绕这么大弯子。整个滨城,谁不知我曾嫁与他人,有个女儿如何稀奇?”
青年眼神顿凛,“有女儿自然不稀奇,女儿是谁也并不重要。稀奇的是,您在凯门岛的私人账户,是以谁的名字建立?而这个账户名,与慎周资金往来有多少重合的地方,不用我提醒?”
被拿着七寸,巧舌如齐悦英顿时也说不出话。
她想过会曝露,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没料到,这天来得如此快。
魏光阴曾怀疑过身边所有人,却从未将重心放在齐悦英身上。于公,她是集团董事,于私,是魏延遗孀,没道理要将魏氏屡屡推向风口浪尖,就为了得些蝇头小利。
直到前段时间,无意中得知程改改曾给叶慎寻捐过肾,为验证真假,他叫人追根究底,却发现一个有趣的小细节——
整台手术并不顺利,过程中程改改曾出现大出血,命悬一线。偏偏她与叶慎寻的血型罕有,放眼滨城也不见得能多寻出一例。最终手术却成功,只能说明,有人出面,在关键时刻献了血。而翻查各家医院档案,只有齐悦英一人,与程改改血型吻合。就着血型往下查,被众人闭口不提的从前,重见天日。
可单凭这些资料,也只能证明她与程改改的母女关系。是那日见程改改摔到,齐悦英伸手欲扶的画面,总萦绕心头。
如果她爱这个女儿,何不干脆公告天下?以她对自己的了解,根本不会介意是否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妹妹。如果她不爱,何以屡屡真情流露,表面却假意嫌弃,说明,还有比认女儿更重要的事情做,逼她不得不隐瞒实情。
至此,才促了魏光阴鬼使神差布下一个局。
“着急的不是我,悦姨,是你。明知在报批资料环节下手,可能引起怀疑,你却还是做了。你迫不及待想拉我下台,企图趁局面大乱,同叶慎寻里应外合,但你们,小瞧了我。”实则报批资料,何伯早已瞒着所有人,亲自去往环保局做了三级标准备案。而明天记者招待会,魏光阴将当众公布原件,力挽狂澜。
可能吧,他并非做生意的经纬之才,却绝对是洞察人心的个中好手。
“虽然我不明白,您这样做的目的,但魏氏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我竭尽全力,也不会任它毁于一旦。”
冷冷清清的声音在大厅回响,齐悦英的脸色越加冷厉。忽然,她如释重负,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女士烟,泛着茶花淡香。
“那小丫头片子,嘴倒是毒,说什么,来什么。”她在魏延身边隐忍多年,都未曾露出破绽,没料程改改不久前刚问,信不信有报应,今日,便栽在她以为的毛头小子手上。
魏光阴静静凝着齐悦英优雅的侧脸,忽然觉得陌生,“叶慎寻……究竟承诺了您什么好处?”
齐悦英抖了抖烟灰,闲聊般,“是我找的他。”
敌人的敌人,注定是朋友。
叶慎寻与魏家有什么仇显而易见。而齐悦英,从程改改的父亲意外身亡那刻起,她活着的信念只有两个字,复仇。
当初魏光阴的母亲猝然离世,魏延大受打击,惶惶不知终日,直到遇见齐悦英。她年纪轻轻,也曾是京城某剧院的台柱子,唱了一曲和魏母相同的曲子,被魏延一眼瞧上,不计代价也要得到。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