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字字刺耳。
江祁景强迫自己抽回情绪,继续朝云及月解释:“我没想过进来。”
云及月想起那抹没来得及看清的人影,确实和江慕言对得上。
她暂时相信了江祁景的话,没再追究:“那你早点回家吧。”
江祁景没有走。
如果云及月没有看见他,江慕言走之后不久,他大概也会离开。
在雨中淋成这样终究不太好受。
但是现在改变了主意。
雨越下越大,他并没有带伞,头发湿润得不断往下滴着水珠。泥土的污水偶尔飞溅起来,打脏了他干净的裤腿。
云及月垂着眼睛:“你还不走吗?”
隔着雨幕,她听见男人用略哑的声音说:“我和你哥已经商量好了索赔的事情。”
云及月:“嗯。”
“他要的很少。我准备好的东西……没有全部送出去。”
云及月:“嗯嗯。”
江祁景的思绪很乱。
或许是被雨声扰乱的,或许只是因为有把钝刀在心上来回地割。
“我当初……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
这是他最想说的话。
云及月怔了怔,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很久之前的事情。
“知道了。我也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扯平了。你不用太在意。”
她说得很干脆,声音飘在雨中,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太冷了。
今天的京城怎么这么冷。
眼睑上的雨水模糊了江祁景的视线,也模糊掉了他僵硬而难堪的神情。
云及月从上往下看,觉得被雨淋成这样的江祁景有些无助和可怜。
但是她一不能把江祁景劝回去,二不会把江祁景接进家。
所以她想了半天,决定不管了,眼不见心不烦。
云及月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道别,试图以冷落的方式劝退他:“天很晚了,你早点回家。我去倒垃圾了,再见。”
江祁景“嗯”了声,收回视线,看着门口密封的垃圾箱。
有什么需要加急处理的垃圾都需要扔到这里,清洁阿姨每隔八个小时来处理一次。
也就是说——
云及月会出来。
就好像以前很多个时候,他晚归,她有时会出来给他开门。
当然,有时候她也懒得出来开门,只会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地选着今晚穿哪条睡裙更适合。
发现他在玄关,她半点眼神都不给,娇丽的嗓音连冷嘲热讽都显得动听:“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路上出车祸死外面了呢。”
那些冷冰冰的记忆,在回忆里突然有了温度。
他站在离门口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云及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云及月松开袋子,一脸生无可恋地半靠着门,丝绸睡裙无形间勾勒着曼妙的身影。
客厅里有暖气,她懒得披外套了。
但是她很快发现江祁景还没走。
云及月立刻站直,时刻警记着一个单身女性面对陌生男人的分寸感:“你怎么还站着不动?这是我的花园诶,你要是真的很想淋雨,能在我的花园之外找个空地吗?”
江祁景置若未闻,视线落在她腿边那一大袋东西里。
全部都是纸制品。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心脏悄然揪起,呼吸声都变得急促:“那是什么?”
“我要扔的垃圾啊。”她弯下腰,根本提不起来重得要命的袋子,只能连拽带踹,动作格外简单粗暴。
过了一会儿,云及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祁景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手指还拽着袋子,别过脸,有些尴尬地道:“就……我以前写给你的那些比较矫情的东西。”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塑料袋上的两根细带因为承受不住,“啪”地一声断掉了,最表面上的几十封立刻滚下了台阶。
像是多骨诺米牌产生的连锁效应,整个袋子瞬间重心倾斜,所有东西都唰唰地往下掉。
有些直接掉到了台阶之下,有些被吹起来,飘进了草丛里,还有些被狂风卷得到处乱飞,也不知道归处在哪儿。
江祁景的心脏也跟着失了重,直直地往深渊里掉。
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半跪下来,不顾形象地将那些散落的信封全都收集好。
不断有信封掉在眼前和周围,江祁景连忙一封一封地捡起来,手指将上面的污泥和褶皱抚平,紧紧攥进怀里,仿佛是拿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袖口早已经脏得一塌糊涂,连右手腕雪白的纱布都浸满了浊水,他却全然不在意。
像是疯了一样。
但是上百封散落在各处,他一个人这样胡乱地捡,一时半会根本捡不完。
目光所到之处,江祁景清晰地看见许多信封湿得近乎透明,仿佛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烂掉了。
雨在那时好像越下越大,雨水淌进心里,渗进裂缝中,滋生出锋利的尖刃,将血肉绞得支离破碎。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
只有手臂还在用力,紧紧搂住了怀里小心翼翼保护着、还算完好无损的幸存物。
他有一点委屈。为什么在病房里云及月说好可以把这些情书送给他,现在又反了悔。
可是有什么东西比委屈更多,在心里疯狂滋长,变成粗粝的藤蔓,扫空了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那些情书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烂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都做不到。
做什么都是回天乏术。
江祁景又看见有一张没有信封的信纸,湿漉漉地躺在水洼里。
信纸的第一行字顶格写着:
“致最喜欢的你”
甜蜜的,温柔的。
这就是她称作垃圾的东西。
她曾经那些充盈柔软的少女心事,被他肆意践踏得残缺,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品。
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云及月,”男人晦暗的瞳孔几乎在发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却像是在喃喃自语:“……原来这就叫报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疯狗蓄能完毕
第46章
雨落得很安静。
直到有一道闪电将黑夜照成白昼, 雷鸣震耳欲聋地灌入耳畔, 云及月才从惊悸茫然中回过神。
她看着台阶下的一地狼藉,又看着不远处似是发怔的江祁景, 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什么事情比较好。
云及月想了想, 从玄关处拿了一把备用的伞,撑开, 非常礼貌地替江祁景遮了一点点雨:“你可以先冷静一下吗?”
她其实不想靠近江祁景的。
毕竟她现在身上穿的是睡裙。靠近一个陌生男性非常有伤风化。
但是江祁景……看上去有一点不正常。
她决定像迁就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一样,迁就一下江祁景。
江祁景站起身。他比她高接近二十公分, 即使云及月踩在台阶上, 他依旧可以微微地俯视她。
但他只是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像是关节被拆卸掉了,一动也不动,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江祁景,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给我卖惨是没……”
“你之前说要把你写过的情书送给我, ”江祁景急促地打断他的话, 视若珍宝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眼底有脆弱将熄的火种, “不知道还能不能作数。”
按照正常问法, 他应该说,这还作数吗。
但是江祁景现在的语气竟微妙地弱了一些。
像一根细细的琴弦,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易折断。
云及月有些为难。她当初答应了是真的, 现在反悔了也是真的。
那个时候刚恢复记忆,还不算清醒,只想着跟江祁景早日了断,所以说得非常潇洒。
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如果真的把那些东西拿给江祁景看,未免也太尴尬了。
不过。
就算她把这些情书收好放进垃圾箱,江祁景等下说不定会亲自从垃圾箱里捡出来。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江祁景最狼狈的时候,也无非是手腕上有几道伤口,眼睑下有些彻夜不眠的痕迹,压抑到极致也只是言语有失,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举动。
直到她今天亲眼看见他淋雨淋成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还跪下去失心疯一样地捡她准备扔掉的东西。
综上所述。
亲手扒垃圾箱这种事情,云及月觉得江祁景真的做得出来。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点了点头:“作数。”
江祁景移开视线,落在那些还没有捡起来的情书上。
他又弯下腰,一封一封地收集起来。
云及月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你打算全部拿回去?”
江祁景没有抬头,“你答应送给我的东西,就算烂掉,也是我的。”
他只有这些东西了。
“你先把伞拿着再说吧。”云及月晃了晃手里的伞柄,又安慰道,“这个纸和笔应该能防水,我以前哭了这么多次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你不用这么紧张。”
江祁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接过云及月手里的伞,连她的手指都不敢碰一下,手背的青筋凸起,仿佛是用力用得极狠,声音也跟着摇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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