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最高院复核的死刑案,余白自然很感兴趣。但前几个月唐宁行动不便,她又是个没证的,跑法院调取案卷的事情都是周晓萨在做。
当时唐宁就跟晓萨玩笑,说:“你别看这位学姐研究生还是刑法方向的,其实连看守所都没进去过,我得带她开开眼去。”
余白那时被掐到软肋,简直无语,但现在记起那句话,倒是又想通了一件事——此人根本没瘫到那个地步,看守所去得,警署自然也去得。他说沙伊菲的案子就是为她接的,本以为只是句玩笑,现在看起来倒有几分实在,这案子还真就是替她接的。
警署,看守所,以及未来可期的法庭,他的确是恪尽着一个师傅的职责。
她于是也更本份地做个实习律师,看着他翻着案卷,记下所有要点,考虑着回去之后还要做哪些检索。
等到功课都布置完,唐宁抬眼看着她,终于开口:“晚上上我那儿去吧。”
“这么多作业,不去了。”余白只当没看见,继续低头写字,根本不接他的眼色。
“去我那儿写呗,资料全啊。”他轻声。
余白没忍住,笑了,感觉像是回到了做学生的时候。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不去,桌上的电话适时地响起来。她替他接了,塞到他手里,几句话一听就知道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他一边讲,一边看着她。她倒好像又有点想答应了,但最后只是收拾起桌上的电脑和本子,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直到下班,两人都没时间再说上话。
临到傍晚,周晓萨从外面回来。她的实习期过得充实扎实,此时已经独立在做案子。
余白正好要找她,一见她便问:“那个沙伊菲是你介绍来的?”
“她还真来啦?”晓萨却有些意外。
“你跟她熟吗?”余白又问,想从侧面了解点情况。
“我一个学妹的同乡从前跟她一个寝室,”周晓萨说出这个拐弯抹角的关系来,看余白不太明白,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为了省钱,还留着饭卡在学校食堂吃饭。昨天我们一起吃饭,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说眼下这种情况她最好就是请个律师,也没直接跟她说啊。”
“眼下什么情况?”余白却捉住这个关键词。
“那个男生的家长找到学校,要同学和辅导员去警署证明他的人品,还有他跟沙伊菲是恋爱关系。就这两天功夫,这件事在学校里都传遍了。”周晓萨回答。
余白本来对沙伊菲的叙述有些疑问,此时却觉得这件事已经变了味道,即刻问:“有人去吗?”
“当然有啊,”晓萨点头,“他们班所有同学一起写了联名信证明董宇航品学兼优,还有他们俩大半年前录的一个视频节目也被翻出来在各种群里转来转去,说两个人在那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而且就是沙伊菲拉他去参加那个节目的,在视频还对他特别主动。”
“什么节目啊?”余白回想方才的谈话,沙伊菲也提过两人是录节目认识的。
“就是脱口秀那种。”周晓萨回答,一时说不清楚名字,索性划开手机找出来给她看。
视频打开,余白才发现这节目自己从前也看过。
那是一档挺热门的谈话节目,主持人麦叔,有些胖,四十来岁,每期随便聊点时下的热点。除了他之外,节目里还有一个名叫“一菲”的常驻女嘉宾。据麦叔说是因为他自己颜值太低,得有人帮他往上拉一拉。而那女嘉宾也的确十分甜美,却鲜有开口的机会,难得轮到她说话也都是问些无脑问题。比如节目里讨论私塾,她问四叔怎么啦?说起公侯伯子男,她说公猴儿脖子男。讲到血友病,她又会问:张学友得了什么病?
上次看这节目的时候,余白还在BK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只是洗漱时开着当个背景音。当时随便听了几句,就觉得这人设相当有问题。她很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会这么蠢,而且又偏偏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女人。
而今天所见的沙伊菲果然与屏幕上的“一菲”判若两人,要不是晓萨告诉她,她根本不会把这两个形象联系到一起。
那档节目有时还会邀请别的嘉宾,比如晓萨给她看的这一次,讲的是一部大热的科幻美剧,另外请了一个网名“零态飞行”的男嘉宾,据麦叔介绍是本剧原著的资深粉,在网上写过许多书评剧评,有些名气。
这个“零态飞行”便是董宇航。
镜头前的董宇航倒是与余白想象中的差不多,白净清瘦,看着个子不高,身穿蓝色格子衬衫,戴全框眼镜,一副中规中矩的理科男模样。他的所有评剧观点都是从原著出发,按照麦叔的说法,“硬核”得很。
而沙伊菲也继续着一贯的表演,比如当剧情发展到女主角彻底黑化,一举炮轰了太空城,零态飞行不禁感叹积累了七季的人物成长轨迹彻底崩塌,伊菲却在一旁道:“我觉得很合理啊。”
“哪儿合理了?”零态不敢苟同。
“有两个原因。”一菲伸出两根手指,神态娇萌。
“哪两个原因?”麦叔捧哏。
“一个是因为她没吃饱。”一菲掰着手指。
“那另一个呢?”麦叔往下问。
“另一个,”一菲笑,“也是因为她没吃饱啊。”
零态脸红,麦叔吼吼吼地笑,弹幕飞过无数。
那部电视剧的情节余白也知道一些,勉强get到了此处的笑点——就在屠城之前, 女主角一整天没吃过东西,而男主角又拒绝了她求欢的邀请。
余白对此十分不齿,这节目里的两个嘉宾显然人设分明,董宇航代表的是技术流宅男,而沙伊菲就是某些人眼中女观众的典型,根本不明白剧情的深意,以及其中人物的前世今生,至于科幻的理论基础就更不明白了,最多只是陪着男朋友看个热闹而已。
说实话,余白对沙伊菲的感想并不算太好,但看到这里也有些不忿。视频里的“一菲”与真人完全不同,根本不能作为判断两人之间关系的依据。而案发当天晚上出租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旁人其实都不知道,沙伊菲倒好像已经被挂了城头,盖棺定论了。
第43章 做功课
那天,唐宁手上的事情实在很多,下班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街头霓虹闪烁,马路上只见一片红色的刹车灯。余白还是当车夫,赶着时间把他送回家。
车开到他家楼下,她照旧全套服务,下来替他拉车门,递上肘拐,又跑去刷底楼的门禁,挡着玻璃门让他进去,最后把叫好的外卖塞到他手里,关照他到家之后放在蒸箱里加热十分钟。
“走了啊。”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要下台阶。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唐宁拉住她。
余白回头给他一个假笑,答得冠冕堂皇:“回去做功课啊,沙伊菲这个案子你是替我接的,我不能辜负你一片苦心。”
“现在走了,明天早上还得来,多麻烦。”他还是拉着她,加上一个理由。
余白却答:“你忘了吗?明早我跟沙伊菲约了去警署,没办法来接你上班了。到时候给你定辆专车吧,还是老时间等在楼下。”说完便抽手出来,等等等下了三级台阶,坐进车里,关上门开走了。
楼门口只剩下唐宁一个人,拄着肘拐,歪着头,好像还叹了口气。
余白在后视镜里都看见了,轻轻笑了一声,心情倒是挺好,赶着回家做功课去了。
临别时说的是沙伊菲,但那天晚上她其实还是在那个死刑复核的案子上花了更多时间。白天在事务所就已经仔细看过一遍案卷,笔记本上记下了不少要点。
被告乔成,东北人,在A市落网,被缴获海洛因四公斤,当时与他一起被捕的还有另外十五个人。因为是大案,案情复杂,涉案人员众多,一审二审总共历时三年。两次审判中,乔成都被定为主犯,最后的判决也都是死刑。
看完一遍案卷,余白其实有点小失望,因为这个案子几乎没有任何反转的可能。
乔成在贩毒圈子里辈分挺高,有个外号叫“乔爷”,这一行已经干了好多年,一开始是自己运毒,后来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从俄罗斯毒贩手中购进毒品,再组织别人运到南方贩售。
所有这些都是乔成自己的交代,以及同案犯在笔录中的供述。其余十五个人之间都是单线联系,但他们都知道乔成,乔成也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这个主犯的身份也就是这么定下的。
除了笔录之外,地点与物证的指认也都很周全,全景与特写的现场照片规范得可以进教科书。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乔成都是一个24K纯金的大坏蛋。
哪怕没做过实务,余白当然也知道,那种冲向法场大喊刀下留人的场景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现实中枪决当天喊停的案子也十年难得一见。如今这个年代,一桩刑事案件到了庭审阶段,百分之九十的功夫其实都已经做完了,最后会判几年,是生是死,律师上庭辩护之前心里已经有数。
而在死刑复核阶段,想要得到一个不核准的结果,更是小概率事件。作为这一阶段的代理律师,通常所能做的只是按照规定走完这个程序而已。所以才常有那样一种说法,“有经验”的刑辩律师会在二审之后全身而退,不再代理死刑复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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