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你说小唐是你同学,那他跟你一样大是吧?”
“嗯。”余白点头。
第二问题:“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专做刑事辩护的。”余白回答。
“哦,哦,那不错啊,”屠珍珍表示满意,“那他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
果然,接下来便轮到几口人、几头猪、几间房。
“他爸爸也是律师,爷爷是A大的教授。”余白实话实说,并没意识到会有什么问题。
“啊?哦……”屠珍珍听完却有些忧虑,像是盘算了许久才又道,“那小唐家里条件一定是很好,不过妹妹你不要担心,我们乡下有宅基地,等以后拆迁了,全部都给你……”
余白听了简直要吐血,她与唐宁相识多年,还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高攀了他。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唐宁,告诉他这个喜讯,好好揶揄他一把。
审问持续到十一点多,若再继续深入,大约就是唐宁愿不愿意入赘改姓的问题了。余白推说太累,屠珍珍这才放过她,两人熄灯睡觉。
不多时便听到母亲呼吸匀停,余白却是毫无睡意,白天起得迟,时差也没完全倒过来。她躺着胡思乱想,琢磨起了那三只羊的案子。唐宁说要考她,答案还未揭晓。
又一次,她很想打电话给唐宁,转念却又在黑暗中皱起眉,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很想他的样子。
辗转反侧了一阵,她怕吵醒屠珍珍,终于还是起来躲进卫生间,靠着洗手池给唐宁发了条信息:“到家了?在干吗呢?”
回复很快就来了:“刚才那声cut喊得那么突然,你觉得我现在会在干吗?”
余白一阵恶寒,差点把手机扔进马桶。
唐宁那边却又问:“你呢?在干吗?”
“我在想那三只羊。”余白回复,她更愿意跟他聊点形而上的事。
新消息转瞬便到:“想到什么了?答对了有奖。”
“羊都已经吃了,重量究竟是怎么得出的?”余白直奔主题。至于答对了有什么奖,她根本不问,可想而知不会是好话。
“笔录。”唐宁回答。
“三个人,以谁的笔录为准?”余白继续。
唐宁反过来问她:“如果全都一致呢?”
“那我会申请启动排除非法证据的程序。”她平铺直叙,相信这便是答案。
果然,他的回复只是一个字:“Bingo。”
三年,三名嫌犯,不同的笔录制作人,对于羊重量的描述却是几乎完全一致。
虽然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陈年旧案,找到这一点错漏时,余白仍有一种兴奋的战栗。
当年才刚拿到实习证,甚至对活羊都没有一个具体概念的唐宁,发现笔录有问题的时候,一定也是如此的心情。
余白还记得唐宁第一次对她说起这案子时的情景,他说案子派到他手里,已经提起公诉,案卷却不过薄薄两页纸;说自己跑菜市场与物价所,做了各种表格反复比对,简直要翻出花来;又查阅了历年公布的法律文书,周边检察院、法院的同类案例无一例外都判了有罪。她记得他前所未有的啰嗦,但后来却没有跟她说过这件案子的结果。
余白,你把我的心都伤透了——她忽然有点相信那句话,心中某处似有一些隐痛,但若仔细体会,又好像并没到痛的地步,只是被攥了一下,不轻不重。
第8章
这一夜,两人信息往复,聊了许久。
唐宁说起“三只羊”案件的后续。他做了无罪辩护,申请了排非。经过一次补充侦查,检察院撤回了起诉。结案之后,他与那个工厂小老板一起去法院拿撤诉裁定。小老板反复谢他,感叹请律师还真是有用,可到了结律师费的时候,却只愿意付三分之一,理由是另两个嫌疑人也沾了他请律师的光,这笔开销应该分摊才是。然而,他作为律师,是不能为同一犯罪事实的不同被告人辩护的,自然也没有立场去收人家的钱。于是,这剩下三分之二的费用就一直挂在事务所的应收账上,也许至今还在。
余白看着他的描述,仿佛看到当时的情景,忍俊不禁。虽然都是些无关风月的对话,反倒叫她欲罢不能。
就这样一直聊到屠珍珍起夜,推开卫生间的门,睡眼惺忪地看见她坐在浴缸边。
“妹妹,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屠珍珍问。
“我也是起来上厕所。”余白掩饰,收起手机回到床上去,蒙着被子又发了一条信息给唐宁——“不说了,睡了。”
“好,”他附议,“还能睡两小时。”
“Why?”她忍不住问,“又要早起去菜市场?”
他却答:“四点要到看守所排队见当事人。”
“早上四点?”她意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对。”他加上一个笑哭的表情,“一个P2P的案子,拘了差不多整个公司的人,不是一早去排队,怕是要到下午才能见着当事人。”
余白想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聊这么久害你没有觉睡,但写出来只是两个字。
“晚安。”她道。
“And I rest my case.”他回复。
余白不禁莞尔,将手机搁在床边,闭上眼睛。
许久,睡意仍旧没有降临,她只是合眼躺在那里,想着过去的事。
那是他们毕业之前的散伙饭,跟所有的散伙饭一样,每个人都喝多了,尤其是她。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大约就是吃饭的时候,那个包间里的电视机一直调在体育台,方便他们的导师看他最爱的男子体操锦标赛。
席散之后,一群人走回宿舍区,余白存心落在后面,却刚好遇到唐宁。他与她说话,她随口应着。但那些言语就像远处天际滚着的雷声,听得见,却不知意义,至于说的什么,早已不记得了。
走进校区,天开始下雨。盛夏的雷雨总是那个样子,起初并不大,可眨眼功夫却已是瓢泼的气势。
“我车就停在那儿,车上有伞。”他拉着她朝路边跑去。后备箱的门的升起,遮出一小方天地。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探身去拿车里的伞。路灯下,他仿佛比印象中瘦了些,身上还是上班穿的衬衣,这让他看起来跟平常有些不同。她有须臾的错乱,突然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喜不喜欢我?”
他回身的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醉了,这句话本来是准备对吴东元说的。已经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说出来。是不敢,也是不能。当然,主要还是不敢。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当他们终于完成一个大项目,不那么忙的时候。这一等就等到这天中午,他们团队聚餐,坐在一家日料店的包间里。饭吃到一半,吴东元接了个电话,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女人,说是刚好经过附近,进来打个招呼。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的女朋友,只有她后知后觉。女人婉柔地笑着,环顾长桌。许是错觉,又或是心虚,余白觉得人家似乎着意看了她一眼。她不禁庆幸,自己那句话还好没有说出来,否则这笑话可就闹大了,不光是情场失意的问题,怕是连工作也要不保,就算吴东元不计较,她自己也没脸再在他的team里待下去。
至此,她以为这件心事就可以这样结束,也不失为一个过得去的结果。但那句话却仍然留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连词成句,寻找着任何可能的脱口而出的时机。比如这一刻——酒后,大雨,路灯,相似的背影。
她记得唐宁转身看着她,没有说话,便低头过来吻她。她感觉到他柔软的唇舌,温暖,急切,似是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但他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一只手已托在她身后,将她压向自己,像是怕她淋到雨。
远处有几个学生路过,大约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吹了声口哨,笑闹着走过去。唐宁转身挡住她,直到那几个人走远。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她的也一样。
“余白……”他轻唤她的名字。
她不想让他说下去,只能纵着自己的想象,继续方才那个吻。
事后,她甚至有些庆幸,这个人是唐宁。要是换了其他男生,怕是不好收场,但他唐宁应该是见过世面的,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跟她纠缠不清。
第二天一早,她赶去上班,在地铁上收到他的信息。
“起来没有?”他问。
她已经顶盔冠甲挤在人群里,觉得这问题简直傻气,干脆省了寒暄,直截了当向他道歉:“昨晚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按照一般的礼貌用语,她说“对不起”,他就该回一声“没关系”,但他这人总是出人意表,过了几秒便回复道:“你说你是不是该给我点营养费?”
“没经验,不知道给多少合适?” 她亦玩笑回去,暗暗松了口气。
“按表现吧。”他又道。
于是,她发了一个十四块七毛三的红包给他,这是昨晚体操比赛中,导师最看好的那个选手的最终得分,位列第三,不算太好,但也不坏。听导师评价,并非是因为发挥失常,而是动作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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