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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太阳坠落 完结+番外 (兮树)


  她哽了哽,弱声再加一问:“有我在……就不行?”
  兰波想要否认,但他不擅长撒谎。至少在她面前,他很难蒙混过关。
  弥雅茫然地转头看了几秒冲刷玻璃的雨幕,直接推演到最糟糕的情况:“假如年底,或者再久之后,你还是没能想清楚——”她干笑,“这和让我放弃你有什么区别?”
  兰波的应答十分无力:“不会的。至少我希望不会……”
  弥雅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高高抛起又坠落的石子,在触地之前,她至少要求个明白,“为什么?能告诉我理由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克服?”
  兰波轻声答:“我不想伤害你。”
  她干脆地反驳:“我比你想得要坚强。”
  “我知道你非常坚强,”兰波抬手,仿佛想要触碰她,却突兀地缩手,“但以我现在的状态,我一定会伤害你。我确定。”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弥雅定定看了他片刻,猛地一僵,“你说的问题,是不是出在我身上?”
  兰波瞳仁一缩,断然否定,口气罕见地强硬:“不。是我的问题,和你无关。”
  弥雅探身向他靠近,几乎趴上他的胸口,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语声变得缺乏起伏:“如果不是我,如果是另一个人,你还会有必须解决的问题吗?”
  兰波闭上眼:“会。”
  弥雅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不知道是他的体温太高还是她的手冰凉,她像被烫到,瑟缩了一下。而因为触碰僵硬的不止有她。虽然只有短短一刹那,但他确实因为她的动作而僵硬。不是心动无措的僵硬,而是害怕蛇的人摸到冰冷鳞片时的本能。
  兰波这样的反应其实有过许多次,但弥雅没有细究过。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礼貌又绅士,甚至说有些老派,不习惯唐突的肢体接触。她从没想过那可能是针对她的抵触。
  弥雅牵起嘴角,哑声宣告:“所以的确是我的问题。”
  “不。”
  “是什么问题?”她向后退回副驾驶座的角落,讪讪摸了摸鼻子,自嘲地改变说法,“应该说,是我身上哪个问题?”
  “弥雅,我说过了,和你无关,是我还有心情没有整理好。”
  “那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问题非得由你一个人处理?”
  兰波迟疑了一下。
  弥雅捉住机会抢白,逐渐语无伦次:“你这样,我只能认为我说对了。如果是我哪里不行……我,我可以去改,去纠正。”她蓦地收声,表情和身体都石化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希望找到能够否定心中猜想的证据。
  “弥雅,”兰波慌乱中抓住她的手,“我会处理好。我并不想找借口让你放弃我。我……并不想让你放弃我。我只是——”
  但弥雅没听进去。她陷进自己思绪的风暴里,低低的语声宛如梦呓:“除非问题出在我没办法改变的地方,谁都没法改变、只能由你接受的事。”
  兰波因为恐慌脸色惨白,颤抖着带领她的手贴到自己心脏的位置,想要借此证明他并没有欺骗她:“求你了,弥雅,请你停下听我说……”
  但已经来不及了,弥雅顺理成章地推导下去,迷茫地将浮现在脑海中的结论念了出来:“比如,我的过去。”
  兰波像被她的轻声细语当头狠狠一锤。
  “你说过你不在乎斯坦的事,并不是因为他才不能爱我。我相信那时候你没有说谎。那么,剩下就只有……”
  低语戛然而止。
  滂沱的雨点猛烈敲击着车顶,空白的数秒像有一个世纪。
  弥雅笑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声,可能是一切太过讽刺,更可能是她还没完全消化这个论断意味着什么。因此,她甚至事不关己地慨叹了一句:“噢,当然。我早该想到的。”
  好似他们谈论的是索默太太订阅的早报最后一版登载的字谜。答案显而易见,却往往被看漏。
  兰波像被绝望钉在了原地。
  弥雅眨了眨眼。
  视野被打湿晕开,车内也开始下雨。
  他们身处的安全孤岛崩溃着沉没。
  不久之前还因为喜悦疾奔的心跳声渐渐听不见了,耳畔只有自己短促的呼吸。喉头堵住了,弥雅喘不过气来,在眼泪中溺水。她想要向兰波求救,随即想到,每一次他拉住她时要克服的是她无法想象的抵触和厌恶。
  这个念头将她推进骤雨的中心,那里风平浪静。这方寸的清明让弥雅得以冷静地给刚才过境的洪流写脚注。
  她可以学习如何将从小理所当然接受的一切否定,可以学着改过自新,学着如何表现得普通正常,甚至可以将自己改写得面目全非。然而,成为她与兰波之间阻碍的竟然是她唯一完全无能为力的事。
  弥雅抬起头,湿润着双眼说干涸的话语,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可是,我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ilililiiiii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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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一句蛮喜欢的歌词:
  J’étais censé t’aimer mais j’ai vu l’averse
  我本想爱你但我看见了骤雨


第56章 零下二十五
  弥雅瞪大眼睛审视兰波,将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兰波互相对照。
  是他敲门后打开接待室的门,以明亮又不知闪躲的目光与她对视,没有表露出分毫轻鄙或厌恶;是他执拗地要保护她,为了她落泪;是他一遍遍说着平和温柔的话语,解开绊住她脚步的镣铐,直到她也被他描绘的明日图景吸进去,渐渐想要往前走;也是他为她开一个人的演奏会,一次次地配合她的强求。
  而现在,隔着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是一座因为她而僵住不动的塑像,作品主题是痛苦,有着兰波的外貌,却令她感到陌生。
  究竟哪个兰波才是真的?
  弥雅不相信她所熟知的兰波尽是谎言。可她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男人的言行蒙住双眼,直到站在退无可退的悬崖边才看清深渊的面貌。她不想相信兰波和斯坦是一样的。他们确实完全不一样,可有那么一瞬间,弥雅觉得他们对她做的事就结果而言没太大差别。念头无法撤回,许久没有纠缠过她的亡灵逮准机会凯旋归来,呵着气在她耳畔说恶毒嘲讽的风凉话。
  情绪催发生理反应。弥雅止不住地发抖,寒毛竖立,仿佛皮肤下生出黑色小虫,成群结队地攒动。胃里翻腾,再怎么大口呼吸空气都显得稀薄,她感觉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多待一秒,自己就会被从里面啃噬一空。
  她试图跳车,但门把手上挂锁形状的红色指示灯幸灾乐祸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锁死了,被关起来了,无处可逃。
  “不要过来——!”弥雅尖叫,往座椅角落里缩,恐慌之下抓起手边唯一的硬物——安全带的金属搭扣,将它像匕首似地捏着朝向兰波。她的牙齿也在打颤,每个词语之间被呼吸声隔断:“不、要、碰、我。”
  弥雅的反应正面击中兰波,他扶着方向盘才稳住没有摇晃。
  她刚才想到了什么,对他下了怎样的定论,兰波能轻易想到。他费尽心思想要回避的就是这样的状况。他害怕弥雅看清他无法释怀的心结,可她不容许他一直保持距离,而当他鼓起勇气想要接近,想要证明他能够克服,却弄巧成拙。
  最深的恐惧总是会成真。
  而现实比最悲观的假想还要更糟糕。
  被弥雅以这样充满敌意的戒备眼神瞪视,兰波脑海中有那么片刻完全空白。
  而后,他惨然笑着举起双手。
  有那么一瞬,兰波怀疑什么都不解释是最好的选择。那样弥雅就会毫无顾虑地唾弃并痛恨他,将他远远抛在脑后。那是他应得的惩罚。是他软弱又矛盾,无法一以贯之。但他害怕弥雅会因为对他失望而放弃毕业。
  “请你听我解释,说完我就让你走。我什么都不会做。”
  弥雅揪着金属配件的手颤抖了一下,她直直盯着他,一言不发。
  “帝国覆灭之后,对我来说,可以寄托仇恨的对象就只剩下我自己。但我不能自我了断,不仅因为我的双亲是虔诚的教徒、在教义中自杀是无法原谅的罪,也因为他们不能再失去我。伤口无法愈合,那么我就假装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受伤。仇恨已经不存在了,也没有什么能够再伤害到我、让我无法履行责任。那么做的代价是我无法长久地与爱我的人相处,因为我会抗拒他们的关心,我深感不值得他们的原谅和爱。好意令我无法维持平静,最后我总会伤害到他们。”
  “我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只要不投入感情,做正确的事并没有那么困难。而到改造营担任教官就是我已经原谅的最好证明。”兰波停顿须臾,“但我遇到了你。”
  弥雅咬住嘴唇,缓缓松开了搭扣。
  “你让我不知所措,我无法高高在上地向你说教什么是正确的,不管我的想象有多么有限贫瘠,我也必须试着去理解你,尽可能设身处地感受你的痛苦,那样才能更好地说服你、做身为教官应该做的事。而一旦那么做,我……就不由自主为你感到愤怒。我希望你能够得到帮助,不仅仅因为你是我负责的第一位学员,也因为我想要你得到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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