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脸上沾染了一些灰尘,几绺黑发垂在额间,水珠晶莹剔透。
他身后是已经搭建好的低矮小屋。铺就软软的棉垫和杂草,在冬日显得格外避风且温暖。小屋正对着大木屋的门,尺寸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迷你可爱,却不会令人觉得狭□□仄,方便主人投喂饲料清理场地。
能一个人干完这样的工程,简直就是一个把生活精确到毫米的数学家。
这样的活儿,恐怕连很多建筑学家也干不了。
他们也就只会在办公室里画画图纸。
但李迩的图纸,就在心里。
江小瑜心里的崇拜感油然而生。
忍不住夸他:“真是太厉害了。”
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没入那一行,应该还是有机会当个学霸的。”
虽是调侃,话里话外却不无惋惜。
是啊,要是他是个正常人家的孩子,此时又怎么会在这里。
无依无靠,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年轻的时候尚且还可以靠自己,那老了以后呢?
谁来照顾他呢?
江小瑜忘记了一个事实。
杀手的寿命极短。
他们是在极端条件下训练出的武器。
武器很容易生锈,坏掉了,大不了扔掉,换新的。
换句话说,这样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几十年以后的生活,谈起来太过遥远。
江小瑜还沉浸在惋惜中,只觉越来越悲哀。
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
她在干什么?同情他吗?
她又忘了,他这个人最不需要别人同情。
一个连生病都要强撑着的人,一个连睡梦中都会随时睁开眼睛的人,只相信自己。
同情是一种侮辱。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李迩。
他只是站在湛蓝的天空下,沉默。
远方有秋雁飞过,风声鹤唳,长空万里。北方刮来的风略带凉意,太阳高悬,依旧抵挡不住寒冬的侵蚀。
“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说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李迩道。
他倒罕见地没有生气,空气中仿佛只剩下他极为清浅的呼吸。
语调平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坦然不过的事实。
江小瑜摆摆手:“我知道的啦。那就挑点儿不虚无缥缈的事情讲——要不咱今晚晚饭加个肉?犒劳你今天的付出。”
李迩看着她,脸色柔和了一点。
他把鸡鸭赶到了篱笆里面。
几只母鸡很快寻到了自己的新窝,冲进去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对这个新家非常满意。
而剩下的兔子就躲在柴火边,那只体型硕大的兔子众星拱月,它还在吃,不停地吃。
江小瑜眼尖,三步并作两步弯腰从窝里掏出个圆润温热的东西。
“你快看!我们的鸡!下蛋了!”
江小瑜嚎了一嗓子,尾音上扬,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是她第一回 遇到刚下蛋的鸡。那只白色斑点的小母鸡很争气,在这儿住了没多久,就下了好几个蛋。蛋壳才刚成型,摸着温温软软,里面孕育着萌动的新生命。
江小瑜像是得到了不得的珍宝一样,邀功一样跑到李迩面前,举起来给他看:“你以前肯定也没见过吧!软壳的鸡蛋哎!”
李迩静静看着,目光专注而认真,“没见过。”
江小瑜有点得意,“就知道你没见过。没在村里住过的小孩怎么可能见过这种土鸡蛋呢。”
李迩:“嗯。留着煮了吃吧。”
江小瑜忙道:“那可不行。可不是什么鸡蛋都能吃得的。”她一副“幸好我见多识广”的样子,瞥了李迩木然的表情一眼,这才继续解释,“在我们老家,这种软鸡蛋又叫忘蛋,意思是鸡下蛋的时候忘记带壳了。小孩子不能吃的,吃了记性会不好。”
李迩“哦”了一声,像是起了兴趣,挑了挑眉,“都是什么歪门邪道的理论?”
江小瑜嘿嘿一笑:“民间流传的说法罢了,就当长个见识,听一听就好,别当真。”她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我们要相信科学,破除封建迷信。”
李迩忽然笑了一下。
他不是个爱笑的人,薄唇总是抿成锋锐的弧度,看起来极度地不近人情。
但一笑,整个脸上的表情却突然明艳生动了起来,黑眸星眉,顾盼生辉。
像阳光透过层层绿叶和青苔,照进一口幽深阴翳的枯井。
不会清冷得让人害怕。
就像是一个大人听了一个小孩讲的有趣故事,浑身的倦意消散,眉目舒展。
时光缓缓流淌着,仿佛凝结了下来。很快,他收住那一闪而逝的笑意,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可不,我可是祖国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好歹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江小瑜眯着眼,抬手挡了挡正午的阳光。尽管是初冬,光线却还是那么刺目。她散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景色,视线飘到李迩脸上,忽而出声道:“你别动。”
她倒也想都没想,抬起胳膊,用自己的袖子蹭了蹭他的脸。
那黏土沾染在他莹白如玉的皮肤上,显得人有点狼狈不堪。
本来只想顺手给他抹干净,但蹭了一下没蹭掉,只懊恼地嘟囔两声“哎呀怎么还没擦掉”。
然后忽然就认真起来了,踮起脚,继续擦。
李迩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
整个人伫立在原地,像樽精致却木木的塑像。
顷刻间,他低下头,淡淡避开她的视线。
他垂着眼,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低低道:“我自己来吧。”
江小瑜愣了一下,道:“哦对,忘了,你自己也有手的。”
李迩:“……我一直都有。”
奇奇怪怪的对话。
略带一丝丝尴尬。
第118章
江小瑜恋恋不舍地撤回手。
他的脸又软又滑,呜,忍不住想要多捏一捏。
“好吧,那我去做饭了。”
李迩点头,“嗯,我再把外面收拾一下。”
江小瑜把毛巾塞到他手里,转身飞快走进厨房。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冲荡着水槽,周遭一下子清净下来。
熟练地洗菜切肉,开火做饭。
企图用忙碌来淡化今天奇怪的氛围。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那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悸动,压下脑海里乱糟糟的怪异不适。
天晓得今日李迩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变得那么沉静。好像连看着她的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都比以往变得更有耐心了些。
江小瑜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做饭。
来自现代化时代的她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杀个鱼都要乱叫半天,现在终于熟练地掌握了各种烹饪技能。
江小瑜有条不紊地将食材码放整齐,心情莫名变好,不知不觉哼起了小曲儿。
一偏头,发现李迩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
他就站在那里,眸底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形。
李迩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某个隐秘的角落,脚步无声,很是吓人。
江小瑜见怪不怪。
只是以为自己走调的小曲全都被他听到了,有点不好意思。
“我瞎唱的,跑调了,你不要认真听。”
李迩点点头。
也不知道这点头是个什么意思。
“你站那干啥?今天的饭我做。”
江小瑜问。
为了拥有三餐的话语权,她早就牢牢霸占了厨房,每天做的也必定都是自己心仪的饭菜。
起初她做饭的水准强差人意,但她乐此不疲。
那时候,她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着李迩一口一口、面不改色地把她做出来的东西吃下去。
她喜欢多放一点油盐糖,因为那样子烧出的饭菜才有滋味。
而李迩这种吃惯了素淡粥食的人一定是吃不惯的,但也没有提出过任何意见。
像是默许了她的任性和自私。
默许归默许。
活儿都是她干,他乐享其成,当然要闭嘴了。
不过他今天说的是:“用我帮忙吗?”
像是冷漠的魔鬼突发善心施予的恩赐。
江小瑜:“不用,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她本能地护住自己身后切好的材料。
吃了几天他的素饭以后,江小瑜才主动提出要自己做饭。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再加上李迩平时不在家,早出晚归根本抽不出时间做饭,所以江小瑜顺理成章的得到了掌厨大权。
自此以后,江小瑜的生活水平明显高了一个档次,一周吃食不带重样的。
她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用,我自己能行。”
李迩脚步顿在原地。
他皱眉,“很怕我?”
像在询问,又像在自问。
江小瑜摇头:“那倒不是。”
她摇着头,继续洗菜,“你的手那么金贵,哪儿能做这种活儿啊。万一要是伤着了,你那个组织岂不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了。”
前一句听起来像是关心他。
后一句却变了味,隐约带点嘲弄。
半开玩笑,半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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