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恋了。”是个男生的声音,“她说我胆子太小了,就跟我分手了,我那么喜欢她……”
宋成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安慰对方。他不擅长安慰人。好在,那人也没寻求他安慰的意思。那人在那边兀自讲着自己跟那个女孩的故事,宋成义听着昏昏沉沉,但出于对这种仪式的尊重,他没有直接离开。
好长时间,男生终于讲完,然后道:“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是男是女,但是谢谢你听我的倾诉,我好多了。再见。不对,哈哈,希望我不会再因为失恋到这里来了。”
心情突然好转的男生起身离开,整个空间又恢复寂静。
年少的宋成义第一次有这种经历,充满惊奇地坐在那里。
等了没一会,对面又进来一个人……依旧是一通不闻不问就开始的倾诉,结束后,就道谢离开。
如此重复,一个下午的时间,宋成义听到了好几个人倾诉。有感情方面的,有对老师,有同学朋友的埋怨,也有家里父母兄弟的……这些人真如室友所说,只是找个地方倾诉,甚至都不需要你有什么反应。
全程,宋成义只说了一句话。
那是个女生,估计是跟谁约好了来向对方表白。那女生敲了敲旁边的木板墙,问:“是你吗?”
宋成义听到这问题一下就想到了室友说的约好时间来表白。他望着一直绿着的灯,回:“不是。”
一阵沉默,接着是女生的叹息,然后是轻笑,片刻后说:“嗯,谢谢。”
宋成义不发一言,过了一会,音响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好久,那女生又说了好几声谢谢,这才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宋成义这边的灯也亮了。他起身离开。
出口在另外一个方向的通道,这边的通道要长很多,里面有股青苔的潮湿味道,走在里面有种走在某种通往神秘国度的通道的错觉。
宋成义走了好久,这才看到正常光亮。
已是傍晚,暖金色的天空照着废旧的工厂,他回头看向来时的路,除了这条通道,远处就是一片被夕阳掩盖的废墟,根本就看不出其中玄虚。
没站多久就有个老头过来让他赶紧离开。他这便转身头也不回离开原地。
出来后是城市的巷弄,有车流跟人声传来,仿佛一瞬间从虚幻之境回到了人间。
那一晚,他没有再被那些奇怪的声音和画面缠绕。
那些奇奇怪怪的烦恼冲淡了他的某些情绪。
从那之后,他一有时间就会去畅心小屋。
去的多了,他知道进门一共有五个通道,出来的也有五个,守门的有大汉,也有老头。十块钱一次,两间屋子,随机分配客户。有学生,也有成年人。
进畅心小屋的人几乎都是自顾自阐述自己的烦恼,偶有需要意见的,宋成义便说两句。他很聪明,能够点通一些人缠绕不清的线头。
除此之外,他很少说话,总是沉默的倾听,甚至还能抽空写点作业或是看会书。
他像个巨大内存的硬盘,不停让各种碎片进来,扰乱原本秩序的排列。
可惜世事难料,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个同他一样的倾听者。
那人进来时,宋成义刚将一本书看到结尾。他听到座椅拉动的声音,自然合上书。
接着就是沉默。
没有叹息,没有哭泣,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怀疑对面没人,开门声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一声斯拉传来,像是零食塑料袋被打开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对面确实有个人。
那个人跟他一样,倾听人家的故事,甚至还带了零食!
恶劣!
他想。
沉默维系了好久,那人估计是觉得无聊。他听到座椅再次被拉开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在房间的回旋。对面的人似乎在观看房间墙上的留言。
他也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墙。
墙正中一个歪歪曲曲的字迹写着:我总是想要准备好了再跟她表白,想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可我优秀的同时,她也越来越优秀,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追到她的脚步。
他正盯着这行文字发呆,旁边响起一阵咔哒,门开了,那人似乎要走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紧张。他慌忙站起来,恰好这时候他对面的灯变成了红色。他回头看了眼侧面的木板墙,带着遗憾转身离开。
依旧是夕阳西沉,他看了眼四周,暖金色的光下,四处可见残垣断壁,高草随着晚霞的风轻轻晃动,一只鸟从荒野里飞起来,扑棱着一下消失在远处的光雾中,隔壁那个人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离开。
周三的下午五点,那个人会定时出现。
宋成义发现的规律,后来他也莫名变成了只在这个时间出现。每次来对方都不说话,宋成义自然也是。两个人像是在进行某种沉默的拉锯战。
宋成义想过要不要自己开口打破沉默。可他不是个习惯诉说的人。
于是就只能让整个气氛持续沉默。
那人似乎也不急,每次来就坐在那里,有时候会打开零食,吃完就走,有时候会起身在房间盘旋,看一眼周围墙上的留言。
如此,三个月后的一天,一如既往的傍晚五点,旁边的门被推开。今天,那人没有开零食或是起身盘旋,就这样坐在那里。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宋成义觉得对方的心情不好。
他正想着自己需不需要开口安慰,咔哒,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莫名,宋成义脑海里闪现一幅画面:从雪碧上落下的水珠,女孩白皙的小手抓走的烟和棒棒糖。隐约间,他甚至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花香。
“喂!”对面的人终于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虽然通过话筒变了声,但依旧能够听到声音是个女孩。
“嗯。”宋成义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了一下,声音发出来有些暗哑。
“你很卑鄙,只听人讲话不说话。”那边的声音道。
宋成义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误会。他立刻道:“说的人说完就走,没问过我。”
“那我呢?”那人问,“还是你这人喜欢用人家的烦恼来告诉自己,自己很幸福?”
宋成义当然不会这么想。
可他试图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掩盖自己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何尝不是一种目的。
他陷入沉默。
那边传来啧一声嘲笑,问:“你多大?”
“十七。你呢?”宋成义回。
“小屁孩。”那人说,“我三十五。”
很明显在撒谎,但宋成义没有戳破。他问:“你来这做什么?”
“来听你们这些小屁孩的烦恼,寻开心。”那人倒也不避讳。
“卑鄙。”宋成义说。
“对啊。”对方坦荡承认,“所以你要不要让我开心开心?”
“抱歉,我没有烦恼。”宋成义放在桌子上的手紧了紧。
“哈?装。”
宋成义不辩驳。听着对方说话的调调,他莫名心情就舒畅起来。他还想说点什么,桌上的红灯亮了。
心用力一跳,他说:“灯亮了,我得走了。”
那边:“快走,别耽误我听故事。”
他莫名想笑,看了眼对面的木板墙,这才起身离开。
有了这一次的接触,两个人突然就能聊上两句。
当然,宋成义话不多,大多数都是对方调侃他,他默默接受。
他也能从对方的谈吐中判定出对方应该也是高中生,甚至可能还没他大,虽然对方一直在故作大人。
对方这段时间烟瘾似乎很大,每次进来都会点燃一支烟,然后他就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花香,随之满心的戒备就会放下,这也是他会跟对方多说几句话的原因。
“你抽的什么牌子的烟?”这天,他忍不住问。
“你抽烟?”
“不抽。”
“好孩子。”
“别装大人。”
“哦。”
一阵沉默。
宋成义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那边:“那多好,早死早脱身。”
宋成义眉头一紧:“你……”
他找不到一个好的词语。
“我很消极?”那边的人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吗?那天我准备去杀个人,然后听说了这个地方,进来后听到个年纪大的人哭他生活多不容易,我就觉得,这些成年人真无聊,让她活着比杀了她痛苦,就不杀了。”
对方猝不及防的坦白让宋成义一时反应不及。
他自然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却还是问了句:“杀谁?”
“我妈。”平静的声音。
一阵诡异的寂静。
宋成义不是个在听到某种话后顺势安慰或继续提问的人。他没有问为什么,但为了公平起见,他第一次在这小小的房间说起自己。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很优秀。”
对面发出噗呲一声毫不避讳的嘲笑:“你好自恋。”
“真的。”宋成义的语气一本正经,“我从小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爸妈老师同学,每个人看我,都是认真,聪明,未来无可限量。”
对面忽地沉静。宋成义自嘲:“怎么,又在想如何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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