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生命中从此空缺一部分的痛苦,是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法填补的。
眼泪流多了偏头疼,她抬哭完这一阵,令嘉沉默了很久,傅承致也就静悄悄坐在一旁处理公务。
手拄着太阳穴,手肘搭在膝盖借力支撑着,才不至于昏昏沉沉一头栽进床里。
时钟又走了两个点,令嘉才忽然又开口。
“我可能是个被诅咒的人,我妈妈为了生下我难产去世,沈之望也出了车祸,现在我爸爸也走了。”
傅承致耸肩。
“人的生命并不能以时间长短衡量,爱过的刹那即为永恒。你喜欢尼采,所以也应该比我清楚该怎么理解这一句。事实上,如果以尼采的主张作标尺衡量生命,那么,你其实才是那个被命运垂青的人……”
傅承致啪啪上来忽悠了一通,在令嘉听得发怔时,把厨房新端上来的食物放到令嘉手中,拿勺子喂了她一勺。
令嘉下意识张嘴。
“好姑娘。”
傅承致夸奖,然后用纸巾替她擦了唇角,才接着道,“你要知道,任何人的过往都将会消失于时间之末。你的父亲以全部的爱供养你,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满足,即便他的种种努力最终没能抵挡命运走向归宿,但至少他热烈地存在过,而你,应该成为他意志的继承者。”
—
令嘉在傅承致家里养病浑浑噩噩的两天,还不知道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已经上了热搜。
前段时间她凌晨现身S市机场,对路人冷脸耍大牌的视频,起初还小范围传播了一阵。
虽然令嘉是以演员的身份出道,但奈何脸长得太好,吸了一大圈粉丝,也算半个流量体质。娱乐圈对偶像的要求本身十分严苛,他们希望镜头下的爱豆永远完美无缺,加上她至今只有一部作品护身,因此,从出道后便几乎没黑点的令嘉,终于有了可以指摘的地方:她对着路人黑脸了!
键盘侠们骂了三天,直到令嘉父亲去世的消息被曝光,才静悄悄闭了麦。
从时间推算,那天凌晨正好是令嘉父亲病危,再回去看视频,令嘉当时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那么一大堆陌生路人围着她拍小视频,还没骂人都已经是涵养好,足够克制了。
当然,别墅里也没人会蠢到拿这种新闻去打扰令嘉。
到了第三天早上,令嘉睁开眼,第一次下床,终于下定决心开始筹备父亲的葬礼时,她扶着楼梯下楼,却在餐厅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背影。
第65章 chapter 65
“Lum?”
令嘉不可思议地惊呼, 随着女人转过身来,她提起睡袍飞奔,直到一头猛扎进对方怀抱里, 紧紧抱着,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她万万没想到, 傅承致竟然能周全厉害到把她远在新加坡的奶妈请回来。
两人名义上是雇佣关系,但陪伴她二十年的Lum, 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最亲近的人。
奶妈长长叹了一口,“辛苦我们小八了。”
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背,便是此刻最好的安抚。
至暗时刻在缓慢的过渡中流走,令嘉对外界的感知一点点恢复。
桌子上摆满熟悉的菜式,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钻进鼻腔, 中年女人温柔的抚慰、一桩桩、一件件……终于把她重新拉回人间来。
令嘉这次没有再哭,扎在女人怀中, 感受着安静传递到自己身体的温暖。
过了好几分钟才回身, 对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道谢。
不远处的傅承致闻声, 把报纸交还给助理,歪头故意叹了口气,“我也陪了你那么些天, 到现在才得了一声谢, 小八可真是个小白眼狼。”
奶妈听不得人骂令嘉小白眼狼, 赶紧替她解释。
“我们小八礼貌一直很周全的,这次是因为突逢变故才疏忽了,傅先生别放在心上。”
佣人开始布置餐碟, 傅承致朝餐厅过来, 听毕挑眉。
“这点儿小事怎么至于, 我都习惯她对我不客气, 说谢谢显得多生疏。”
毕竟是耳光都挨过的关系了。
—
早餐用毕,傅承致特意留出时间给两人相处。
Lum自从被人简单交代了令嘉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心中急切,匆匆就从新加坡赶到S市。她熟悉令嘉前二十年生命中发生的大小事,对大小姐的人际关系网了如指掌,却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这个傅先生什么来头。
重点在于,他怎么能和令嘉的关系看上去如此别扭又亲密?
一直忍到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人时,女人才抓紧机会向令嘉询问这位傅先生的身份。
令嘉背对她,在床边坐下来,犹豫咬唇,最后还是开口。
“他是之望的哥哥。”
“亲生的?”
令嘉点头,“同父异母。”
“天哪。”
奶妈从未听说过沈之望还有血缘兄弟,此刻听令嘉讲完,捂着胸脯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事实,脑海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你和他住在一起,就是因为他和之望长得像吗?”
“当然不是!”
令嘉赶紧摆手解释,“我一开始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件事说起来比较乱,我现在没有和他住一起……”
她一时不知道该从宝恒破产讲起,还是先澄清两人复杂的关系。语无伦次把回国后的经历一股脑和盘托出,最后垂头丧气低下脑袋。
听到这时候,奶妈哪里还不能明白令嘉的挣扎。
病了这么多天不见天日,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少女纤瘦的手腕上,瘦得连淡蓝色的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她拿了把梳子,站在她身后,替令嘉轻轻梳理着头发。
“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没有人会怪你的,小八。这一年来,你经历的可能是许多人一辈子加起来都不会经历的困境和起伏,许多比你年纪大了数倍的人也不一定能重整旗鼓,但你坚强地挺过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被负面的声音束缚,也不要让任何过去的羁绊成为阻挡你人生朝前走的理由。”
Lum缓声继续道:“如果傅先生爱你,那么就算他是之望的哥哥又怎样呢?法律并没有规定你们不能恋爱,之望是那么善良的孩子,我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有人能抚慰你,帮助你从痛苦中重生。”
话可以这么讲,但令嘉道德感太强,她的世界一直非黑即白,别人可以这么做,轮到她时,却很难说服自己。
她一下一下抠着指甲,对着镜子神情恍惚。
—
葬礼定在周一。
令嘉很惭愧,她来到世上时候,爸爸替她办了盛大的满月、周岁……筹备了从小到大每一个属于她的隆重节日,可当他走时,因为害怕惹来媒体的打扰和非议,却只能办个小范围追悼会,令嘉只能尽量弥补,联系请来爸爸生前的几位至交好友,让他离开时不至于孤单。
下葬的墓园同时也是令嘉母亲长眠的地方,令父早早在隔壁预留了位置,以便百年之后还能与妻子合葬。
最后合上骨灰盒的石壁前,令嘉把自己的小兔子一块儿放了进去。
那是这一年来一直陪在令父床头的玩偶,爸爸就是抱着它入眠,渡过了到疗养院后的大多数夜晚,令嘉只希望即便到了那边,他仍能感受到女儿的陪伴。
为仪式忙碌了一整天,令嘉没有哭。
不是不想,而是仪式开始前,傅承致提醒她,葬礼上亲人的眼泪,会让亡灵牵挂,不舍离开。
因此即便令嘉忍得眼眶鼻尖酸疼,也努力让眼睛圆睁,不敢眨动。
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安慰自己,至少爸爸是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离开,现在可以去和妈妈团聚了。
—
傍晚结束葬礼下山。
令嘉原本还打算在回去的车上静静待会儿,傅承致却非要她的保姆车捎他一程,理由是霍普因为紧急工作,提前乘车离开了。
令嘉看在这些天的面子上,耐心跟他讲道理:“车是六人座,乾哥开车,我和妙姐伍哥就占了三个座位,你光保镖就有三个……我另外给你叫一辆。”
“好啊。”
傅承致点头,回身对其中一人吩咐,“你留在这里等车吧。”
令嘉被他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压低声道:“你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墓园门口等车?”
傅承致歪头,“所以留五个和一个区别很大吗?”
她一时语塞,稀里糊涂被推着上了车。
空间不大的保姆车从未这样拥挤过,连妙坐副驾驶,傅承致坐她身边。
后排三人座上方车顶还挂着一堆防尘袋,里面装着平时用来应急换的套装和礼服,三个平均身高加起来快要超过一米九的壮汉身体蜷缩,脑袋埋在防尘袋间,委委屈屈挤在一起。
令嘉回头看了好几次。
这和她想象中回家路上的悲情氛围半点不符,痛苦中带着几分心酸的搞笑。
下山途中,周伍扒椅背上,跟她讲了这些天因为葬礼延迟的工作。
“……我当时好说歹说,朝《大珠小珠》的片方争取了两个星期,现在还剩四五天,哥知道很难,但是没有办法,妹妹你必须调整好状态了……”
明星的时间很宝贵,不仅属于她自己,也属于整个剧组上上下下围绕她展开工作的百十号人,不开工,摄影棚租金和工钱却得照发。许多上升期的艺人一年连轴工作365天也是常事,一项行程耽搁,接下来每一项工作都只能顺延,周伍虽然不会让令嘉的档期连轴转,给了她充裕的时间琢磨演技,但片约也已经排到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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