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忙着拆打包盒子。今天我去学校给本科生送上课用的大鼠,顺带着从学校食堂带了饭。还是学校食堂好啊,附院的食堂比较难吃,实验室门口的那个饭店又总是排太长的队。天气很烂,不仅下暴雨,还刮大风,乔雪被淋透了,吸饱水的长发在他脸上乱爬。他一进屋脱了鞋就去找感冒药。
“怎么了?”
“昨天那个,发现了一个煮过的人头的那个,找到剩下的部分了,都切碎了,就在我说的那个井盖下面藏着。路边那个垃圾桶旁边有监控,他要扔就只能往井盖下面扔。他还真以为能把尸体扔进城市水系统啊?那袋尸体掉下去卡在泥里了。”乔雪刚换了衣服从卧室出来,他膝盖上放着一袋感冒药,蹲在水壶旁边搓着手,见我走过去,他抬起头,“害我跑一趟,冻死我了。我要请病假。”
虽然嘴上说着请假,但是如果半夜有电话打来,他又要从床上弹起来,在五分钟之内穿好衣服然后开着我的车赶去厅里。
“水我刚烧上,还得等一会儿。——这个事还非得你亲自过去一趟?”
“没办法啊,总归过去看看才放心。捞起来之前这人不认罪,毕竟探头没直接拍到他杀人的场面。现在把尸体剩下的部分捞回去提取指纹,看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听了太多不该听的故事,我甚至感觉我该签个保密协议一类的东西。不过我确实没往外说过任何相关的事。而且我们所跟警方有合作,我现在在做的就是相关的方向,四舍五入已经签过协议了。
“我觉得凶手也没指望那些东西被雨冲走吧,应该不会有那么傻的人。”我回到餐桌旁边,将餐盒的盖子叠在一起放在桌子一角,然后拉开椅子,坐下等乔雪。
“如果不傻,他就不会加害于人了。”乔雪下了结论。他将眼睛转回去,盯着液晶屏上逐渐变大的温度数字。
我看着文献,偶尔抬起眼来看看乔雪在做什么。似乎他只是发着呆等水烧开。等到水壶发出“叮”的一声,乔雪拎起水壶走到桌边,拿了自己的杯子冲感冒药。
“今天雨真大啊。”我放下文献。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下特大暴雨,果然没错。
“是啊,我想起两年前的事。我搬到你家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吧。那会儿我们也没有很熟,我却麻烦你帮我提箱子。”
那天其实没下雨,是个大晴天,对于一年到头被海雾覆盖的目岭而言,那天的太阳好得出奇。而且那天的温度是零下了,就算要下,下的也该是雪而不是雨。下大雨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乔雪再次露出抱歉的微笑来。我将手里的文献卷成筒,敲了一下乔雪的头。——按说我不该对大我五岁的人这么做,不过算了,乔雪不会介意的。
“反正现在很熟了。行,别提以前的事了,先吃饭。吃完饭我给你煮生姜水去。”
于是,这位天才在我对面面无表情地坐下,掰开一次性筷子。
雨下得很大。这种天气总让我想起第一次遇到乔雪的场景。雨的厚重的金属锈味和潮湿的霉味,医院里沉重的酒精与消毒水味道,我站在门口等着帮忙分诊和转移病人,急诊科单独一栋楼,那天出了个大型交通事故,救护车一车一车地往我们这里拉人。那天还发生了好多事,我的记忆力比较差,细节几乎全忘记了,唯独还记得那天的雨的味道。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个医学生,现在在读博,未来应该会去科研岗。不过,我那会儿还是一名平凡的硕士生。我有是富二代的自觉,这里的“平凡”指的是与乔雪相比。乔雪是天才,凭着恐怖的信息读取速度和记忆力,解决了无数悬案。虽然我家很有钱,但是我家有的是小孩,我跟乔雪这样有才的人比起来,自然算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那时的我大概也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我已经和这个人住在一起了,甚至因为这个人,选择从临床方向转去科研方向,拿到转博的名额,目标是附院的科研岗。
扯远了。说回那天的事情,我们科的一个老师被患者家属捅穿了肺,而且伤到一些大血管,生命垂危。他的情况刚稳定下来,赶过来的警察就打电话摇人来做伤情鉴定。我忘了乔雪当时为什么跟去,不涉及到命案,他一般不下场。可能是顺带着去拿药吧,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总之幸好那天他来了。我们几个实习生当时正忙得跟苍蝇一样,奈何刚入职,忙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老师们反而嫌我们笨手笨脚的,净添乱。我和一个同学在分诊台杵着帮忙看各种材料,我眼睛一瞥看到又有一辆警车呜哩哇啦地往车库里开,我说又来了一车警察。
“来就来呗,再来几车,屋里的警察都要比医生多了。”同学翻我白眼,似乎累得要疯掉了。
“大型事故嘛,哦,还有故意伤人。”我走出分诊台,协调后面正在往前挤插队的家属,正好看到一行人往门里走。虽然没穿警服,但是气质上看起来应该是警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不过,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个子不高,非常瘦弱的人,眉眼很好看,但是有种凄苦感。那个人穿着巨大的风衣外套——可能是西装外套,但是对比起那个人的身高来说,那件衣服的衣摆实在是太长,下摆一口气卡到膝盖稍稍偏上的位置,袖子也长,那个人的手完全没露出来。我返回去想了一会儿那群人到底是不是警察,因为走在最后的那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像。
突然,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老师正在找你,你怎么还在分诊台!”
我向声音的方向探头——应该是我的一个同学在喊我,但是我有点声盲,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背部传来了撞击的感觉。有人扑了过来。
我惊讶地转回头去,看到刚才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人在我面前摔倒了。我蹲下去想要搀扶对方站起来,不料却被拉住了衣领。对方把脸压过来,似乎在仔细地观察我,几秒钟之间我感觉我被从脸上的角质到脸皮的真皮层到头盖骨到里面装着的脑浆都被看了个遍。此时,我也看清楚了对方的脸——用“凄苦”一词形容并不准确,忧郁的下垂眼,长度足以抵住镜片的纤细睫毛,苍白的面颊与口唇,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使我想起嗑砒霜美白的古代贵族。
被长相如此美丽的人拽住衣领,虽然一头雾水,但我还是条件反射地红了脸。
“你怎么……在这里?”
——很嘶哑,但是能听出来应该是男人的声音。
哎,等等,是把我认错成了别的什么人吗,我有这么大众脸吗?
“我的老天,老乔又犯病了。”
手足无措的我听到带头的刑警大哥“啧”了一声。
结果就是,乔雪被押送到对面的省立精神卫生中心了。他之前似乎就在对面住过三年,刚出院没多久就又被按回去。不过这次他没在那边停留太久,因为他的病其实好得差不多了。我那天和他第二次见面是在我们院的心理科。
中午下工,我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叫住了——被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师,在之前的轮转中,我也没见过她,大概是一个我不会去的科室的老师。整个医院最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就是精神科和心理卫生科。我看到这个老师制服上的Logo——是心理卫生科的。
“可算找到你了……我跟你们科主任打过招呼了,你这几天下午不用干活了,过来帮我们科的忙。”
那报告怎么写?不过能摸鱼是好事。但是,为什么找我?我们临五根本就不开心理卫生相关的课,我对此一窍不通啊。
“不是找错人了吗?”
“没找错。乔雪你认识吗?”老师严肃地看着我,使我不由得开始冒冷汗。
这又是谁啊……
“看来你不认识他啊。”
“所以……?”
“——是公安的人。乔雪是个很厉害的法医,很年轻呢,不过,怪惨的,咱院的老常客了。总之,你先过去跟他见一面。”
所以为什么要叫我,我过去又能干什么?话说,心理科主要是干什么的啊,别说轮转学习了,我连路过都没有路过过本院的心理科的楼。对面的省立精神卫生中心我好歹还去过几次,虽然是陪朋友去的。我对心理科的印象就只有无穷无尽的量表,以及贵得要死的心理咨询。
话说,乔雪到底是谁啊,一个法医为什么会找我,认识我吗?
总之,我还是迷迷糊糊地跟着去了。
“怎么这样啊,太麻烦人家了。”
老师推开门,我见到了那个名叫乔雪的法医。
——是上午在分诊台拉住我的人。他似乎正在和几个医生——没一个我认识的——交谈,见到门开了,他转过头来,一瞬间愣住。
“你跟他聊几句。”老师推了我一下,我向前踉跄了两步。
“啊,您好,我是目大附院实习生,听说您找我?”
“您认识他吗?”旁边站着的老师指着我问乔法医。
乔雪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头发跟着飘。他的头发很长,基本披到肩上了,是干枯的亚麻色,发质看起来不是很好。体制内允许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虚弱的声音。
老师转向我:“同学,这位是乔雪,是咱们省厅的法医,白天的时候,你们科出的那个事,他来过一次,你还记得不?他好像认识你,他有些精神上的问题……在今天之前,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我搜遍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印象,于是我摇了摇头:“没有,老师。”
然后我听到了呕吐声。是乔法医,他脸色苍白——虽然他的皮肤本来就白得吓人——地倚在盥洗台上吐,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有涎水顺着口角爬下去。围在屋里的医生们纷纷转向他。把我带过去的老师从桌子上拿了个牛皮纸袋子,拉着我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们科室有保密原则,患者的信息要严格保密,你记住这一点。”
“所以,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乔雪似乎把你认成了别的什么人……可能是他爹?”
“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我没开玩笑啊,他爹走的时候才三十几,他爹长得可年轻了。哎,别说,你长得真有点像他爹。”
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能打哈哈。
乔法医也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把我认成了谁。说到底,刚才我们就没聊两句,乔法医似乎都没正眼看过我。就当是这样吧,我一个二十三岁的学生被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认成了他爹。好恐怖。
老师把那个装着档案的牛皮纸袋子塞到我怀里:“别给别人看,同学也不行。”
“我当然明白,老师。”
装着患者自述的牛皮纸袋子轻飘飘的,和乔法医给人的印象差不多。
*我的性格缺陷可能来自于我的家庭背景。我父亲在我六岁时被嫌犯用土猎枪打死了,他是交警,母亲到死都没想通当时为什么是他在那个位置追嫌犯。我母亲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岗位上猝死了,她是刑警,痕检部门的,当时是一个纵火案,采了几百个点的样,母亲通宵了三天,死在第四天。*
*那我自然要当警察了吧,我没有别的选择,毕竟父亲母亲都在这个岗位上牺牲了。我是在大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很强这件事的,而且我似乎很擅长将各种看似无关的信息关联起来。然后那会儿我决定去学法医,进公安体系。父母都是这样,为了护卫大家的安全,甘愿献出生命。遗传真是可怕的事啊,我想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死在岗位上。如果这种事真发生了的话,我希望■■■■■■*
就这点内容?
笔迹很凌乱,后面还有几个字被用力糊掉了,这或许能反映患者混乱的心态吧,我不是很懂,我瞎猜的。
话说回来,他家还真是满门忠烈。任何一个生在这种家庭的小孩,只要心理状况还行,估计都去当警察了吧。……我为什么管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人叫小孩啊?
第二天上午,我再次被喊到心理卫生科。我被要求在门口等。过了一会儿,乔雪攥着一堆单子从门诊里走了出来。
“老师喊我来帮您的忙。”我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上去,免得他没注意到我。
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是我?我跟心理卫生科毫无瓜葛,为什么是我来干这种活儿。
“啊,那就麻烦你了。胃镜是在四楼做吗?”
“要先过去挂预约。您是空腹来的吗?今天上午不一定能排上。”
“下午还能做吗?”
“那您中午不吃饭了吗?”
“我没有低血糖,所以没事。”
既然患者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法阻拦什么。但是,胃不好的话,不太应该不吃午饭。
我拿过他的单子看了一眼。老师给他开了无痛胃镜。
“实在找不到人作陪护,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陪乔雪去排上了队,上午的无痛胃镜排满了,那边的老师让他下午两点来。我让他下午到了医院之后给我打电话,我们交换了手机号。我犹豫了一会儿写什么备注,最终决定写“乔sir”。那几年我们专业的很多同学正被港片洗脑,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实在是帅爆了,甚至后悔起当初学医的决定。不过,用我舍友的话来讲,后悔学医的原因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
下午,乔雪做完了胃镜,我在旁边等他醒。他的脸色仍然白得发青,胸口几乎不会起伏,即使凑得很近也听不见他的呼吸声。虽然是很失礼的想法,但是这样看过去他简直像一具尸体,出血性休克,刚死没多久——作为正在急诊科轮转的学生,我不是没见过真的刚过世没多久的人。
他睁开眼睛之后第一句话是问时间。
我把纸杯递到他手里:“现在是两点四十。先喝点葡萄糖吧,晚饭建议吃粥一类的流食。”
“抱歉啊,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乔雪似乎很喜欢道歉。他接过纸杯将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局促地坐着,十指交叠互相摩擦。
“没事的,不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是我?”
犹豫再三,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我挺感激他的,毕竟我现在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里陪他聊天,而不是在急诊那个小破楼忙得屁股不着椅子地到处乱跑。
“这么说有些冒犯了,但是……跟一个案子有关。”
“案子?”
为什么我会和案子有关,我可是守法公民啊,这么多年了别说局子,我连派出所都没去过几次,只有在拍身份证的时候去过。
“是挺诡异的一个事。就是那个案子,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乔雪的脸泛起红晕。瞳孔放大,这是兴奋的表现。看来他很想把这个事讲给别人听。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他只给领导、同事、主治医生以及我讲过。
“你有兴趣听吗?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案子。”
当然有兴趣了,虽然我不爱看推理小说或者恐怖小说,但是恐怖电影我还是看过一些的。
*你看过我的病历吧,我父母都牺牲了,他们之前住的房子虽然空出来,但是那个房子离省厅太远了,于是我到省厅上班之后,还是出去租房子住,离单位近一些,上班方便。*
*接着说下去,你就知道这个案子诡异在哪了,不然我也不会在它结束之后就进了精神病院。如果只是因为失去朋友,我不会发疯。我其实内心还挺坚强的,哈哈。与亲朋好友永别,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朋友合租——啊,我知道比较奇怪,不过我和他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我应该是一直认识他的,我们又都一直单身——你也知道干我这行没空谈对象——所以我们合租了。其实我们这行跟你们医生也差不多——我不知道你以后打算去哪个科室,我朋友是急诊的,有的时候半夜忙不过来,那边会突然打电话喊他过去,然后排班也经常变,就,人一直在国内,但是还需要经常“倒时差”。我就不提了,只要领导打来,我就得在五分钟之内出门,然后赶到现场。哎,又扯远了。我想说的是他几天不回来的话我是察觉不到的,因为大伙都很忙,忙得毫无章法。*
*哦,对,我朋友是个医生,我刚才是不是没说?不过这个事跟他的职业没什么关系。我接着说。*
*我就按日期说吧。把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日子,记作第一天。那是晚上,我那天准点下班了,然后他是晚班,他们医院急诊的晚班是十点下。他吃完饭就进房间了,鞋摆在门口鞋柜上,哦,鞋柜在屋里。顺带一提,挺奇怪的,他脚特别小,呃,是40码。他身高一米九。*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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