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人应道,然后悄无声息退下。
江州军手里有旨意,走得很快,几乎是日夜飞奔着到了赵郡边界。
这下轮到岑顾不眠不休了,他瘫在椅子上,闭着眼。
几位王府谋士站在下首不敢吱声。
“你们说说吧……”岑顾有气无力地道,“此局面该如何应对。”
“若是不借道,便是抗旨,还容易被说是包藏逆心,若是借道,谁知道这一万人是真的只是路过,还是别有用心,万一他们原地起兵……”
“让我说,这赵氏虽是殿下外家,但到底隔了一层,殿下何不隔岸观火……”有人道。
岑顾霍然睁开眼,直直望了过去。
那人见岑顾眼神不对,已经骤然收了声。
却还是被岑顾那副要杀人的目光看得胆寒,岑顾冷笑道:“你这说得什么话,赵主是我亲外公,如今我母妃已去,我若不靠外公还能靠谁?难道靠我那眼里从来什么都没有的父皇?还是靠我那恨不得拿刀捅了我的兄长?”
“你若再说这种话,我便拔了你的脑袋喂猪去!”
那人慌忙跪下求饶。
他们说话间,另一个谋士开口道:“如今已是秋汛……河水渐涨……”
岑顾闻言,立马转身,问道:“江州军如今走到何地?”
侍从连忙回道:“笘江边。”
“若是要进入赵郡地界,必要过笘江。”岑顾摸着下巴道,“若是想要绕开此处渡口,怕是要翻整个横岭,多走上月余路程……”
他问:“笘江如今水位如何?”
侍从答道:“涨了些,但仍能渡江,听说江州军正驻在岸边扎竹筏子。”
“涨了些……”岑顾在屋里转了一圈。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时住在外祖家时,常常在赵郡四处游玩。
“笘江上游有个蓄水的堰口。”他忽然道,“若是将堰口炸开……”
“可如今正是育苗期,若是上游炸开堤口,就算将人转移走了,下游的万亩田地也怕是要遭殃……经水一淹,来年恐要颗粒无收,不知道多少农户要饿死……”有人小声道。
岑顾却扭头,暴戾指着那人道:“如今江州军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可过江侵袭赵郡,尔等却还在为不相干的人说话!丝毫不顾主上安危!”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道:“是小人说错了话,殿下息怒。”
“立刻传信给外公,炸了堰口,让河水涨上来!”岑顾道,“将江州军拦在笘江以南!”
笘江边。
一匹马快速冲入营地,急报道:“将军,上游像是决堤了!”
江州军大将穆长山赶紧起身,一把撩开营帐,往高处走去。
果然看见江水变得浑浊起来,不少乱流裹着泥沙往下奔腾。
“快去将岸边的人撤回了。”他急道。
索幸他们营地扎在半山腰,还算安全,他搭眼望去,却见江对面的村落里还有不少人在地里耕作。
“怎么回事,对面怎么没有官府的人去疏散百姓?!”他这一看,吓了一跳。
那处是个浅滩,更靠近上游,晌午时分,许多人还在屋里休憩。
“唉!快跑啊!”河这边的士兵冲那边招手大喊道,“洪水来了!”
可距离太远,那边的人只是朝这边张望,并未发现什么。
穆长山见状,沉声道:“找一百个嗓门大的士兵去山上一起喊,尽快让沿岸百姓撤离。”
可流水无情,像一条张着巨口的涛涛大蟒一样,还是将数不清的房屋,牲畜和人群卷入其中,瞬间淹没。
穆长山看着种满庄稼的平原瞬间成为涌动着泥沙黄水的汪洋大海,数不清的村落成为孤岛,他目光沉了沉,转身道:“取纸笔,给京中传信!”
京城中。
岑云川难得动了气,在朝堂上大骂道:“好啊,好个天灾!”
“有些人当真是丧尽天良!”
“畜牲不如!”
殿外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声。
岑云川被气得手抖,却依然还是勉力道:“传!”
来人呈上一封密信。
岑云川打开一眼扫过,直接身子一晃,差点没撑住。
“怎么了?”
元平齐见状,快速上前问。
岑云川环顾一圈,拿着信,退到后室,才道:“江东大捷……”
元平齐喜道:“这是好事。”
“父亲中了毒烟……怕是不好。”岑云川唇齿艰涩道。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后殿只有蜡烛爆了的声音。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元平齐看出了自己学生脸上的担忧与焦灼,于是劝道:“殿下更应坐守京中,稳住大局。”
岑云川却摇摇头道:“孤要去接他。”
元平齐不赞成地道:“殿下奉旨留守京中,怎可轻易离开。”
“孤想见他。”岑云川抬起头,一双眼红殷殷的,坚持道,“孤做不到……就这样在宫里干等着。”
“殿下……”元平齐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如今陛下又病情不明,他如此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于是退了一步道:“不如先派人去军中替您看望陛下。”
“孤要亲自去随州接他回来。”岑云川道,说罢,转身已向门口走去,“朝中诸事,就托付给老师和几位宰辅大人了。”
元平齐见他如此感情用事,只觉一口气堵在心间,盯着他的背影,胡子都开始跟着乱颤起来,“殿下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储君,陛下万一……有个什么,您便是新君!您此时离京,难道是想将皇位拱手相送吗!?”
岑云川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却凄楚道:“父亲如今遭此劫难,孤这个做长子的又怎能只瞧着眼前之利……况且孤这个位置,本就是他给的。”
见岑云川走得毫不犹豫,元平齐知道自己劝不住了,也不再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闭上眼,用掌心拍了拍额头,长叹一口气。
忧愁片刻后,他又急忙转身往大殿里走去——朝会还未散,满朝文武仍被晾在原地。
岑云川带着几十号北辰宫卫率,连夜直奔随州而去。
终于在三天后的夜里,赶到了回銮的御驾前。
比起上次车前面圣时的犹豫与徘徊,这次他丝毫不见停顿,直接就上了马车。
里面只点了一盏灯。
火光黯淡。
岑云川只能看见一个躺着的背影。
他慌里慌张的手脚一下子就放轻了下来,整个人也跟着屏住了呼吸,膝盖小心弯下。
两月未见。
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下再次重逢。
他鼻子酸涩的厉害,却又不敢大胆呼吸,只能把潮乎乎的情绪全憋在心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那个背影。
明明张了嘴。
却只喊出一个无声的口型来,嗓子里一点声音都没露出来。
沉默屈膝半跪了片刻,他抬手将帘子缝隙压得更严实了些,生怕外面的风漏进来一丝一缕。
“忙活什么?”背对着自己躺着的人忽然发声道。
“父亲。”岑云川骤然停了手,看向对方。
岑未济没有转过来,依然抱臂躺着,声音懒散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这次又是偷跑来的?”
岑云川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敢搭腔。
“哼。”岑未济了然道,“真是越发出息了,留你监国,你倒撇下满朝大臣,自个跑了。”
“您的……身体……?”岑云川犹豫了一下,问道。
“朕好得很。”岑未济翻身坐起,屈着腿,手搭在膝盖上,摸索着从一旁拿起几片干的薄荷叶子丢入口中。
里面虽黑,但仍有天光从纱窗中透进。
岑云川瞧着他明显迟缓的动作,惊叫着,扑上前去道:“您的眼睛怎么了!?”
岑未济的胳膊被他压住,抽回手道:“被毒烟迷了,暂时看不见东西。”
他说得风轻云淡。
但岑云川却听得心跳如雷,七上八下,急切道:“多久了?大夫看了没?怎么说?什么都看不见吗?”
岑未济虽看不见,却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紧张兮兮的表情,有些好笑地低头回答道:“什么都看不到。”
岑云川扑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忽然伸出两只手,虚虚得环抱住他。
因他今夜穿了一身薄纱衣,衣襟层层叠叠的,岑云川抱着他,跟拥住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一般。
但显然,柔软只是它的表象,冰冷确是它的本质。
岑未济抖了抖袖子,将他推开一点道:“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军医说了,修养些时日就好了。”
岑云川却大着胆赖在他的怀里,仰着脑袋,凑近那双漆黑色的瞳孔,认真地看过去。
那双眼仁像是一圈散开的墨点。
因自己得骤然逼近而未见任何波澜。
岑云川紧张而又担心的观察着,看着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绝从不敢如此放肆地近距离长时间盯视对方。
今日,不过仗着对方眼盲罢了。
他贪婪而痴迷的凝视着对方脸上每一处细节,想要把之前错过的所有一一收录入双眼,他就像是一个闯入财主家的小偷,在偌大的藏宝室内挨个摸过去,哪个都想要,哪个都不舍,最后只能仗着胆子大,一个不落地全敛入兜里。
朦胧的火光中,他发现。
岑未济右眼拇指宽的地方有颗一点点的泪痣。
摇摇坠在眼角下。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下意识得想要触摸那颗漂亮的泪痣,在堪堪快要触及对方皮肤的瞬间,又猛地清醒过来,在那不到咫尺的距离里,快速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退了回去,靠着冰冷的车厢坐好,为自己刚刚所受得蛊惑而感到懊恼。
正当他为自己失态感到心虚不已时,便听见对方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走了,留了谁在朝中主事?”
岑云川有些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坐姿,这才呐呐道:“儿臣留老师代理朝中诸事,又将叶盛怀调入禁军,暂领禁军宿卫……还下令将京城全城戒严,宣神策军进京郊驻扎。”
岑未济闭上眼,“嗯”了一声。
岑云川偷偷觑了眼他的面色,然后规规矩矩垂下脑袋。
挺直腰背等了半天,不见对方有下一句话,又想起岑未济这会儿反正也看不见,这才悄悄松了肩膀上的劲儿,往更靠近对方的地方挪了挪。
“父亲放心吧,京中不会有事的。”他小心补道,“我都派人盯着的。”
“朕既是提前回京,病没治好前,朝中诸事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朕不会再多问。”岑未济道。
“是。”岑云川回道。
他嘴里恭敬答着话,但目光却忍不住地一眼又一眼的瞄向身畔之人,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甚至在心中生出了更放肆的念头。
岑未济独坐在暗处,一双眼落在虚空中,光透过他层层叠叠的纱衣,竟勾出几笔空雅平寂的神韵来,即使双目失明,仍不减他分毫从容气度。
岑云川越看只觉心神发痒,正当趁机偷偷贴近他的身体时。
外面忽然传出一道突兀的奏报声。
“殿下!京中急报!”
岑云川心头一颤,连忙撩起帘子,下了马车,等走远了一些,这才蹙眉问:“什么事。”
那侍卫声音里透出几分为难来,“勉王殿下也来了,说是听闻陛下圣体不安,特赶来侍疾。”他自然知道太子前脚刚来,这勉王后脚就跟来,他两人向来不合,撞上了怕是要坏事。
果然,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太子冷冰冰的声音,问:“他人何在?”
“营地外候着。”侍卫答道。
只听太子怒道:“叶盛怀真是无用!让他把人看严实了,他倒好,竟把人直接放到孤眼皮子底下来!”
“你去,就说陛下不见。”
“让他速速回京,好好呆在府中,莫要到处惹是生非。”
说罢,他一甩袖子就走了。
侍卫有些不安的挠挠头心想道:“可……这不是假传圣旨吗?”
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
只是跟上去道:“若是陛下知道了……”
岑云川道:“自有孤担着,你怕什么。”
侍卫这才放心道:“是,臣这就将他打发走。”
岑云川重新回了马车上。
岑未济还是刚才姿势坐着,只是手心把玩着一串佛珠。
他捻着佛珠,一副放松模样。
对刚刚的事,至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提,果然一副但凭岑云川做主,自己不再过问的姿态。
岑云川这才悄悄放下心来。
一直等两人回到宫中。
岑顾的数次请见,都被岑云川以岑未济的名义驳了回去。
那人这才消停,终于避回府中。
而这边,岑云川整日忙于替岑未济搜罗天下神医,医治眼睛。
但半月下来,却毫无作用。
药方子改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岑云川也跟着试药试了一轮又一轮,岑未济的眼睛依然不能视物。
岑未济倒是坦然自得,却把岑云川急得快要上火。
“你是说,陛下的眼睛看不清……是余毒未消解所致?”岑云川沉着嗓子道。
“是,因当日陛下遮蔽口鼻及时,未伤肺腑,却因眼睛裸露在外,这才被毒素入侵。”南地请来的专门医治各式各样中毒症状的大夫谨慎道。
“这毒素可会伤及其他地方?”岑云川问。
“五官相通,这就不好说了。”大夫战战兢兢道。
“可有解毒之法?”岑云川猛地起身,急道。
“这……暂未调配出相应的解方。”见岑云川面色黑沉下来,大夫思虑着道:“不过,温泉倒是可暂时稳住病情……”
岑云川皱眉,“温泉?”
第二天一早,岑云川便到万崇殿向岑未济请示,提议出宫养病。
岑未济眼睛虽看不见,但精力颇好,正召来何易宽练手。
对方掌风劈来时,他仅靠耳力便判断出了方向,以手为剑,指尖刺出,正中何易宽腰腹。
何易宽退了几步,合掌认输。
“大夫说温泉有助于您稳住您的病情。”岑云川等何易宽退下后,才上前道,“儿臣听闻,菩提山便有温泉,离京城也不算远……”
岑未济用帕子擦着手,随口道:“不过一点小毛病,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见岑未济如此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岑云川急了,又是一番苦口相劝,说道最后,眼圈都给自己说红了。
岑未济无奈,只得松了口。
“儿臣陪您一道去。”最后,岑云川道。
岑未济却有些意外,问:“你一起?”
岑云川立马道:“父亲如今眼睛看不见,起居多有不便,儿臣在身旁还能随时侍奉。”
岑未济却道:“若论侍奉,你是太子,朕又不缺你一个……你若真不放心,便在你弟弟中挑一个随朕一道去吧。”
“不行!”岑云川一听,便皱起脸,严词拒绝道。
这种机会,他岂能让给旁人。
停顿片刻,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冲动,于是找补道:“他们哪里有儿臣伴驾时间长,生手生脚的反倒会惹您烦心。”
岑未济闻言,脸上又露出那副不可捉摸的笑容来,“就非你去不可?”
岑云川不吭声了。
皇帝这关好不容易过了。
中枢院这关就不那么好过了。
几位大人将岑云川堵在屋子里,追问道:“陛下病情如何?”
岑云川只是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说模样。
这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眼里既惊疑,也有筹谋,最后左相申徽开口道:“殿下与我们交个底吧,不然……我等也不好跟满朝文武百官交待。”
岑云川长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揉了揉眉心道:“孤这些日子正为此事忧心,寻名医的榜子也张罗出去不少了,这前前后后进宫的大夫也快有上百个了,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新任的兵部尚书冯允中是个急性子,一听就关切道:“怎会没有效果?可是严重?”
岑云川被众人围在中间,见都看过来,只好露出伤心的表情来,“孤见父亲每日辗转病榻……身为人子,只恨自己不能替父受难,实在痛心。”
元平齐立在后面,见他这副样子,在一边坐下,缓缓端起桌子上茶杯。
申徽淫浸官场多年,听了这话,连忙假意劝道:“如今圣上御体欠安,正是殿下挑大梁的时候,殿下切不可因此事,熬伤了身子。”
“那陛下意识可还……清醒?”一直未出声的徐椿年突然问出了关键一句。
岑云川起身,好不容易从包围圈里挤出,一听这话,突然一手捂住嘴角,扶着一旁桌子,猛地咳嗽起来,又抬起另一只手,仓促摇了几下。
这动作,也不知道是回答徐椿年的问话,还是表示自己咳的不能出声。
一时弄得众人都满脸疑惑。
元平齐见状赶紧起身,一把扶住他,用数落的语气道:“殿下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在陛下身边侍疾,虽是孝心可嘉,但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体……”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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