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眉眼沉沉点点头,然后回身,语气沉痛艰涩地高声对着下面众人道:“孤乃皇帝陛下长子,自幼蒙皇帝陛下之训。”
他目光扫过众人,忽哽咽了一下,似乎很难再说下去,,“常以天下之责为己任,今陛下逢难,天下动荡……孤当以嗣君之身承祧之重,代行君责!”
灵堂里空空荡荡。
没有一丝动静。
岑云川声音所过,如雷霆万钧,三千铁甲当即跪下,露出臣服姿态。
而宋王等其他各王侯的人马都顿在原地,不知所措,主子已经葬身里面,他们一下子群龙无首,失了方向,也不知该不该跪下一起向新主子表忠心。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间。
忽有一队人马而至,马上的人姿态傲慢,扫过众人,最后目光直直落在岑云川身上,忽当众啐了一口讽刺道:“呸,什么新君。”
岑云川认得他。
是镇远大将军薛昂。
此人早年效忠冕国,当时便有赫赫威名,传言说他每逢战事,便身披重铠,左手长刀,右手流星锤,力大无穷,以一敌百,常骑一马再带一马,一马力竭便立刻换骑,他竟还能照样杀敌。
却因自大放纵的性格,被冕国国主所嫉恨,后逃至大虞,被岑未济收归麾下。
他刚来时目中无人,骄纵不服一切调令,后跟随岑未济打了一仗后便开始对皇帝死心塌地,指哪打哪,还常放言说这天底下他信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七十岁的母亲,另一个便是岑未济,对其余人向来都是鼻孔朝天。
偏岑未济宠爱他。
更将他惯的不可一世。
“杀几只上蹿下跳的烂鱼臭虾,便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吗?”薛昂上下打量他几眼,甩着手里的铁锤道:“小子,断奶了没就敢来这里撒野!”
他说完,随从们都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可没等他笑完,一支箭咻的一声从他后面射入,刺穿他的盔甲。
射箭的人离他极近,几乎是挨着他,所以那支箭也射的极深。
他笑顿在脸上,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又抬头愤怒地看向射箭的人。
而那射箭的不是旁人。
正是他的亲随。
那人从马上翻下后,跪地冲岑云川湃道:“太子殿下。”
身后的薛昂因这忽如其来的背叛,一张脸气得通红,五官凸起,他左右看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岑云川的人,扯起锤子就要砸下。
岑云川却忽然暴起,用剑挡下他那一击,并用剑柄将人扫下马去。
薛昂本就受了重伤,如今又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嘴里呜咽着,似是痛骂又像是呻吟。
岑云川眉眼压压扫过,薛昂带来的人立马被原地控制住。
“起来吧。”岑云川这才亲手将人扶起道。
当日他还在康平时,面前的人忽来找他道,带着满身疲惫和颓丧,“太皇太后去世后我便带人南下四处投奔,可惜识人不明,遇到的主子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那般仁厚,身边兄弟也都各自奔了前程……”
岑云川那时正在练兵,于是便道:“那便来我这里吧。”
可那人却摇了摇头,“我身边兄弟有多家眷,让他们跟着过来恐怕难以实现。”
岑云川也刚经过心境上的大起大落,对身边的生活有了新的认识,他便劝慰了几句。
那人忽道:“太皇太后殿下生前可留有遗物给殿下?”
岑云川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来一枚金子。
那人看着他手中的金子立刻露出欢喜表情来,见岑云川不解,他才慢慢解释道:“太皇太后一生对部下豪爽,却对自己十分抠搜,临终所剩唯有此金,所以此物便是南衙帐军的信物,得此信物者,便能得南衙帐军。”
岑云川目光动了动,震惊溢于言表,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还未等他说什么。
那人赶紧道:“如今殿下凭此信物便可召集南衙帐军诸部。”
岑云川想了想摇头道:“我如今自身难保,跟着我也未必有出路。”
两人又闲聊许久,后岑云川为他指了一条路,“薛昂率部离你们不远,若是你们前去投奔他定会收留,可他并非良将,只可暂时安置,你可潜在他身边。”
那人应了而去,这枚棋子终于成为活棋,“如今南衙帐军百里兆麾下,皆已到此地,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行在外忽烟尘滚滚,上万人马出现在山下,黑色军旗遮天蔽日,气势恢宏。
顿时让岑云川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支军队时候的场景。
那日他差点被击下马。
还是岑未济前去救难,将他一把捞起,突出重围。
岑云川松下来的眉眼,又因为想起某人而再次蹙起,他的心就像是被刀狠狠戳中了一剑般,扯的又胀又痛,难以直持,可眼下不是他舔舐伤口的时候,乱局还未收拾,他还不能倒下。
原本留在行在看守的人马见岑云川有如此大的能量,竟一口气招来如此多人马,顿时慌了起来。
部分甚至生出了退缩之意。
可岑云川目光淡淡扫过,康平军等人立马将其围住,不让任何人有逃离的机会,“凡参军以上职务全扣留,若敢反抗原地斩杀。”
“是。”孔梁立刻道。
宋王军中高级将领们一看这架势,见眼前这煞神能将一屋子皇亲贵胄全部杀光,杀他们这些小啰啰更是不在话下,而且宋王和七皇子等人已死,跟谁不是跟,就算对方是废太子,如今显然已经得势,他们何必拿自己性命硬刚,于是纷纷投诚了。
这边局势暂稳,岑云川立马偏头道:“百里兆。”
百里兆里面出列。
“带人守好行在。”岑云川道。
百里兆领命,“末将遵令。”
“孔梁。”岑云川闭上眼,雪落在他的眼皮,像一个冰冷的吻,“随我一道去……迎回陛下。”
风萧萧兮易水寒,三千黑甲赴边关。
东伯王的兵从高驻是瞭望塔上看见一批黑衣黑甲的骑兵,从地平线上踩着滚滚烟尘而来,大吃一惊。
他用手搭凉棚状,眯眼仔细看去,想看清是哪一支队伍,可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一无军旗,二无标识,倒是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一截白布。
黑甲衬得白布分外现眼,风吹得那白布像灵幡一样飘荡。
而他们身后是一轮巨大而赤红的落日。
知道对方来势汹汹,他不敢有片刻耽搁,立马敲响警戒的军鼓。
东伯王听到鼓声连忙立在高处看去,见这支队伍的装扮分外诡异,又选在这样的时辰来袭,实在有些困惑,就连一旁的参谋纳闷起来,“怎么瞧着跟阴兵一样。”
是阴兵。
是来取他们命的阴兵。
他被孔梁扯住丢在了岑云川面前。
刚刚一场恶战,岑云川也受了些伤,眉骨被划破,白布上也沾满污渍,他低头看着狼狈摔在自己马下的人,问:“我大虞皇帝陛下何在?”
东伯王用手捂住脖子,眉毛抽动着,见大势已去,却仍不肯开口。
“孔梁,砍掉他的右手。”岑云川抬起嘴角,可那笑却比风雪还渗骨。
孔梁抽刀上前。
直接一剑劈下,东伯王的半个手掌飞出。
他惨叫一声,痛的在原地翻滚,但还是一言不发。
“怎么,还等着你的族人来救你?”岑云川淡淡道,侧过头懒洋洋吩咐道:“来人,把东西给他看看。”
很快几具插满刀剑的尸体被丢在东伯王面前。
是他派出去的信使。
东伯王睁大眼睛,最后终于吐出一口血,绝望的闭上眼,终于道:“你们那皇帝……是被我的手下杀了的。”
岑云川眉眼沉沉盯着他,半天后才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东伯王见他这副紧张样子,虽疼得面容抽搐,却还是轻蔑一笑:“不信也罢,不过用本王一条命换大虞皇帝,倒也不算亏!”
说罢荷荷大笑起来。
“我亲眼看着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看着他从马上坠下,然后被马蹄踩断脖子!”东伯王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彻底疯癫起来,他用手比划着,极其兴奋。
岑云川从马上跳下,一把抓住东伯王衣领,啪啪就是几巴掌,“你说谎!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将岑未济从马上击落。
他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
东伯王被他打的满嘴血沫子,却依然笑呵呵道:“他死的可惨了,全身没有一处好肉……我命人剥了他的皮,剐了他的肉……”
岑云川听他说着,一双眼红的厉害,里面像是滴出血来一般,浑身暴虐气息暴涨,像冰冷而嗜血的野兽。
他怒极,从嗓子里发出闷雷般的声音,“你在说谎。”
雷声滚动,带着不祥征兆。
“你既不信。”东伯王脸上露出高深莫测表情来,斜视着近在咫尺的岑云川,“那便带着你的人去看看吧,在你没来之前,我便已经命人将他剩下的尸体送回了王庭……毕竟他多少还有些价值,不是吗?”
岑云川浑身紧绷,目光里流露狠意,刀柄已经被提在手心。
可临到最后关头,他却忽然起身,咬牙切齿道:“孔梁,给他灌药。”
看着名贵的保命药材被灌进敌人嘴里。
他这才用极尽优雅而冰冷的语气凑近对方慢慢狠毒而邪恶地道:“孤会命人一直吊着你最后一口气,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的剥皮刮肉,看着自己和那些曾经被你亲手残虐杀害过的大虞百姓一样,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说罢才转身而去。
孔梁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定会亲自去追东伯王所说的那批人,即便是假的,或者是圈套,也不会放弃,所以也做好了随君一道出生入死的打算。
可岑云川虽整个人看起来状态极不稳定,但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扫了一眼东伯王营帐后道,对着孔梁低声道:“你带着两千人马留下,尽快将这里打扫恢成复原状,孤刚刚特地放走了去西伯王那里去送信的信使,这西伯王虽是东伯王明义上的叔侄关系,其实上却是同母异父兄弟,他定会派人前来救援。”
“到时你们只需换上东伯王军中衣服,挂上他们的军旗,趁着天还没亮装出平常样子,将他们诱入军营便可剿杀。”
“殿下您呢?”孔梁赶紧问。
岑云川别过脸,沉默片刻,用一种似强撑着最后一丝心气的语气道,“他便是真的不在了,孤也得亲手将他的尸体抢回。”
孔梁目送岑云川离去。
看着那人孤挺坚决的的背影,为对方所表现出的意志与孝心而默叹。
这俩父子,果然都非常人。
岑云川一路边辨方向,边往北疾驰而去,所幸这么多年他对风向和水草以及涑人部落城镇分布、地形都烂熟于心,竟靠着这些真的摸到了那批人马留下的踪迹。
没有吃的,岑云川下令杀了一匹备马,分食后再次上路,一连追了三天,竟真让他们追上了那伙人。
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眷顾他们一样。
第四日清晨,在靠近那伙人扎营的地方后,岑云川知道自己这边连续奔袭早就人乏马困,只能采取战术,于是他故意露出破绽,带着小部分人马在来回溜那队人马,而将主力留于原地修整,等那队人马被他溜的找不到北时,再行袭击,果然将对方杀得猝不及防。
知道他们是大虞军队,对方陷入包围圈后,丢出了一句烧焦的死尸,叫喊道:“我们投降,别杀我们,我们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看见那具被丢出来的尸体,岑云川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就好像退潮一般,所有的精神气都从他身体里退却露出里面枯竭的海底。
他脑袋边嗡嗡作响,边疼得恍如炸裂开般,眼前也开始一阵阵的模糊地,黑一下亮一下的,所有东西都昏暗的难以成像。
明明已经找到,就是他一路追来要夺回的东西,可这一瞬的恐惧,害怕,却大过了一切。
他甚至连下马都不能。
还是手下怕涑人使炸,小心靠近后,用剑尖挑了挑尸体上面残存的布料,想看清那黑黝黝的面额去。
可剑尖还没触碰到,岑云川已经颤着嗓子大喊道,“住手!”
他翻身下马,不顾众人阻拦,酿酿跄跄地朝尸体位置扑了上去,短短几步,却像是走了千山万水一般,竟比从南康走到这里还困难上更多。
极度的伤神几乎让他站不住身体,只得跪倒在地上,伸手摸过那具焦黑的尸首,不顾上面散发的恶臭,整个人伏上去。
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狠力捏攥着,一下又一下,像是要被捏爆了一般,疼得钻心剜骨。
他双目含泪伸手一寸寸摸索过去。
想要确认什么。
可手还没触碰到,人却已经崩溃,他脸上的血色全部退了个干净,白的像纸一样,似乎薄风都能将其吹破般。
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震起来。
手下回头,看见了康平军的军旗,为首的正是孔梁。
孔梁翻身下马,直直朝岑云川奔来,脸上俱是兴奋,“如殿下所料,那西伯王果然派了自己长子去救,等他们一进营地,我便收了口袋,瓮中捉鳖,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说着说着,却见岑云川毫无反应,只是抱着一具死尸不撒手,于是话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目光落在那具烧的焦黑血肉模糊的尸身上。
那尸体早已面目全非,任是谁恐怕都认不出来生前面貌。
可岑云川依然抱得死紧,好似怕谁再次抢了去般。
孔梁是见过他失心疯模样的,自打知道皇帝噩耗那天起,岑云川已经开始逐渐不对劲了,整个人像是心性大变,实在令人害怕。
可好歹他理智尚存,即便情绪再极端,也能用最后一丝清醒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可看如今这副样子,倒是连那最后一丝的清醒都没有了。
孔梁根据他的反应推断出这具死尸大概便是皇帝了,于是叹了口气,看着北风吹得眼前人发丝潦倒,虽那鬓角的白发混在里面不甚现眼,可那终究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应当出现的东西,他的面色已然全然破碎,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雪落下一层又一层
他于这空寂的雪天中抱着一具糜烂的尸体仰头发出痛彻心扉的悲鸣。
连天地都仿佛为之色变,阴云散开,大雪骤停。
孔梁也受到感染般原地跪下,而身后的众人也跟着无声跪拜,像是为君王的亡魂送行。
不知过了多久。
又一轮日头落下。
岑云川依旧抱着那尸首坐在原地,抬头向西看去,落日的赤红光线穿过雾气腾腾的天际,抵达他的眼底,一路冷却。他就那样看着落日一点点从天际上消失,听着时间在抹杀他心中所爱,眼睁睁看着北风带走亡魂,可他却两手空空,无能为力。
“殿下,吴将军来了。”孔梁守在一旁,听见斥候来报,又亲自去确认一番后来报道。
数不清的火把照的天地通明,上万人奔赴此地。
吴克昌下马,看了眼岑云川,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尸体,想说什么,却涩在唇齿间,最后只能落下一行滚烫的泪水。
那是他从十七岁起就誓死效忠的君王啊,亦是如父如亲般的存在。
竟就这么殁于此荒僻之地。
“吴克昌。”岑云川声音哑到模糊,他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前,他说过什么?”
吴克昌道:“陛下交代臣说……替他看顾好殿下。”
岑云川闭上眼。
可没等他再继续说什么,孔梁再次急切奔过来道:“斥候来报说,涑人正在集结大量军队奔赴此地,恐有七八万人之众。”声音崩的很紧,他很少有这样紧张地时刻。
此地毕竟是涑人地盘,他们又大批人马追来,定会引来敌军,岑云川显然知道此理,于是起身,抱着尸首艰难的回身上了马。
回至行在,岑云川看着像潮水一般黑压压的将士们齐齐向他看来,最后目光落在了他怀里的尸体上。
所有人都无声行了军礼。
面色沉痛哀悼。
岑云川下马后,孔梁见众人散开,这才得到机会小声道:“眼下的障碍皆已扫除,趁着消息还未传回京中,殿下当秉承陛下遗愿,于灵前登基,稳定军心。”
岑云川将尸体放回棺椁里,大殿内已被收拾干净,不见一丝血腥。
他伸手小心安顿好尸身,将裂开的身体一一摆正,眼神无尽眷恋,最后才道:“他没有死。”
“……”孔梁看看尸体,又看看岑云川,一时不知道是谁疯了。
“他还活着。”
孔梁犹豫了一下,没接他的话,只是继续神情激动地劝道:“如今朝野中还有不少觊觎皇位的人不在少数,殿下若一日不登基,恐怕举国一日难宁!”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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