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橙残影亲切一如往昔,对他笑了笑。
“牧云,乖,带师兄回家。”
语罢,残影亦散为星尘,填入天柱裂缝。
有人惊呼,有人哀吼,裴牧云什么都听不见,颤抖的手向前伸去,想留住师父,却只抓住一点星尘,那点星尘穿透他的手掌,飞入裂缝,再无迹可寻。
啊———啊————————
“阁主!阁主!”
离贰法士本不忍打扰,但见阁主眼望虚空、浑身发抖,定是悲伤至极,被法网施以常人难忍的剧痛,只得上前规劝:“阁主!星归道长给你留了话,你要听啊。”
裴牧云一震,低头看向师兄怀里的灵力金鱼。
师父的修为灵力是深橙色,师父做的灵力金鱼,就像是家里等夜的晚灯。
师父不在了。
只剩下这金鱼灯。
灵力金鱼徐徐飞起,张口吐出人言:
牧云、春风,师父有两道遗命,一是前往东莱,为师父立衣冠冢;二是替师父参加神宫集会。再往后,你们师兄弟互相照拂,一切决定,若有一人不赞成,便绝不可为。牧云,春风,师父把家交给你们了,乖乖听话,啊?
眼看灵力金鱼道完遗命也要碎散,裴牧云用灵力将其裹住,如同装有金鱼的深青水球,仍旧放入师兄怀中。
他深深凝望师父神魂消散之处,忽地一道剑气挥出,袭向天外,不让那宵小靠近师父葬身之处。
复又凝望片刻,裴牧云终于沉步向前,重重跪地叩首:“徒儿遵命。”
六叩首,三下是为自己,三下是代师兄。
然后起身,小心将师兄抱起。
“师兄,”裴牧云咬着牙道,“我们回家。”
众人只见天疏阁主抱着春风剑侠踏云而落,气势如寒山暴雪,叫人不敢直视。
离贰法士紧步赶来,将一卷水镜卷轴放入春风剑侠怀中:“阁主……等剑侠醒来,看了就明白了。”
见阁主没有拒绝,离贰法士内心稍作安慰,今日悲剧,若要阁主亲口向剑侠诉说,何其残忍。
裴牧云抱着师兄向儒门走去。
他前额刚才叩首时已破,此时鲜血浸染,加上怀中伤痕累累的解春风,如索命厉魂一般,众多儒修竟被吓得步步后退。
众人都以为天疏阁主是要寻仇,却听他冷声问:“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不等儒门反应,天疏阁主像是先前儒门之主一般自问自答,嚼雪含冰一般道:“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请各位谨记,我裴牧云与各位不共戴天。”
“还有。儒门之主,你要记得今日。”裴牧云深青双眸紧盯姬肃卿,“记得今日,我师父被你逼死。记得今日,你唤醒了红色的幽灵。”
他错了。
他早该听师父的,玄真剑修,自当奋发进取。
既然蒸朋革命将至,那么,就让他留下钢铁洪流的星星之火。
以告师父在天之灵。
第20章 皆是泥人
天幕上,星归道长以己身填补天柱裂缝,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纷纷跪倒。再看天疏阁主伤心至极,感染了不少人哀哭低泣,念其师徒情深。
但天疏阁主接下来的话,恰似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震在原地。
“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皆是愕然惊魂!
荆楚天疏阁外,原本对着天幕奋笔疾驰的闻人去病被此语惊得一笔落错,在纸簿上按下一道浓黑墨痕,他大睁着眼睛望着天幕,手中之笔都抖了起来,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骇。
远至京城,天幕异象自然引起了宫中注意,开始不久就派了修士去天幕下观看,修士以灵力信笺记述,灵力信笺飞到宫中,再由太监向满殿文武和圣上转述。太监收到最新的灵力信笺,尖声宣读,读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念了什么,登时吓白了脸。满殿文武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哄闹起来,哗众取宠、污蔑君上、惑民妖言等等批语不绝于耳,高坐王位的明樑帝更是一声怒吼:“反了!!反贼!!!!快、快!!!快把这个反贼给朕抓起来!!!!”
有大臣跪地劝道:“圣上,虽那天疏阁主妖言惑众,可他师父刚补了天柱,此时抓他,我等凡夫,能不能抓住半步剑仙还两说,真抓住了,一来必生民怨,二来,能拿他怎么办?他师兄可是真龙啊!”
明樑帝听到最后一句变了脸色,阴沉问:“朕问你,谁是真龙?”
那大臣自知失言,磕头如捣蒜:“臣失言,圣上才是真龙天子!圣上恕罪!”
“拖出去!给朕打!”
冷笑看那哀求的大臣被太监们拖出去,明樑帝看向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反贼在外面妖言惑众,你们这些废物,拿着朕的俸禄,连反贼都办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一片请罪磕头声中,明樑帝又看向站在殿侧的天竺僧们:“还有你们!你们不也是修士?西天佛修们,朕可是赏了你们无数良田珠宝!怎么?你们也拿那反贼没有办法?!”
天竺僧们面色不愉,领头者还是勉强躬身行礼道:“圣上息怒,我等定尽心为圣上铲除反贼。请容我等做些准备,明日,便去会他一会。”
明樑帝讥讽道:“平日牛皮吹得大,什么东土无敌手,今日要用你们,就变成要容你等做些准备了?好,好,朕就让你们做些准备,但明日,你们最好可是不要夹着尾巴回来!”
天竺僧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念佛。
明樑帝眼神又扫向满朝文武,满朝文武顿时就集思广益起来,有说:“不如将观看天幕的百姓全都抓起来!”
有反驳:“那么多百姓,哪有许多牢房关,关了还得喂,就算喂糠,这糠从哪里出?”。
有说:“那就挑着抓几个,杀几个,以儆效尤!”
有反驳:“胡说八道,眼下还没闹事,又没个好由头,平白杀了,你是怕百姓不反不成?”
有插嘴:“若是鼓动闹事,再抓几个杀了,这账,不就自然而然就记在天疏阁主身上?”
七嘴八舌,你来我往,官术乱斗,好不热闹。
最终是得出计策:“圣上,不如以修治修,此事是儒门惹出的,天疏阁主已将儒门之主视作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您写封斥责送去儒门,要他们了结那反贼,难道儒门还敢不听?”
明樑帝被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允了:“便以此计行事!不过,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是躲事!”
下面磕头不绝:“臣等不敢。”
明樑帝冷笑一声,忽道:“还有,即可下旨,从今日起,禁办神宫集会!”
满朝文武心头剧震,神宫集会已举办数千年,是四海九州交流学识的盛会,万分重要。历朝历代,即使在战火中,也从未停办,明樑帝若要禁办此会,便是千古第一人,这可不是好名声,轻则民心丧尽,重则遗臭万年。
明樑帝选择这时候下旨禁办,他的目的,一部分肯定是为报复玄真,故意让星归道长的遗命无法实现,但更深层次的,恐怕是趁机进一步收紧口袋,神宫集会是机术师交流进步的重要场合,更是医农机药等诸多要术的交流之地……这个决定,远不止是一石二鸟。
任何心存良知的官员,任何还自诩是读书人的官员,这一刻,都该站出来,为天下人据理力争。
然而,明樑帝的敲打之术登峰造极,在场官员也都明白过来,此刻站出去反对的人必死无疑,明樑帝喊打喊骂铺垫到现在,刀刃露白,赌的就是他们不敢以命相争。
而他们真的不敢以命相争。
满朝文武,面对这道贻害无穷的旨意,竟都乖顺如羊,沉默以对。
明樑帝越发志得意满,满目讥诮。
他两眼扫到坐于侧位的长公主身上,阴声问:“我儿如何看?”
长公主指甲绞进掌心,木着脸对明樑帝一跪:“父王如何看,儿臣就如何看。”
明樑帝无可无不可,他权术得逞,便再不耐烦,自顾自甩袖离开,回后宫去了。
而不周山下,天疏阁众法士听闻阁主言论,不仅没有丝毫震惊,反而像是早就听过一般,满目皆是认可。
那九位总领法士更是互相对视,眼神中,甚至有时机终于到来的兴奋!
众儒修却是愕然惊呆,直到裴牧云抱着解春风踏云而去,都还惶然呆立,秦无霜皱眉提醒:“主上。”
儒门之主眼望着天柱缺口,他刚才被裴牧云剑气所伤,不该再动修为,但此刻也只得提气扬声,无事人般威严一叹:“呵,小子无知,倒是会蛊惑民心,说出这些不切实际的空谈妄想,若流传出去,恐怕要贻害万、”
他话没说完,就被孔雀佛子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被巴掌声惊醒,发现是孔雀佛子打了儒门之主,纷纷叫起好来,还有人喊再来一个。
天幕上,孔雀佛子是真想再来一个,却被反应过来的儒门之主抓紧了手腕。
儒门之主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居然也不尴尬,对愤怒的孔雀佛子平静问:“释迦陵,人没了,你打我有什么用?”
孔雀佛子倒像是豁出去了,他一声冷笑,被儒门之主抓住的那只手腕佯作挣扎,反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人有两只手,一只被抓住了,还有一只,有些人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想到与世无争的孔雀佛子竟被逼到动手打人,又是一叹。
儒门之主恼羞成怒:“你!”
孔雀佛子理都不理,化为一只庞大的绿孔雀,振翅带起的劲风就将众儒修扫得人仰马翻,展翅入空,绕着天柱缺口哀哀翱翔。
信佛的百姓纷纷叩首,众人都不禁感叹孔雀之美。
绿孔雀是中土原生原长的孔雀,别名龙鸟。冠羽呈镰刀形,中央辉蓝,羽缘翠绿。后颈、上背和胸部羽毛是金铜色,羽基暗紫蓝。美丽的羽毛长短相次,五色相绕,色泽随光线万千变幻,羽扇耀眼,如带千钱。
绕飞三匝,绿孔雀飞入云中,向东南飞去,在阳光照耀下,真如神鸟一般。
多留无益,儒门之主甩袖下令:“回门。”
离贰法士此时才上前,冷声道:“天疏阁新规,凡遇要事大事,需用水镜卷轴记录、转映。诸位一言一行,皆被记录。今日儒门逼死星归道长一事,我阁必有公断,不日将贴榜昭告天下。”
众儒修此时都还不知道水镜卷轴是什么,而且心底都是恼怒困惑,满腔闷气无处可发,因此都对这法士视若无睹,只伴随着主上驾云而起,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众法士目送儒门远去,竟是不恼不怒,眼中有奇异的神采。
离贰法士:“收起卷轴,回阁议事。”
众法士:“是。”
天幕消失了。
百姓们深知天疏阁主言论必惹朝廷震怒,因此不敢多做停留,他们三五成群地散开,但有不少人往书画铺子去,点名要闻人去病写的天疏阁主故事。更有不少机术师开始研究水镜卷轴。一些儒修往儒门去,一些儒修匆忙回到修地沉思。其他修士,有的继续避世归隐,有的赶紧飞回门派报告,还有的,走到了当地天疏阁门口。
闻人去病不耻主上之谋,满心困闷,本想回儒门质问个明白,但刚飞上半空,却又落下,咬牙叹息。
最终,他停留在荆楚天疏阁门口,坐在灵画上奋笔疾书,所写的,是今日之事,所画的,是今日之景。
直到离贰法士飞回荆楚天疏阁,闻人去病仍在奋笔,还有些修士在门口站着。
离贰法士驻足片刻,他们不说话,离贰法士也不强求,越过他们就要入内。
“天疏阁主的惊天之论,你们都不惊讶,”闻人去病忽然低声问,“你们都听过,是不是?他,他可是真的那么想?”
“是,”离贰法士想了想,冷声强调,“我们都那么想。”
闻人去病与那些修士皆是一怔,离贰法士已踏入阁中。
九座天疏阁都关起门来议事,但是,站在天疏阁门口的修士们都没有离开。
这一日,风起云涌,惊雷震了九州。
九天之上。
女娲创世大神闭着眼睛,横卧在无尽无穷的深青天幕中,长发蜿蜒,蛇尾旖旎。
一只獬豸神兽猫猫祟祟地跑来,鼻尖小心顶着一颗深橙色的魂珠,还想偷偷塞进女娲大神手心里。
“你们,真是偏爱那小家伙,”女娲创世大神收了那魂珠,戳着獬豸神兽的大脑袋教训,又对着魂珠叹气,“可我不能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不周山之战后,女娲创世大神深知上古众神过于强大,动辄危害她的子民,因此她强令上古众神离开,不可再让神力下凡。
却在此时,她忽然感应到那方九州命数起了变化,不禁微笑:“甚好。那么或许……”
女蜗创世大神轻摆蛇尾,将那颗深橙魂珠置于一盏魂灯内。
“你就暂且在此罢。”
语罢,她回卧天幕,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睡梦中,她梦见她的泥人们最初的模样。
他们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三六九等,没有高低贵贱。
他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天色[谷欠]晚,落霞滟紫鎏金。
护观灵阵亮着灵光,如琉璃罩般笼住整个玄真观,将玄真观与世隔绝,不见外客。
后院中,记录了不周山下经过的水镜卷轴还悬在半空。
哭了几次的老猴不忍再看,躲回了屋内独自伤心,老猴跟随星归道长数百年,早已是彼此的兄弟家人一般,忽然没了一个,自然是悲伤至极。
猫们也像是看懂了,平日霸占着后院玩耍跑闹,今日都各自躲起来,一只也瞧不见。
人参太小,刚开始看不明白,一个劲儿地伸出参须,还想跟水镜卷轴里的星归道长撒娇,看到星归道长以修为自戕,它急得掰下自己一截参须,想塞到星归道长嘴里去给他治伤,第一遍看到最后,没了星归道长身影,它慌忙用参须去摸水镜画面,像是想把星归道长找出来。但等水镜卷轴循环了三四遍,它终究是明白了,迈着参须腿跑向裴牧云,抱着裴牧云膝盖发抖,头顶绿叶红果都颤得厉害。
裴牧云咬紧牙关,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脑袋,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哄它。
回家时,他抱着师兄踏云落入后院,茫然顺着溪道走了两步,迎上猴叔的问候,忽然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坐于地,除了展开水镜卷轴,就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师兄体内输送修为。
什么半步剑仙,如此无能为力。若他快一步补上天柱,怎会连累师父。
想到师兄醒来必会自责,他心底更是难过,被法网威慑痛得眼前一黑。
那人参却用参须抓着他的外袍往上爬,爬到他怀里师兄的胸膛上,用参须举起它自己掰断的那截参须,对着他挥了挥,然后指向师兄。
碧眸刹那间又起了雾。
解春风浑身都是儒修法器下死手的重外伤,更有锁龙大阵的侵害,一截参须,就像用泥丸去堵决口的河堤,哪有多大用处,然而,这人参才成精数月,能有这份心地,都是师父如养孩子一般耐心哄养教导,又怎么不让人伤怀。
“你乖。”
裴牧云接过那截参须,以灵力化水,渡入师兄口中。
看着裴牧云喂了参须,人参像是了了一桩大事,迈着参须往前走两步,靠着裴牧云在解春风胸口坐下,像是要陪裴牧云一起等解春风醒来。
裴牧云抱紧怀里的人,继续输送修为,继续凝望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
无论法网如何威慑,他都无法移开视线。
解春风醒来时,已是星夜当空。
他发觉自己竟然在家。
而且,还被睡着的师弟抱在怀中不断输送修为,连睡着了都没有停。恐怕师弟都不是睡着了,是输送了太多修为,疲累过度。
然后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伤痛,但同时,神魂更为清朗,仿佛拨开云雾见了碧空。
更不知为何,水镜联络时看到过的那支人参正坐在自己胸口,见他醒来,舞着参须就要去推裴牧云。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联姻炮灰把残疾大佬攻了(沉辞谙) [穿越重生] 《联姻炮灰把残疾大佬攻了[穿书]》作者:沉辞谙【完结】晋江VIP2025-1-16正文完结总书评数:548 当...
- 冒名顶替(醉疏狂) [无CP向] 《冒名顶替[快穿]》作者:醉疏狂【完结】晋江VIP2025-1-16完结总书评数:4007 当前被收藏数:5333 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