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更阑便把之前对于女魃的猜测一一述说,全盘交代。
许田田:“你是说,灵兽峰后峰一直囚禁着的那只女魃,就是丫头被附身的这只?”
“是。”
聂更阑:“女魃力大无穷,且身负奇术,若她不属于诸神大陆和无名谷,便不会听我召唤回归。”
因此,女魃进去后,他才终于确定女魃的的确确属于那片广阔幽暗的天地。
而三危神君、后卿神君之前并未告知他们流月大陆还有女魃这样一个遗落的“实验品”。
以及,还有另一件神器,魔头稹肆的魔衍星盘。
能镇压金额巨蟒的魔衍星盘,也绝非像流月大陆的产物。
所有从诸神大陆掉落的神器,若是有足够的契机,每一件都能给流月大陆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但已经做到把所能接触的危险神器都放入了黑雾漩涡。
四周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北溟朔心神震撼,久久说不出话。他万万没料到,那只看似单纯善良的狸吾妖,居然也出自诸神大陆,乃是两个神君的研制的实验品。
而鬼召尘恕当初也是从无名谷被接到诸神大陆,兄弟二人为了变强,心甘情愿成为诸神大陆万千实验神器中的一件。
流光真君禁不住感慨:“三危后卿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若不是聂长老心细如发,恐怕流月大陆此后还要再次陷入灭亡危机中。世人并不知聂长老私下操心了这么多,真是……”
“可恶!”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从旁传来把流光真君和北溟朔再次吓了一跳。
只见许田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攥紧双拳,双目炯炯瞪着聂更阑。
北溟朔头皮一紧,赶紧把他扯回座椅,“你又发什么疯?聂更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许临风也安然无恙,他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许田田眼眶唰地红了,咆哮出声:“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北溟朔抹了一把被喷到脸上的唾沫:“……”
没有就没有,这么愤怒得像是要杀人的模样是要作甚?
许田田义愤填膺道:“小爷我以后看谁还敢对聂更阑乱嚼舌根,他做了这么多守护流月大陆的事,那些人再谣言中伤他,我就和他们拼命!”
北溟朔:“……”
倒也不必拼命。
流光真君:“许道友,过于激动伤神。”
聂更阑道:“坐下说话。”
许田田:“哦。”
遂老老实实坐回了椅子。
聂更阑:“关于女魃附身临风的起因经过,待她痊愈后再另行询问。”
许田田又愤怒了,第三次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事和周炎那伙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北溟朔一听,连忙道:“这段时日宗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那两个叛徒如今被关押在囚仙狱,须得等候公审才能进行处决。”
聂更阑这些天并未过问外界之事,道:“何时进行公审?”
“七日后。”
几人从清风殿出来后,流光真君罕见地没有离开玉髓峰,而是去了洪渊道祖的渊明殿。
北溟朔连忙把人叫住:“停剑坪在另一边,真君是不是走错了?”
流光真君以袖掩面咳了一声,“洪渊道祖邀请本君喝茶,却之不恭,本君须得赴约。”
北溟朔看着往渊明殿方向走去的流光真君,不由张大了嘴巴:“又去?”
今日不是还同洪渊道祖争得面红耳赤很不愉快么?
这几日,聂更阑接待了很多拨客人,常年冷清的玉髓峰被踏足的次数比过去一千年还要多。
元千修会带着青炎真君和药宗的寒梧真君隔三差五来一趟,查看清鸿剑尊身体状况如何。
青炎真君、寒梧真君给的说法一样,影幽魔气祛除,黑雾漩涡退散,按理来说清鸿剑尊的衰败之象应当开始有回春之兆,可过去这么多日却毫无反应。
白瞳,白发,魔纹,尚在。
而聂更阑的白发在漩涡从流月大陆褪尽时已然恢复黑色。
青炎真君和寒梧真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邀请了欧阳宗主以及药宗一些资历深厚的真君上门诊治,依旧不得解法。
这日,聂更阑伏在玉榻边守着清鸿剑尊,手握着他魔纹遍布的手。
这段时日,灵丹妙药,阵法,药浴,皆试过不少,总不见效,聂更阑为此心力交瘁,眼下乌青堆积,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殿内香炉袅袅升起,天音骨香弥漫四周。墙角紫色的风萝花一簇簇紧密缠绕,枝叶繁茂,累累垂落。
玉榻上躺着的人却依旧苍苍枯朽,不见醒转迹象。
聂更阑与榻上之人一般,睡着了。
风吹起一地繁花,树下秋千摇荡,笑声隐隐传来。
“再高些。”
“师尊,我不怕摔,再用力些。”
清鸿剑尊:“倘若再用力,你便要飞起来了。”
“那就飞。”
青年话音落下,遂感到秋千摇动的幅度加快了。
于是身体越飞越高,仿佛要直冲云霄。
他没用灵力护身,任凭自己随着巨大的冲力飞了起来。
“师尊……”
下一瞬,清鸿剑尊被青年重重扑入怀中,“接住了。”
“师尊,我害怕。”
清鸿剑尊:“……”
最近聂更阑喜欢玩这样的戏码,清鸿剑尊欣然奉陪。
只是青年每次装得都不像,反倒像路边调戏良家男的痞子,扑进怀里之后还用脑袋到处蹭借机“吃豆腐”,清鸿剑尊被他蹭得屡次三番“精神昂然”,最后被迫把人吃干抹净。
末了,青年还要照着戏本里的剧情用“幽怨”的语气和眼神瞪着清鸿剑尊。
“师尊,疼。”
梦境切换,两道身影漫步在乡野田间,很快遇到了一大片果园。
聂更阑兴致颇高,指着果园里延伸而出的枝桠,道:“师尊,我渴了,师尊敢不敢偷一个果子给我?”
清鸿剑尊似是无奈:“为何用偷的?”
“师尊便说敢不敢吧?”
说完这句,聂更阑便见清鸿剑尊缓缓俯身低头而来,两人面容近在咫尺,呼吸相贴。
“阑儿敢指使为师偷果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玉榻旁,聂更阑指尖动了动,蓦地从梦中惊醒。
他茫然望向玉榻,熟悉的身影依旧在沉睡。
殿内天音骨冷香钻入鼻间,清冽如常。
方才的梦境过于美好,竟使他愿意一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怔怔地将视线落在师尊冷冽的轮廓间,一遍遍描摹,循环往复。
蓦地,他鬓发间的簪子似乎动了动。
聂更阑被这阵动静惊得回神,指尖一动,下一刻抬手将那支火麒麟簪子拔了下来。
簪子里的火麒麟正摇摆着尾巴游动,一双豆豆眼睁圆着盯着正在注视自己的青年。
“聂更阑,聂更阑。”
聂更阑已经许久没同火麒麟说过话,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很是安逸悠闲。
一路走来,它确实给自己提供过无数好运与机缘,每每聂更阑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聂更阑,你发什么呆?”
火麒麟的呼唤再次唤回青年的神思。
聂更阑道:“何事?”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我看你终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便教你一个法子唤醒剑尊,如何?”
聂更阑:“……”
他有终日以泪洗面么?
“你还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这个法子,剑尊就能醒过来了,你要不要啊?”火麒麟催促道。
聂更阑眸子沉沉:“你说。”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聂更阑:“。”
“什么条件?”
火麒麟被他布满乌青的眼底以及面无表情的目光震慑了几息,噎了噎,颇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就是,就是,届时你与剑尊飞升,能不能让我沾沾光,把我作为灵宠带上九重天?”
聂更阑默了默,干巴巴道:“师尊暂时没有飞升的打算。”
火麒麟急忙道:“我知道,不过待到剑尊痊愈,你修为也到渡劫期时,你们总有一日要飞升的吧?到那时带我上去就可以了!”
聂更阑目光越发阴沉:“你真有办法让师尊苏醒?”
“你不相信我?”火麒麟臭屁地甩了甩尾巴,拖长声音道,“那就算了,你继续以泪洗面吧,哭死你算了——”
聂更阑心中微动,沉声道:“好。”
“我答应你。”
火麒麟顿时喜笑颜开,“你去亲一亲剑尊,此法包治百病,甚有疗效。”
“……”
聂更阑:“你消遣我?”
火麒麟气得猛甩尾巴,把簪子里的灵水甩得噼啪作响。
“你爱信不信,本麒麟不伺候了!”
话没说完,聂更阑尽管心有踌躇,但已经下意识站起身弯腰朝沉睡的师尊亲了下去。
干燥的唇贴在冰凉的唇间,很软。
聂更阑下巴满是胡茬,但会为师尊每日清洗打理身体,师尊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也很香。
于是,他不由自由多亲了一会儿。
一旦肌肤触碰,便如同魔怔一般,鼻尖轻轻擦过面颊,下巴抵着下颌。
亲着亲着,一滴泪滑落打在清鸿剑尊眼皮上。
聂更阑眼底伤痛浓厚,舌尖舔走那滴泪珠,随后重新吻上师尊冰凉柔软的唇。
蓦地,那唇忽然微微睁开,令他舌尖猝然探入。
聂更阑骤然睁圆瞳孔,不敢置信地退了出来,双手撑在玉榻边缘,抬起上半身。
喑哑的声音低低传来:“胡茬扎着为师了。”
聂更阑呼吸一滞,双瞳比方才睁得大了一圈。
“师尊?”
清鸿剑尊闷咳了一声。
那双白瞳睁开时,瞳孔颜色正由白转为黑,一头白发也在以飞快的速度恢复原本颜色。遍布肌肤的魔纹也瞬时褪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更阑惊奇地望向手里握着的火麒麟发簪。
后者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邀功的话,簪子已经被聂更阑扬手一扔。
簪子电光火石飞向墙角的风萝花,插在花泥间。
火麒麟弱弱地:“喂……”
聂更阑心中激动难以自持,根本无法思考太多,想也不想俯身而下狠狠重新吻住师尊的唇。
亲了一口,复又抬头,惊喜欲狂,“师尊。”
旋即又重重亲了上去。
清鸿剑尊被压得又是一声闷咳,聂更阑听得心疼,从他唇中退了出去。
唇才要离开冰凉的唇,瞬时一个天旋地转,清鸿剑尊翻身将其压在身下,两人衣袍拖曳于玉榻间,交缠延绵。
聂更阑心口漫出一丝心疼,双手撑着清鸿剑尊的胸膛,“师尊才醒,身子怕是虚——”
弱字尚未出口,唇已然被吻住。
聂更阑上颚被扫荡而过时,原本想动弹的心思荡然无存,手脚力气渐渐失去。
再也无暇顾及师尊是否身体虚弱有没有力气了。
只是亲了一阵,聂更阑蓦地记起什么,顿时将头偏过一旁。
清鸿剑尊湿润的唇顺势落在他脸侧旁,擦过他耳根处。
聂更阑别过头,惭愧地以手抵住师尊胸口,“徒儿多日未梳洗……”
清鸿剑尊低低笑道:“你怎么样都好,我不嫌弃。”
“师尊方才还说被胡茬扎着了。”
“嗯,难得见到你这副模样,索性多扎一阵。”
聂更阑:“……”
“嗯?”
沉丽的眼眸才闪过困惑,唇瓣再次被含吮碾磨而过。
舌尖勾缠流连时,聂更阑心神逐渐放松,任凭自己一点一点沉沦追逐在无尽的欢愉中。
清鸿剑尊在距离聂云斟周炎公审还有五日时终于苏醒,修真界上下普天同庆。
聂更阑接连两日从榻上腰酸背疼醒来时,忽然接到了聂云斟想见他一面的消息。
通传弟子道:“那个叛徒痛哭流涕,说聂长老您毕竟是他的弟弟,求长老看在兄弟情分上,他想回一趟聂家庄看看,祭拜沈夫人亡魂,算是尽最后一点孝心。”
北溟朔实在没忍住,脾气暴起恨不得冲到囚仙狱当场把聂云斟神魂烧个一干二净。
“他这明显就是仗着兄弟情想博得你心软放他一马,你可别被这种人骗了!”
聂更阑让通传弟子离开,转头看向清鸿剑尊,“师尊。”
“我恰好想回一趟聂家庄。”
沈端枫的魂魄在罗刹金莲中温养已有一段时日,聂云斟确实应该好好向其亡魂磕头,忏悔赔罪。
无论是真心或是假意。
当日,聂更阑偕同清鸿剑尊出发前往黑林山囚仙狱。
到了地方,聂云斟想见他。
可惜聂更阑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囚仙狱因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大驾亲临,立即通融,把人交到他们手里。
于是,聂云斟并未见到弟弟,直接被扔进以八十一重阵法困住的灵囚车,放上灵舟。
灵舟一路疾驰,三四个时辰已然到了西南地域的聂家庄。
王管家听说少爷带着清鸿剑尊回来了,早早带着山庄上下所有家仆恭恭敬敬候在广场前。
灵舟降落时,两道身影出现在灵舟前。
所有家仆都悄然抬头看向一双璧人,顿时惊为天人。
此前被黑雾漩涡追赶时,他们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隔绝在远处,并未见过清鸿剑尊真容。
此刻见到本尊,只觉得眼前一亮,师徒二人站在一处如画如仙境玉树琼枝,如缥缈雾霭,只看一眼便不舍移开目光。
众人看得一时恍惚,遽然被灵囚车沉重降落地面的声音惊醒。
“砰。”
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之前过去十几年他们尊为大少爷的聂云斟么?
所有人早已准备好各式灵植,带火的,有奇怪绿色黏液的,臭味冲天的,以及什么腐肉,灵虫卵蛋等等,通通在看到聂云斟的那一刻砸向灵车。
“叛徒!”
“大逆不道!”
“恬不知耻!”
“聂家庄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声名恶臭的无耻之徒!”
“竟勾结魔族蓄意陷害我们少爷!还害得夫人也无辜受牵连陨落!”
“该死的混账!怎么不立刻死了算了!”
众人怒气直冲云霄,直骂得声嘶力竭震动山林。
灵囚车里的聂云斟形容狼狈,长发披散,浑身脏污沾满臭烘烘的黏液、虫卵,衣服也被火苗点燃,能使他浑身被钻心剜骨的疼痛包裹却不至于烧死。
很快,他身上出现数道细细密密的伤口,只是折磨般地产生铺天盖地的痛楚,但又不致命。
他的命只能留待至囚仙狱公审后进行处决。
聂更阑与清鸿剑尊并肩而立,不远不近看着这一幕。
聂云斟透过灵囚车的缝隙和聂更阑对上视线,目光饱含无尽的恨意,很快又恢复至平静如一滩死水。
聂云斟亲眼看着王管家恭敬地走到聂更阑面前,向他请示:“少爷,这叛徒此番回来,少爷打算如何处置?”
聂更阑眉眼沉冷扫向灵囚车,“先押至祠堂,祭奠母亲。”
王管家身体躬得更低了,“确实应该好好祭奠一番夫人,老……”
他似是下意识要说老爷,顿了顿,接着道,“聂重远和聂云斟把夫人害得不浅,若是聂重远尚未陨落,也该押着他到祠堂好好磕头忏悔认罪。”
聂更阑沉声道:“走吧。”
他没再看灵囚车一眼。
聂云斟目光怨冷,眼睁睁看着青年身影被清鸿剑尊和王管家一前一后跟着,一众仆从前呼后拥着他们进入聂家庄高大的门庭。
灵囚车也随之被仆从鞭子赶着移动,粗鲁地向前推去。
一众人拥着聂更阑来到祠堂外。
关于祭拜事宜,王管家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布置好一切。
聂更阑先带着清鸿剑尊前往院子某处厢房,隆重地沐浴焚香、更衣。
祭拜定在午时,沐浴更衣完毕,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聂更阑看着换了一身白衣的清鸿剑尊,打量片刻,什么也没说,打开了房门。
清鸿剑尊跟在徒弟身后,出了厢房,穿过院子,穿过石洞拱门以及满院的芳华灵植草木。
“我带师尊四处走一走。”
尽管他在聂家庄只住了不到两个月,可还是想让师尊看一看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沐浴的院子距离藏书阁最近,他们于是便先去了藏书阁。
聂更阑一点一点将他初到聂家庄时的懵懂,忐忑,无知,事无巨细向最紧密的人倾诉。
“即便徒儿在凡界通晓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可到了这传说中神仙才能待的地方,既敬畏又怕,又因着是家人,因此格外吃了不少委屈和苦头……”
当清鸿剑尊听到青年因为想借一本书而被聂云斟阻挠在藏书阁外、只有望舒老人对他施以善心时,两人恰好走到藏书阁高大的台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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