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然不理朝政。
但是这个道理,他怎可能不懂?
宋明稚余光看到,最上座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忽然晃了两下,他面露不安。
是啊……
就算找到了凶犯,仍有隐患未除。
慕宁兴登基已有二十载。
前几年,被柳家扶上皇位的他,过得小心翼翼。
他一边关注着朝堂,谨防柳家或是其他势力又从自己的手上夺走皇位,一边暗中出手,杀死了彼时能够与他争抢皇位的所有兄弟、叔侄。
直到这些人死绝,柳家也败落,自幼压抑着的慕宁兴,方才放下心来,彻底不理朝事,只顾享受。他原当天下海清河宴,朝堂平静安稳,但是近日发生的事,却戳破了他这些年来的幻想——
慕宁兴忽然发觉。
自己的位置坐得还不够稳。
但是已多年不理朝政的他,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只余烦闷。
“啪。”
慕厌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声轻响,将众人的注意力全引在了他的身上。
慕厌舟用手撑着额,略为不耐烦地看向杜山晖:“我说杜大人,今日是父皇的寿宴,在宴席上能不要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皇帝心头的那根刺已被挑了出来。
若是继续再说下去,万一他又放弃召回禁军,让他们在京城内继续搜查,这反倒对自己不利。
听到慕厌舟的话之后。
杜山晖瞪大了眼睛:“乌七八糟?”
世人皆知杜山晖向来不喜欢自己这个纨绔学生,他当即同慕厌舟呛声道:“朝堂之事怎么能用‘乌七八糟’来形容?”
听到这里慕厌舟更烦了。
他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乐师身上:“怎么不继续奏乐了?”
乐师愣了一下,连忙又端起器乐,演奏了起来。敛云池前这片空地上,总算不再像刚才一样压抑。杜山晖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被一旁的同僚拉了回来。
坐在最上位的皇帝端起酒盏,连饮了三杯之后,方才紧蹙着的眉头,这才一点点舒展了开来。
他垂眸看了严元博一眼,烦闷道:“下去吧,此事宴后再说。”
严元博立刻松了一口气,朝皇帝行礼退了下去:“是,陛下!”
而席上其余的大皇子党。
则在此刻,暗暗将嫉恨的目光,落在了慕厌舟的身上……齐王正在逐渐得势,这对他们颇为不利。
这一切,没有逃过宋明稚的眼睛,“刺杀”二字又在这一瞬,从他的脑海之中冒了出来。
皇帝懒得再想这些让他烦心的事,一曲奏罢,宴席上的气氛,也终于正常了起来。宋明稚余光看到,此时席上大部分人已在正常吃喝。唯独不远处的杜山晖,还在吹胡子瞪眼,给同僚们说着什么,似乎对齐王很是不满。
宋明稚悄悄移开了视线:“……”
要不是宋明稚知道,慕厌舟与杜山晖暗中有联系,恐怕也会被这二人一唱一和骗过去。看完这一幕,他算是明白了慕厌舟的演技为何如此出色:
齐王殿下在杜山晖的门下,的确学到了些真本事。
寿宴上的菜实在太多。
哪怕每道只浅了几口,但没过多久,宋明稚就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阵新鲜感过去之后,寿宴也逐渐变得有些无聊,宋明稚看了一会歌舞,便走起了神来。他的表情虽不明显,但还是落入了慕厌舟的眼底。
慕厌舟转身朝他看去。
突然开口道:“阿稚。”
宋明稚转过身:“殿下,怎么了?”
“若是感觉到无聊的话,那便去别处走走吧,敛云宫虽然不大,但是里面的景致还算不错,”慕厌舟放下筷子道,“今日席上也没什么趣事了。”
宋明稚没想到,齐王竟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情。这个时候再否认,反倒有些没必要。宋明稚顿了顿道:“但是……”
慕厌舟猜出了他想说什么:“放心,尽管去,这里有我在,旁人不会多嘴的。”
见宋明稚还在犹豫。
他又放下茶盏,恍然大悟道:“还是说,阿稚要我陪着?”
想到他腿上的伤,宋明稚立刻站了起来:“不必,我自己去便是。”
话音落下之时,他已经远远退到了一边。
慕厌舟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傍晚时分,行宫已逐渐亮灯。
亭台楼阁半隐于云烟之中,远望如瑶台仙境。
宋明稚此前从未溜出过宫宴,离开敛云池后,看什么都多了几分新鲜与有趣。
他上一世,曾来过这座宫殿,对这里已不再好奇,但是离席以后,心情不错的宋明稚,还是颇有兴致地在四周闲逛了起来,好似头回来到这里般。
按理来说,宫宴还没有结束,现在众人都在敛云池边,别处应当非常安静才对。但是,离席没多久,宋明稚耳畔便传来了一阵“踢踏”的脚步声。随后又听,几名太监正高声道:“小殿下!小殿下!今日莫要乱跑——”
……小殿下?
宋明稚的脚步一顿。
当今圣上仅有五名皇子皇女,那太监口中的“小殿下”应该就是今年只有两岁的五皇子……他的年岁实在太小,因此虽然也来了敛云宫,但是并没有参加今天晚上的寿宴。
宋明稚刚想到这里,就见宫道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矮矮的鹅黄色身影。而在他的背后,还跟着两名体形消瘦的太监。几人没有看到远处的宋明稚,见五皇子跑到宫道上,朝着敛云池的方向而去,便立刻伸手颇为粗暴地将他扯了回去:“那里不是殿下能去的地方!”
宋明稚的脚步一顿。
不久前,那群纨绔在王府说“家国大事”时,曾提到过五皇子:
他的母妃,原本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一朝得了圣宠后,非但不感恩戴德,甚至还曾寻死……事情传到皇帝耳边,他立刻勃然大怒,直接将五皇子的母妃,打入了冷宫之中,并在那里诞下了皇子。
宋明稚刚想到这里。
远处,终于有太监看到了他:“齐,齐王妃?”
宫里的下人个个都懂得见风使舵。
看清楚宫道那边的人是宋明稚后,几人立刻放下五皇子,远远便朝他行了一礼:“奴才参见齐王妃!”
同时,面露紧张之色。
宋明稚不禁蹙眉——
历史上这个五皇子还没活过四岁,便早早夭折。史书上虽没有记载缘由,但如今看来,恐怕少不了这些太监的磋磨。
宋明稚没有叫他们起身,而是缓步走了过去。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后,方才还被太监揽在怀中的五皇子,也终于抬头,怯怯地朝着他看了过来。
敛云池畔,亮起了灯火。
宋明稚还没走近便看见……面前的五皇子,头顶着两个小发髻,脸色稍显蜡黄。他的年纪虽然还小,却已能看出微挑的凤眸,与略薄的嘴唇。
既与慕厌舟这个哥哥有五六分相似。
还与……上一世与他一道葬身火海的楚朝亡国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宋明稚差一点便将“陛下”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而在远远看到他的那一刻。
刚才还紧抿着唇的五皇子,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太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便要拍他脑袋,余光看到宋明稚后,方才停下动作。太监略有些后怕地哂笑道:“五皇子的年纪还小,惊扰了王妃,还请王妃莫要怪罪!”
宋明稚看都没看这几名太监一眼。
他走上前,径直将五皇子抱在了怀中,低声问:“殿下为何要哭?”
或许是因为长期冷宫。
五皇子说起话来,要比同年龄的孩子更加费劲,他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道:“饿,饿了……”
敛云宫不缺吃喝,宋明稚听到这便明白了过来——这群长居冷宫的太监,一定是在来行宫之后,抢走了五皇子的饭食。
宋明稚面色一沉:“好。”
他将五皇子抱了起来,打算将人带到朝露殿去,找些东西吃。
哪料……
宋明稚刚转身就看见。
远处的宫灯下,站着一道浅青的身影。
齐王手握玉杖,正在一众太监的小心簇拥下,朝这边而来。
看清宋明稚的怀里是什么之后。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小孩。”
末了,不由一脸困惑道:“阿稚何时背着我有了个孩子?”
跟在他背后的几名太监,当即忍不住咳了两下。
只有宋明稚抱着五皇子,一本正经地纠正他道:“这是五皇子殿下。”
慕厌舟刻意拉长了语调:“哦——”
他用手撑着玉杖,缓步走到了此处。
低头朝着宋明稚怀里的五皇子看去,调笑着道:“就说嘛,阿稚应该不会……”
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宋明稚,打断他道:“殿下。”
慕厌舟立刻闭上了嘴巴。
接着,他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了宋明稚怀中的五皇子身上。想了想,并道:“五皇子?本王之前好像还没有见过你呢。”说话间,还抬起手,捏了捏五皇子头顶的那两只发髻。
——方才就在哭的五皇子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慕厌舟被他吓了一跳,终于将手给收了回来。同时轻咳道:“不好意思啊。”
宋明稚默默退后半步:“……”
太监手中的宫灯,照亮了敛云宫小小的角落。宋明稚借着灯火,看清了怀中的五皇子的样貌:历史上的文帝,驾崩得非常突然。他既无后嗣又未立太子,因此在他驾崩之后,崇京城内便接连发生了数次宫廷政变。皇位几经变更,终于落在了他一位叔父之子的身上。
楚朝的末代小天子,虽不算慕厌舟的后人,但二人毕竟来自同一家族,有些血缘关系。宋明稚之前便觉得二人有些相像,但今日同时看到这两张脸后,方才意识到这种相像,不止“一点”。
跟在慕厌舟背后的小太监,都是自宫中来的。
听他这么说,立刻有人道:“回殿下的话,小皇子出生时,殿下您已经出宫立府了!因而,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机会见一面。”
凤仪宫虽然好,但是慕厌舟显然要更爱自由。
他出宫立府后,不但装病,不愿意入朝为官,甚至仅逢年过节,或是父皇有事传召的时候,才会进宫一趟。并且每次进宫,能不多待就不多待。
五皇子身边的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
此时二人皆已呆愣在原地。
一边是当下最受皇帝宠爱的齐王和王妃,另一边则是从出生起,就久居冷宫,甚至没有什么机会出来的五皇子,孰轻孰重自然不必多说。见宋明稚怀里的小孩一直哭个不停,跟在慕厌舟身边的太监立刻上前,朝宋明稚怀里的小孩道:“五殿下您要去哪里?奴才带您回去吧。”
五皇子说话虽然不怎么流畅,但是太监说的话,他都能够听懂。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而是凑近了宋明稚的怀抱中,半晌后方道:“饿……”
——或许是自出生以来便被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克扣,五皇子似乎有些害怕他们,以及看上去略有些不正经的慕厌舟,反倒对宋明稚格外亲近。
五皇子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小,但一个“饿”字却再清楚不过。然而,慕厌舟似乎没有听清般,朝宋明稚问:“阿稚,他说什么呢?”
他似乎是有意为之。
宋明稚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五皇子似乎是饿了,”宋明稚蹙眉,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两名小太监的身上,“似乎是饭食,被人给克扣了。”这样的事情宋明稚早已见过无数次,但他的语气,还是在瞬间变得格外冰冷。
那两名太监还想狡辩:“启禀王妃,奴才没……”
宋明稚直接打断他道:“有没有,去看看便知。”
那两名太监一直在冷宫伺候,平日里欺负欺负话都说不清楚的五皇子也就罢了,遇到真正的“大人物”却是连半句瞎话也不敢多说的。听了宋明稚的话,二人立刻抖如筛糠,连连磕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整句。
五皇子再不讨皇帝喜欢也是皇子。
太监知道,此事一旦传出这里,自己便只有一个下场。
“王妃饶命!”
“王妃,奴才,奴才知道错了——”
慕厌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原来如此,”他转身看向自己背后的几名太监,“一会寿宴结束,去将此事说给陶公公听,顺便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慕厌舟的语气,不带半点情绪。
然而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地上那两名小太监,脸上当即就没有了颜色:“齐,齐王殿下……”
两人打算再说一点什么,但是话还没有开口,人已经被拉了下去。慕厌舟则转身,再次将视线落在了还在小声啜泣的五皇子身上,并趁其不备,抬手捏着他的发髻道:“走,三哥带你去吃好的。”
五皇子扁了扁嘴正欲哭,听到慕厌舟后面的话,终于打了个哭嗝,将眼泪全收了回去。同时,抬头朝慕厌舟道:“真的?”
一脉相承的收放自如。
慕厌舟不是第一次在宴席上迟到早退。
皇帝今日本就心事重重,根本无暇关注他的动向,其他人就算亲眼看见他是如何溜走,也不敢多说半句。因此,慕厌舟没有再回席上,直接与宋明稚一道朝着朝露殿而去。
有了吃食的五皇子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一行人还没有走到朝露殿前,宋明稚便知道了,五皇子的大名叫作“慕关书”。
一炷香时间过后。
敛云宫,朝露殿。
慕关书虽然很饿,但是今年只有两岁的他,就算敞开了吃,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到了朝露殿以后,慕关书吃了几块糕点,便不再像刚刚一样只知道哭着喊“饿”了。
此时寿宴已经匆匆结束。
听到消息的陶公公,第一时间便赶到了朝露殿来。
——吃过糕点以后,慕关书虽然搭理起了慕厌舟,但始终黏在宋明稚的身边。
慕厌舟似乎对这个同父异母的五皇子没什么兴趣。
他回到朝露殿之后,只随便喂了慕关书几口糕点,直到远远听到脚步声,方才重新将注意力,落在这个“五弟”的身上:
陶公公带着人来了。
朝露殿内。
宋明稚将一块糕点,送到了慕关书的手中:“殿下还想尝尝这个吗?”
慕关书犹豫着接了过来:“尝。”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拿到糕点以后,终于不是方才那般,只顾着往嘴里塞。
见此情形,慕厌舟也凑上前来。
他看了一眼慕关书,随口补充了一句:“他吃饱了。”
“好了——”
慕厌舟叫来一名宫女,“带他回去吧,”说完便转身看向攥着糕点的慕关书,“我说,吃也吃过了,五弟你也该回自己的住处去睡觉了吧?”
怎料,刚才还一脸平静的慕关书,听到慕厌舟的话后,竟直往宋明稚背后躲:“不,不回……”
慕关书的表情格外抗拒。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陶公公的眼底。
远远看到陶公公之后,宋明稚也忽然明白了慕厌舟的意思:作为一名“不爱多管闲事”的闲散亲王,慕厌舟若是对慕关书的事情太过关心,实在是有一些不符合他平常的形象。
若要改变慕关书的日子。
还得他自己向他的父皇“告状”。
想到这里,宋明稚立刻接过话茬,配合道:“殿下为何不愿意回去?”
慕关书紧攥着那块没吃完的糕点,结结巴巴道:“因为,为冷。”
慕厌舟像没有注意到来人般,只顾着同慕关书道:“如今都几月了,还怕冷?”
慕关书摇了摇头,结巴道:“正砚殿里冷。”
“正砚殿”就是人们常说的冷宫,身为皇后之子的慕厌舟,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他似乎并不理解慕关书话里的意思:“正砚殿有什么冷的?”
然而朝露殿外的陶公公,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了数:正砚殿里的那些太监和宫女,私下或许还克扣了五皇子不少炭火。
慕关书只知道不断重复“冷”字。
见状,陶公公终于带人走了进来:“参见齐王殿下——”
慕厌舟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殿外:“陶公公来了。”
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他叫来宫女,让她将慕关书抱给了陶公公:“快,将他抱走,回去睡觉吧。”
慕关书虽然只有两岁。
但同样是皇子的他,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自然不能在慕厌舟的殿内休息。闻言,陶公公立刻上前,将人接了过来:“今夜实在是打扰殿下和王妃了,奴才这就将五皇子殿下送回去!”
陶公公的表情格外紧张。
敛云宫一共就这么大。
方才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皇帝耳边。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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