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傍晚“齐王妃”并没有随殿下一道去宫中,自己不可能知道宫中都发生了什么。差一点顺着慕厌舟的话说下去的宋明稚,立刻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顿了顿,强行装作好奇道:“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便打开衣柜的门扇,从中取出几床锦被,熟练地放在了床榻的最中央,借此掩饰自己方才的反常。
慕厌舟笑了一下:“今日……”
他轻轻用手指在长桌上点了两下,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脸上。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道:“我体内的蛊毒,今日傍晚又发作了一次,担心被宫内的暗卫发现,我便朝着凤安宫中,冷宫所在的密林而去。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去过那里,险些走错了方向。幸亏有人出手相助,将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宋明稚的右手仍然不能自由活动。
慕厌舟一边说,一边上前同他一道铺整起了床榻。
慕厌舟笑了笑,状似随意道:“说来也巧,这回出手相助的人,与告诉我慕思安动向的,是同一个。”
宋明稚移开视线,缓缓蹙眉,假装震惊道:“……的确很巧。”
床榻已经铺好,宋明稚也站直了身。
见慕厌舟依旧注视着自己,向来不擅长说谎的他,不由绞尽脑汁补了一句:“还好,对方应该没有恶意,殿下不必担忧。”
慕厌舟笑着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担忧。”
宋明稚的卧房并不大,他不禁随着慕厌舟的注视向后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已经撞上了一旁的木质床架。
宋明稚趁机回头看了一眼。
慕厌舟的声音,则在此刻,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身后:“我只是有一些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罢了……”
清润中略带些沙哑的声音。
好像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从宋明稚耳边轻抚了过去,听上去意味深长。
宋明稚的呼吸,随之一顿。
寻常人不可能不好奇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宋明稚不自觉开口,准备附和两句。
不过,还不等宋明稚组织好语言,慕厌舟已轻笑了起来,他似乎并没又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转而朝宋明稚道:“户部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慕厌舟开始随口与宋明稚闲谈朝堂之事。
他的语气格外的自然,听着竟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意思。
宋明稚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
慕厌舟自然而然地抬起了手,搭在宋明稚的肩膀上道:“如今,户部人手短缺,我明日清晨就要去那里报到,与杜大人共事。所以,到时候还请爱妃早起,配合我一下。”
齐王殿下要早起去户部报道,身为“齐王妃”的自己,当然也要早早送他出府。明白慕厌舟意思的宋明稚,当即点头道:“还请殿下放心,我定会配合。”
方才的紧张已被宋明稚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的他,目光无比的坚定。
可惜,他并没有坚定太久……
话音落下的同时,慕厌舟忽然靠近,抬手从宋明稚的颈边蹭了过去。他的动作无比轻缓,淡淡的酥痒之意,瞬间便自宋明稚的脖颈,漫向周身。
宋明稚的身体不由颤了一下。
他本能地想要抬手,拨开慕厌舟在自己颈间作乱的手指。
可几乎是同一瞬,宋明稚便反应了过来——不能同殿下动手!
他强行忍住了本能。
攥紧了手心。
“头发落进去了。”宋明稚缓过神来之时,慕厌舟已轻轻将一缕长发,从他领间拨了出来……宋明稚这几日,穿的都是中原的服饰。随意披散在他背后的长发,总会在不经意间落入衣领。
宋明稚慢慢地松开了手心。
他正欲开口道谢,却被一声轻笑所打断。
慕厌舟自身后,将手落在了宋明稚肩头,两人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轻贴在了一起。慕厌舟笑了一下,他缓缓俯下身去,用沙哑的语调,在宋明稚的耳畔低声道:“阿稚今天,表现得很好。”
他的语速格外慢。
宋明稚的耳朵,莫名烫了起来。
他的肩膀,不自觉地向下沉去,试图躲避那阵温热的气流。
就连心跳,也快了小半拍。
慕厌舟低低地笑了一声。
宋明稚:“……!”
慕厌舟终于站直了身来。
他将那一缕浅金的长发,绕在了指尖,同时心满意足地凑上前去。
于宋明稚的耳边严肃道:“看来,爱妃还是需要继续适应。”
慕厌舟明日一早,就要去户部报到。
他终于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挑灯夜读,而是选择早早休息,也没有再拉宋明稚“适应”。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宋明稚换上中衣,绕过屏风走了出来。桌边的慕厌舟,也在此刻抬起了头:“过来,阿稚。”
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卷绷带好伤药。
“这是……”
慕厌舟将视线落在了他的右手上:“伤口流血了。”
说着,便走上前替他挽起了衣袖。
宋明稚的视线随慕厌舟一道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那道伤口似乎是开裂了,明明刚才换了绷带,可自己的手臂上,却又渗出了一片血迹。
慕厌舟微蹙着眉:“当心留疤。”
或许是因为宋明稚手臂上这道疤,是因自己而来,慕厌舟总觉得它有些刺眼。
宋明稚愣了愣:“疤?”
他原本就不关心相貌,更何况……与他上辈子脸上那道伤疤相比,手上这道疤真是完全算不了什么。不过,见慕厌舟并不好奇它为什么会再次开裂,宋明稚总算放下了心来。
宋明稚随对方一道坐在了桌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关系。”
怎料,慕厌舟却蹙起了眉:“不行。”
他小心解开了宋明稚手臂上的绷带,随后便取来周太医开的伤药,洒在了伤处,沉声道:“这几天记得不能沾水,若是有事,就让下人们去做。”
宋明稚的手指不禁轻轻地颤了一下:“好。”
他的语气莫名有几分不自然。
私下里的慕厌舟,没有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宋明稚本想说叫侍从来换绷带就好,抬眸看到慕厌舟严肃的表情,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齐王殿下怎么这么认真?
慕厌舟拿起一条崭新的绷带,覆在了宋明稚的伤处,将它一圈圈地缠绕了起来。
确定没有问题后,方才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好了,早早休息吧。”
月光被布帘挡在了背后。
屋内只有一盏瓷灯,发着微弱的光亮。
宋明稚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
当了十多年暗卫的他心底里,忽然随着慕厌舟的提醒,涌出了一股陌生的情绪……殿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不知不觉,月挂中天。
酌花院里那张床榻上,宋明稚难得有些失眠。
他悄悄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那只铃铛,反复于脑海中回忆起了今天傍晚,宫中发生的一切,思考自己是不是无意间露出了什么破绽。
宋明稚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是站在慕厌舟这一边的,但是身为一名述兰人的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宫中的道路,还有宫殿的方位。
也不知道,假如自己不小心露馅,齐王殿下会不会从此便不再信任自己?
宋明稚的心七上八下。
纠结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朝着身侧瞄了一眼。
酌花院不大,连带着院中的床榻,也不怎么宽敞。虽然隔着一排锦被,但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宋明稚刚一睁开眼睛,便借着远处最后一缕烛光看见……齐王殿下竟然也醒着?!
此时……
他正用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自己。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了多久。
宋明稚:“……!”
被吓了一跳的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慕厌舟已缓缓抬起手,轻覆在了宋明稚的眼前:“睡吧,别胡思乱想。”
慕厌舟的手指遮住了宋明稚眼前的光亮。
宋明稚忽地一下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好似羽扇,扫过了慕厌舟的掌心,带来一阵淡淡的痒意。见他乖乖闭上了双眼,慕厌舟的唇角笑意愈浓。
宋明稚大抵从来都没有与人同榻而眠过。
他不知道:自己一旦睡着,连半点响动也不会发出,甚至一晚都不会翻身。如今宋明稚又是叹气,又是辗转实在太过明显……慕厌舟并不着急放下手,而是轻轻用手指,拨了拨宋明稚的睫毛。
他眸中的兴味,不减反增——
阿稚今天晚上,是在为了什么而辗转反侧呢?
翌日一早,酌花院。
当今圣上自己虽不理朝政,但是并没有让手底下的官员清闲下来。每日天还没亮,住在崇京城内各坊里的官员便要早早起来,乘马车前往皇城。
齐王府虽然距离皇城不远,仍和其他府邸一样,一大清早便热闹了起来。唯独五皇子临时居住的小院,还因为宋明稚的吩咐,维持着往日的安宁。
卯时一刻,月亮还没有落。
院内花草叶上仍挂着露水,宋明稚已经洗漱完毕,随慕厌舟一道去了府门外。在今日之前,整座齐王府都随慕厌舟一道晚睡晚起,今天早晨……不只有慕厌舟本人,王府里面的下人们,也在偷偷地打着哈欠,一个个看上去格外困倦,如同行尸走肉。
宋明稚听到,就连阿琅,都忍不住用述兰话嘟囔了一句:“这么早起来,这些花花草草都还蔫着呢……”
走在前方的宋明稚脚步一顿。
他不由垂眸,朝着路两旁的花草看了过去。
——前几日还饱满的绿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失去了光泽,叶片也微微地卷曲了起来。原本挺立的花枝,此时正萎靡地向下垂去,花朵的颜色也变得格外暗淡,甚至早早便开始凋谢。
原本松软的土壤,更是变得坚硬和干燥。
崇京城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下雨了……
宋明稚不禁咬了咬唇。
史书记载,就在“户部受贿案”发生的同年,崇京附近爆发了一场旱灾。彼时,包括户部在内的整个朝堂,已经被奸党所把控。户部的政绩与当年赋税息息相关,旱灾发生后,奸党为了保住自己的“政绩”,不仅瞒报灾情,甚至还照常收税……
这直接导致许多受灾百姓背井离乡躲避赋税,成为了流民。
自此彻底动摇了国本……
想到这里,宋明稚不禁攥紧了手心,
“阿稚?”
“想什么呢,阿稚?”
慕厌舟的声音打断了宋明稚的思绪。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外。
宋明稚立刻站直身,收回了视线。他摇了摇头,对慕厌舟道:“我在想……殿下去户部之后,主要负责做些什么?”
说着,便抬眸朝慕厌舟看了过去。
慕厌舟今日换上了浅绯色的官服,不再像以往那般松松散散,宋明稚初看竟还有几分不习惯。
慕厌舟停下了脚步,“只是一个闲职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户部是杜山晖的地盘,去了那里之后,他自然不会让我闲下来的。”
慕厌舟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的苦恼。
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只会让人觉得,齐王这是在同王妃抱怨——毕竟,他与“恩师”杜山晖关系欠佳,是崇京城内人人都知道的一件事。
与他的反应不同——
整日逼着他读书的齐王妃,忽然笑了一下,满意道:“这样才好啊。”
宋明稚这句话发自于肺腑。
他忍不住在心底里庆幸到:
还好,那昏君将齐王派到了户部!若是去了别处,主管的官员定会将齐王殿下捧在高处,不让他“累着”,而扮惯了朽木的殿下,一时之间,也不好变得太过积极。
杜山晖就不一样了……
他本就与齐王殿下是一伙的。
对外,还是一名“严师”与“直臣”,这二者相结合,他非但不会卖齐王殿下面子,让殿下闲着。甚至,还会不断为殿下创造机会,让他以最快速度熟悉户部,甚至于整个朝廷的大小事务。
宋明稚一想到这里,眼睛都变亮了几分。
齐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
不远处,元九也忍不住开口催促他道:“齐王殿下,该去户部了。”
虽然答应了皇帝入朝为官,也有心找慕思安“报仇”。
但去户部,对当了二十多年朽木的齐王来说,还是有些太过痛苦。
他今天早上一直拖拖拉拉,不肯出门。
如今,时间已经不算早了,慕厌舟却并不着急离开王府,反倒是当着府门边众人的面,转身朝宋明稚道:“阿稚,我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府门外众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殿下早晨出门,傍晚就能回来,这,这怎么像是生离死别的……
还在想户部一事的宋明稚愣了一下……
有什么想对殿下说的吗?
如今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不仅杜山晖还好好地活着,齐王殿下也顺利进入了户部,有他在这里,定不会任由奸党继续嚣张下去!
宋明稚思索了片刻,便道:“殿下到了户部,要——”
“不是这个意思。”慕厌舟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宋明稚抬眸道:“那是……”
慕厌舟眨了眨眼睛,提醒他道:“阿稚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宋明稚:“!”
如今两人正蜜里调油。
自己表现得太过潇洒,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宋明稚立刻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轻声道,“我自然也……不想和殿下分开,”他停顿片刻,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殿下早早去,早早回来,我就在王府等你。”
宋明稚到底不如慕厌舟。
他的语气略带几分不自然,不如齐王那般收放自如。
不过,众人只当他是不好意思。
慕厌舟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他上前轻轻将宋明稚拥入怀中:“户部事务繁杂无趣,平日里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待在府内,和爱妃待在一起舒服。”
“单是想想那些杂事,我便头大。”他说着,便俯身将脸埋在了宋明稚的颈间,轻轻地蹭了一小下。
“……!”
宋明稚的手指微微一蜷。
他非但强忍着,没有推开对方,甚至还轻轻地回抱住了面前的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府内的侍从虽一个个低下了头,但是宋明稚余光看到:他们并没有放弃偷瞄。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阿琅,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别蹭”。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绝不能掉链子。
见此情形,宋明稚立刻打起了精神,他抬手慢慢地抚了抚慕厌舟的后背,低声说道:“殿下不是说,要为我报仇吗?”
慕厌舟叹了一口气:“都怪慕思安。”
说话间,崇京城以东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慕厌舟终于松开了怀里的人:“若不是因为梁王,我现在还好好在王府里面待着呢。”
慕厌舟时刻都不忘,给自己塑造“无奈入朝为官”的形象。
眼看这场戏已演得差不多了。
宋明稚总算提醒他道:“殿下快些上车吧,担心误了时辰。”
听到这里,一旁的元九也随即开口,提醒慕厌舟道:“殿下,再不上车就来不及了。”
他忍不住悄悄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齐王殿下今早这一出,演得实在好,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的底,差点也要以为他是认真的了!
慕厌舟不情不愿道:“好吧。”
他终是站直了身来,周围的侍从也随即松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不过,他们这口气终究是松得有些太早……
几人抬头就看到,上车之前,慕厌舟又颇不庄重地捏了捏宋明稚的手指:“若是想我,便叫人来户部叫我,我定会早早回来。”
说完这番话后,他终于依依不舍地登上了马车。
元九:“嘶……”
他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自己的职责,上车为齐王赶马。
方才那几幕画面,飞快地从元九的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几息后,他终是忍不住回头,朝车内看了一眼,同时生出了疑惑——殿下第一日去户部报到,离府之前装一下不舍,自然是应该的。
但是他……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厚重的车帘挡住了元九的视线。
他并没有看到,此时的马车内,正在闭目养神的慕厌舟,忽然轻轻地蹙起了眉来……晨钟铛铛,唤醒了整座崇京,天光穿过车帘窄窄的缝隙,照亮了车壁上那几朵彩绘的月季。
慕厌舟睁开双眼,朝身侧看去。
他并不像慕思安那般在意排场,因此,齐王府里的马车,也并不是很大,然而今早慕厌舟却莫名觉得这驾马车,有一些空空落落。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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