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许池已经走了,已经离开了颐江市。他给许池打电话,在即将自动挂断前,电话总算被接起。
凌宇感到眼眶发酸,他很快压下这仓促间上涌的情绪,轻声问:“许池,你在哪里?”
“有事吗?”
凌宇被许池话音中的冷淡冰了一下,片刻后才开口:“……我头晕,难受。”
许池说:“头晕找医生。”
凌宇急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再次涌上来。以前许池是最在乎他的,他有任何一点头疼脑热,许池总是非常担心,现在对他的痛苦竟然无动于衷。
凌宇捧着被挂断的电话,神情茫然。
他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挽回许池?他们如何补救他们濒临碎裂的关系?
护工把一切都收拾好,就退到了一旁,安安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不存在。
凌宇也确实当护工不存在,他躺在病床上,一直在回想刚刚跟许池的那通电话。
许池那边很安静,显然不在室外,确定许池没有在任何交通工具上,凌宇大大松了口气。
他想到许池这次匆忙回来什么都没带,他此刻应该是在家里休息。
现在时间不算太晚,许池应该还没吃饭,凌宇联系了他常去的那家私房菜馆,订了几道软烂易消化,又符合许池口味的菜让他们送过去。
私房菜馆的人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地方,他们给凌宇打电话,说家里没人。
许池不在家?
凌宇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电话那头出声催促:“凌先生?您还在吗?”
“……我在。”凌宇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不好意思,我爱人临时有点事,赶不回来,你们先回去吧。”又说:“麻烦了,钱按正常的结就好。”
挂了私房菜馆的电话,凌宇又拨了许池的电话,一连打了几次终于接通。
许池没有出声,显然是等他开口。凌宇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发红的眼尾,杂乱的头发,还有无措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大型犬。
他抬起手抵在眉间,不知是想要放松一下,还是想借此掩盖眼底泛上的湿意。
凌宇开口,声音低哑:“我让人给家里送饭,他们说家里没人。”
听筒内,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片刻后许池说:“我在酒店。”
凌宇想要通过许池的语调猜测他此刻的心情,但是许池的声音平静,他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凌宇想问许池为什么不回家,又害怕许池给出的答案是他不能接受的。电话两端各自沉默着,终于,许池开口了:“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凌宇叫住他,他们其实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好好聊过天了。以至于此刻,凌宇不知该跟许池说些什么。
不,他是有话想说的。
他想问许池现在在做什么,但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他都问不出口。
因为他意识到,这是自父母离世后,他第一次好奇他在公司忙碌不回家的时候,许池一个人待在家里,是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的。
这是他的又一个罪证。
凌宇本以为他的罪证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有。他告诉自己,许池现在这样对他,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许池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许池显然没什么耐心了,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凌宇回过神,失魂落魄的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你……照顾好自己。”
凌宇出车祸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在传开了,他的朋友还有生意上的伙伴,通通过来探望。
不算小的vip单人病房,礼物堆得满满当当,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在送走一波商业合作伙伴后,凌宇的大学同学又组团过来了。
这些老同学都是颐江市本地人,有一些凌宇高中时就认识,他们各自都发展的很好,平日里也都有联系。
因为太熟悉的缘故,来的这几个人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待在自己家一样。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在吃。
朋友们来到病房半个多小时了,见只有护工忙前忙后,不见许池的身影,就问了一句。
凌宇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许池身体不太好,在家。”
朋友们一脸“我就知道许池一定有事”的表情。
一人道:“许池一定是实在不舒服吧,要不然他肯定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医院。”
凌宇觉得他刚刚吞咽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某种可以烧灼毁灭一切的毒药。
痛苦顺着舌根流经咽喉,最后烧到心底,那感觉让人十分难以忍受,但他不敢表现出一丝的不适。
他不敢告诉眼前这些人,许池要跟他离婚的事,只能强颜欢笑着。
这些人提到许池,话题自然而然就围绕着凌宇和许池展开。他们说羡慕许池和凌宇的爱情,他们说,以后自己找到另一半,也要像凌宇学习,做一个完美的伴侣。
凌宇握着水杯的手五指收紧,脸上的笑意渐渐维持不住。
他忽然感到自己很可恨。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情圣,认为他深爱着许池,所有人都认为许池跟他在一起,非常非常的幸福且幸运。
他们都被骗了。
不,不是的。
凌宇慌乱否认了这个想法。他是爱许池的,他愿意给许池一切,他的生命中也不可能没有许池,但是,但是——
许池感觉不到他给的爱了。
感觉不到,是否就表示那爱不存在?
凌宇已经从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事件知道,他确实变了。他忽略了许池的感受,他承认自己的可恶可恨,却唯独不承认,他不爱许池这件事。
凌宇无比确定,他是爱着许池的。他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十年,许池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愿意用一切去挽回许池。
是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他的事业,他的所有。
朋友们本还聊得畅快,直到其中一人发现凌宇脸色不太好,以为他累了,众人便不再聊下去,起身告辞。
“好久没一起聚聚了。”其中一人说道:“凌宇,等你出院了叫上许池,咱们一起吃顿饭。”
凌宇点头说好。
另一人道:“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许池了,凌宇你呀,多带许池出来走走,别总是闷在家里,再闷出个好歹来。”
他说起不久前的金婚宴,“说起来,上次的金婚宴你怎么没带许池一起去呀,该带上他的,蹭蹭喜气,白头偕老啊。”
这话一说,其余人就笑起来。
“凌宇跟许池还用蹭什么喜气,他们肯定白头偕老,恩恩爱爱一辈子啊。”
“是啊是啊,他们不用蹭别人的喜气。”
“我们可以等着几十年后,参加凌宇跟许池的金婚宴。”
一般这种情况,凌宇该说两句话的,但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好在并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这些人本是要走的,不知怎么地,又站住了。
还是那个说去金婚宴蹭喜气的人开口,他收了笑意,很认真的道:“凌宇,许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严重吗?我妈有认识的中医,医术很神的,等以后有时间你带许池去看看,调理一下。”
凌宇点点头,轻声道谢,他说有需要的时候会联系他的。
等到朋友全都离开,凌宇脸上勉强勾起的笑容就彻底散了,再也没有力气维持。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他跟许池的共同朋友,他们跟自己说要多带许池出去走走,多活动,身体不好要找中医调理。
若是之前,凌宇会说上一句啰嗦,照顾许池这件事他还需要别人来教?但现在他发现,朋友说的这些身为伴侣该注意的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好。他没有注意过许池的心理健康,没有注意许池的身体状况。
这几年,凌宇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赚钱上,他想赚很多很多钱,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给许池更好的生活。
他从没思考过,许池真的需要这些钱吗?
现在许池用行动告诉他,他不需要。凌宇也终于在经历这一切后反应过来,真正需要钱的是他自己,而他却将一切辛苦和付出都强加在了许池身上。
他自己的野心凭什么要许池背负?
这对许池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凌宇忽然想抽烟,他并没有烟瘾,只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会抽一根。
以前他躲起来偷偷抽烟的时候,被发现了,许池就会温柔的抽走他手里的烟,然后两人会交换一个缠绵的亲吻。
凌宇喜欢跟许池接吻,他喜欢许池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那能够抚平他心底的一切不安和烦躁。
但现在,他已经记不起他跟许池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了。
想抽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凌宇起身套上外套,准备下楼去买,护工不让他出去。凌宇就让护工帮他买,护工自然不会同意。
雇主既然雇了她照顾病人,就代表着对她的信任,她既拿了钱,就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就算得罪眼前的病人,护工也没有退让一步。
凌宇心情本就不好,现在被护工几次否定,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看着堵在病房门口,一脸严肃的护工,凌宇又不能跟她动手,只好退回去坐在病床上,烦躁地点开手机。
几个小时前他给许池发的消息,至今没有回复。他知道许池是故意不回他的消息。
凌宇很想见许池,但他知道许池大概率不会接他的电话,于是他对护工说:“你不让我出门,那给许池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护工没有窥探雇主隐私的意思,但她在医院照顾的这几天,也知道了许池跟凌宇的关系,还知道他们现在关系很僵,在闹离婚。
许池曾交代过,没什么事不用联系他,照顾好凌宇就好,但现在护工实在没有办法了,在凌宇的注视下,给许池打了一通电话。
一小时后,许池出现在医院。
从得知许池待会儿要过来开始,凌宇就一直处在心焦的等待状态。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护工去门外等人,凌宇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条丝线提了起来,悬在空中晃荡着,落不到实处。
他此前二十八年的人生十分顺遂,这几年事业发展更是顺风顺水,凌宇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忐忑、紧张的心情了。
护工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却还不见回来,凌宇有点坐不住了。
难道许池没来?还是已经走了?
想到这里,凌宇立即起身来到门前,他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搭在门把上的手就顿住了。
门外,许池因他发脾气的事对护工感到抱歉。
许池找的这位阿姨是资深护工,这些年她照顾过数不清的病人,她对许池说,生病的人身体上不舒服,影响心情,发脾气是很正常的,这种情况她见的多了,也能够理解。
听完护工的话,凌宇不由想到他的父母。
凌宇的父母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这个年纪就要面对死亡,实在太“年轻。”
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再加上觉得拖累孩子,本来脾气温和慈善的二老,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差,简直就像是换了个灵魂。他们动辄破口大骂,那些言语让人难以忍受。
时间其实算不得多久远,不过才过去五六年而已,只是凌宇这几年很少有时间去回顾从前,此刻骤然想起,恍若隔世。
凌宇记起,许池当初会辞职,除了担心旁人照顾不好外老人外,最终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他的父母骂人太凶太难听,以至于骂走了好几个护工。
离开的那几名护工表示,照顾病人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但是言语上的侮辱,他们无法忍受。
他们只是出来打工赚钱的,凭什么要忍受这份气,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那时候凌宇的事业处在上升期,为了成全凌宇,许池选择辞职在家照顾二老。这一照顾就是数年,直到二老相继离世。
护工拿钱办事,被骂了,觉得不舒服可以辞职走人,凌宇自己也是每天早出晚归,每每回来的时候,父母都已经睡下了。
唯有许池,要忍受消化别人带给他的所有负面情绪。可是那几年,许池从没跟自己抱怨过父母的一句不好,也从不提父母骂人的事情。
凌宇曾问过,许池就告诉他,之前是没有亲人在身边,二老心里难受才会骂人,换了自己,他们的脾气好了很多。
凌宇怎么会发现不了这是个谎言呢,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头柔软,溢满了爱意,他近乎虔诚的亲吻着许池,他向他承诺,向他保证,会一辈子爱他,一辈子对他好。
但他没有做到。
许池现在要离开他。
凌宇记起在晋城医院的时候,病房里那对中年夫妻跟他说,许池小时候总是被爷爷奶奶辱骂,那么照顾父母的那几年,是否会让许池想起不堪回首的痛苦童年?
许池行李箱里的那些药,像是梦魇,时时刻刻缠绕着凌宇。他无比自责,许池的崩溃跟那几年父母的辱骂肯定有些关系,是他没有察觉,没有及时帮许池纾/解情绪。
凌宇再次感觉到自己无比混蛋。他曾自大的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许池的人,但许池给他的爱,比他给他的,要多得多。
门外的交谈声停止了,脚步声越发清晰的朝这边传来。
凌宇骤然回神,他慌忙退回到床边,因太过匆忙,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他又折回来取,姿态略显狼狈。
许池推门进来,凌宇坐在病床上,一直盯着许池,表情里有期待,也有一丝紧张。
许池来到病床前,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凌宇接过去,愣愣地看着许池,表情有些茫然,也有紧张和无措。他张了张口,却感觉喉咙发紧,没能发出声音。
见凌宇只看着自己却不动,许池淡淡道:“不是想抽烟?”
凌宇完全没想到许池会带烟过来,他知道自己要吸烟的行为有点无理取闹,但许池给他买烟的举动,无疑是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并不想惹许池生气,但现在许池好像一看见他就会生气,现在是更生气了。
凌宇本是想借着这次见面的机会好好表现的,眼下看,事情被他弄的更糟糕了。
在以前,凌宇不是没有把许池惹生气的情况。他们在一起生活,小情侣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磕绊。
那时候许池也会故意这样,放任他做想做的事情。然后凌宇就会意识到真的把人惹生气了,他会抱着许池撒娇,表示下次再也不会了,直到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可现在,凌宇不敢那么做。
他也很想紧紧的拥抱住许池,但他害怕被推开,害怕许池扭头就走。
凌宇抓着那包尚未拆开的烟,五指收紧,可怜的烟盒在他手中皱吧成一团。
凌宇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烟了,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抽了,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发脾气。”
闻言,许池收走了凌宇手里的烟和打火机,重新装回口袋,他轻声道:“这句道歉不该对我说。”
凌宇哽了一下,看向跟在许池身后的护工,诚恳道:“抱歉,我刚刚不是真的冲你。”
护工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她很有眼力的退出了房间,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许池没想到凌宇会如此自然的跟护工开口道歉。近两年,凌宇身上的傲慢逐渐显现出来,不仅是对他,对其他人同样如此。
这或许是财富和权利所带来的“诅咒”,凌宇变得傲慢,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姿态,让许池感到心慌和厌恶。
他厌恶傲慢这样的词出现在凌宇身上。
其实凌宇身上的傲慢早有端倪,只是许池那时候被爱蒙蔽了双眼。现在他从对凌宇的爱中跳出来,总算能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凌宇对护工脱口而出的道歉,让许池微微一顿,但那情绪波动非常轻微,不等凌宇察觉,就被他收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外人,气氛却十分古怪,许池跟凌宇两人一个站一个坐,谁都没有开口。
这样的情况,让凌宇感到焦虑,他们本是无话不谈的,现在是怎么了?他悄悄观察着许池,可能是顾虑到他的身体,许池没有跟他提离婚的事。
凌宇此前的人生信条是勇往直前,他认为自己做事永远不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现在才发现任何话都不能说的太早。
许池是个例外,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许池等了片刻,说道:“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凌宇立刻下床拉住许池的手,不让他走。许池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凌宇踩在地上的赤/裸的双脚上。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徐先生的养猫日记(桑桑鸭) [玄幻灵异]《徐先生的养猫日记》作者:桑桑鸭【CP完结】长佩2021-10-14完结7.84万字55.19万人气2,313海星文案...
- 地底骨(十三把剑/阳刚猛男弦上) [玄幻灵异]《地底骨》作者:十三把剑/阳刚猛男弦上【完结】FW2025-02-08完结文案:深渊地底下的白骨,是他的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