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细致地拧干了旁边的热水毛巾,一点一点清洗掉床上少年人脖颈处沾染的血迹,有些血已经干涸了,结成了干湿混淆的渣壳,似乎怕弄痛了少年,霍秋绥的动作极为轻柔。
整整擦拭了六遍,霍秋绥才将并不能擦拭出颜色的毛巾放回了温水里。只是他看着少年白颈处的红肿痕迹,刺眼的感觉涌上心头。
于是刚倾倒热水的小机器人003再次回归,帮忙撤去珊瑚海四件套,新铺上草莓四件套,很快它的大主人命令它又取来一条黑色的围巾。
霍秋绥垂眸:“我没有白色的围巾了,先用黑色的,委屈你一下。”
少年自然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
霍秋绥乖戾地笑了一下:“睡吧,我给你洗干净。”
留下编号003的小机器人陪伴在侧。
大主人带着一条满是血迹的围巾离开,小机器人003并不能理解那抹红是什么,在它的概念中,也许是红色的颜料,也许是红色的果汁,更有甚者,可能是,小主人的小红花掉色了。
唯独没有想过,那是小主人的鲜血。
不过被留下来的小机器人很有责任感,它被挑选陪伴它的小主人,这是它的荣幸。于是学着大主人的模样,它笨拙地伸出它那八只机器手,小心翼翼的将少年身上的被子好好地掖回去。
一分钟后,一个草莓卷新鲜出炉。
十分钟后,透明的玻璃杯重重地坠落在大理石地砖上。顷刻之间,尖利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划破男人的腿骨。只见英俊男人的西裤之上很快有血液汩汩流出,染湿了他的鞋面。
贺敬源却不在意,只维持着那个攥着玻璃杯的动作,两只眼中都是茫然和震惊。
他父亲的意思是——
“明洛……死了?”
而他的身侧,说完这句话的贺慎楼早就重重地摊倒在沙发之上。
贺慎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牙齿飞快的颤动着:“怎么……怎么可能……这才不到半个月,明洛的血液病怎么会发作得这么快……”
霍秋绥只静静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二人皆是明洛的血亲,一个是明洛的亲兄长,一个是明洛的亲生父亲,这样的血缘关系本该是一辈子的支撑与支柱,可是现在明洛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拜这二人所赐。
霍秋绥眉眼凌冽寒霜泛起,而他的腿上还放着那条沾满明洛血迹的围巾,他该去替沉睡着的少年清洗这条围巾,可是这个别墅还有两只扰人的虫子。
自从他进来,就从来不曾提到明洛死了这个消息。
甚至他潜意识排斥这个念头,明洛怎么会死呢?
明洛和之前一样,闭上眼睛静静的睡着了……
是的,他睡着了。
只是睡着的时间更久、更长了而已。
是贺敬源,这个男人甫一看到那他腿骨之上这条浸血的围巾,就认出了血的来源,还大肆喧嚣:“这是明洛的围巾,上面都是明洛的血?”
而后,父子二人的反应才那般之大,贺慎楼摊倒,贺敬源意外摔落杯盏。霍秋绥却觉得这二人炸锅的样子有些吵闹,叽叽喳喳叫嚷着,还在到处乱散谣言。
霍秋绥低头看向膝盖上的围巾,即便上面满是鲜血,他也不嫌弃,甚至他的目色分外柔情,他的指尖轻轻摩擦着上面的血:“明洛……只是流了很多的血。”
“不……流了这么多的血,他没救了……”贺慎楼麻木地摇摇头,并不信对方的话术。
早在他猜测到这条带血围巾所属的主人是明洛时,他就仿佛回到了清辞最终发病的那一段日子。
当初的清辞也是这样!
血液病发作,没日没夜的咳血,最后终于熬不住了!他始终记得那一天,清辞面上满是倦意,她的脖子上同样围着棉白的围巾,上一秒还在为那个尚未睁眼见世界就咽气的儿子哭泣,下一秒,女人血管薄弱的脖子就大出血。
甚至,清辞至死都没有原谅他:“贺慎楼,我……我恨你……”清辞含恨而终。
是……都是他的过错……
是他坚持让清辞在家待产,才会使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将刚出生还有气息的孩子捂住窒息无气。
也是他,为了忙着贺氏医疗集团的上市,才会疏于管理家事,更是让这个死胎孩子不知所踪。即便后来病重的清辞想要为这个孩子立下一个墓碑,也没有实际的身体入葬,最后,只能放入一小团的白色围巾剩线。
当下,贺慎楼定定地那条染血的围巾。
似乎……真的同清辞当初亲手编织的围巾万分相似,他记得清辞对这个孩子的期待,还记得清辞不止一次同他的长子说,以后要保护这个弟弟。
可是现在,白围巾染上了鲜血。
他的夫人,死于血液病。
他夫人死前都在担心和哀悼的那个儿子,也死于血液病。
贺慎楼愣怔惘然:“……当初,清辞就是这样,突然后颈大出血,然后就没了气息……”
“父亲!”贺敬源悲痛欲绝。
母亲的死,同样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甚至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母亲就下了殓葬。
贺敬源喃喃自语:“不可能,明洛不可能死了……”
而在他旁边,贺慎楼已然先癫狂,男人看着那条围巾,鲜红的血仿佛带血的针,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瞳孔。这条围巾将他带入对清辞无穷无尽的愧疚之中,积年累月的后悔与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盘。
为什么……他的家人总为血液病所困!
为什么,他总是迟了一步!
明明他就快完成清辞的遗愿,甚至完成的更好,他本来能够找到明洛活生生的□□,而非现在那副不曾瞧见,却已经能预料到的苍白尸首。
“清辞……是我错了……”沉溺于对亡妻的悔恨,他自怨自艾地捶首,“如果不是我又娶了温然……如果我不曾收养明洛……是不是明洛还能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活着,这是我们的儿子呀,是你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
而他的旁边,贺敬源更是满目苍白。
明洛……明洛死了……和他的母亲一样,甚至比他母亲还要更为迅速的死亡……
可是,他还没好好见过明洛,他还没听到对方再次亲昵地喊他一声大哥,作为一个长兄,他对弟弟缺失多年来的庇护不曾补偿,明洛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明明他们一个月前还有说话啊!
他宁愿知晓真相的明洛张口怨怼他,责骂他,甚至如同父亲那般,对他扇起一巴掌!他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他已经想弥补了,后悔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难过吗?
霍秋绥空洞地看着几乎痛到快要晕倒的父子二人。
他不理解,这么好的少年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甚至还要亲手摧毁。
不过没关系,明洛叫了他霍先生,在那片无人靠近的深海之中,他已经和明洛正式认识了。
明洛只是他的少年。
他们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未来……
而现在,霍秋绥垂眸,他要给他的少年清洗围巾。
亲手揉搓掉血迹,围巾送入烘干机烘干处理。
“叮”的一声,蓬松柔软的围巾从烘干机里轻轻地取了出来,再添用了草莓味的香薰,甜腻的味道慢慢从围巾之中逸散出来,并不熏人,只有淡淡的果实清香。
霍秋绥很满意。
他重新回到卧室,少年依旧是沉睡的模样,轻轻闭上了眼睛,只是不知为何,被包裹成了一个……被卷。
但这样的少年更安静了。
霍秋绥把烘干的围巾围在了明洛的脖颈处,小心翼翼。
陪伴的小机器人听从命令的离开卧室,一个新的小机器人轻轻敲动了门扉,小机器人尽量小地发出响动,还是惊醒了照顾少年的男人。
“嘘……”男人抬头,朝着机器人竖起中指,示意噤声。
【吃饭一v一】虽然尚未更新好食谱,小机器依旧期待。
期待床上的小主人,能张口吃一口。
但大主人摇摇头:“他不能吃。”
小机器人失落地垂下大大的金属脑袋,今天的饭也被小主人拒绝了……根据程序,被拒绝后,它会带着饭离开,直到下一个饭点的一个小时前,继续备菜、备饭、送餐。
然而,大主人叫住了它。
“饭给我。”男人的声音无比沙哑。
小机器人茫然不解。
是小主人要醒了,可以吃它做的饭了么……小机器人听话地把手上的饭食递送到大主人的轮椅上,还“贴心”地为大主人撑开了旁边的移动小桌子。可是出乎小机器人所有数据意料的是,床上的小主人并未睁眼,而它的大主人已经举起汤匙,舀起一勺蛋羹,沉默地送入自己的嘴边。
[?????]
小机器人“茫然”地分析,数据乱作一团。
小机器人呼吸灯胡乱亮着,最后,它懂了——
大主人抢了小主人的饭!
明明是为小主人特意准备的营养病号餐,大主人却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塞。不过大主人吃得格外认真,每一口都咀嚼了几十下,才喉结轻动着吞咽下去,似乎想要完全品味到食物的美味。
小机器人勉强原谅了它的大主人。
只是小机器人不懂的是。
大主人太吵了。
轮椅上的大主人满面苍然,明明今天去和小主人一起潜海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大主人却仿佛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力,声音格外不好听,还非要和小主人说话。
“我正在吃饭,149做的医疗病号餐太清淡了。”男人顿了顿,再开口时,说话的声线慢慢流畅了稍许,“……难怪你平时不爱吃。”
“我会继续去看医生。”
“你们这里的精神科的确不错,之前去过几次,稳定了很多,不过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去复查了。”
“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别墅装修?等你到了我们那边,我带你去亲自看看,现在的别墅黑白黑灰,太冷了些……”
夕阳不知何时穿透云层,暖橙色的霞光铺就在二人之间。
就好像,之前每个普通的日子一样。
可床上的少年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应。
即便如此,疲惫不堪的男人每吞咽一口饭菜,依旧要看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年。直到小机器人带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的光盘离开卧室,男人依旧没有移动分毫。
安静的卧室,男人的声音干涩隐晦。
“不说话也没关系……”
“一直有很多话想同清醒的你说。”不管对方早已听不见,霍秋绥寂然地为他捋去那抹调皮的发丝,很快,男人沙砾般干哑的嗓音继续轻吟在少年耳边,轻轻缓缓,如月下的游吟诗人,只为徒扰酣睡客,“只是可惜,见到你的时候,你以前忘记了我……是我来迟了。”
霍秋绥一直看着少年。
看着床榻少年被晚霞光赤光洇染,而格外鲜活的侧脸,再看到圆盘之月高高挂起,白洁月光滑过窗台,在少年的发丝间起舞,光影浮动,少年似乎睫羽轻颤。
像是对他的回应。
“你听得见。”男人忽而轻笑一声。
又一阵风吹过,发丝轻戳少年的阖眸眉眼,这次回应他的却是满室寂寥。
男人的笑意蓦然凝滞。
不,他听不见。
第40章
三天, 南岭星都不再落雨,似乎自从那天阳光大盛,雨水和阴霾就不曾笼罩这颗星球, 遥远的海边海浪翻腾, 海鸥在天边盘旋,和海水的浪花一起奏响温馨舒适的海景之曲。而更近处,海景别墅的窗外,芭蕉树肆意伸展着它碧绿的枝叶。
哗……哗哗……
芭蕉大大的蒲扇般的叶片在海风中轻轻摇晃,又在光影之中扇动时光的窗扉。
霍秋绥未关窗。
他侧首,任光影落错, 在少年鼻梁间跳跃轻舞。
霍秋绥为少年擦了擦脸, 抹去了并不存在的尘埃与灰土,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道:“你父亲和你的兄长想要见一见你。”
霍秋绥拧开一瓶保湿霜:“我本不愿意让这两个人见你,他们也不配,可是……”
霍秋绥顿了顿, 将保湿霜轻轻揉到明洛的脸颊:“他们毕竟是你的父亲与哥哥, 你之前又那么喜欢他们,如果知道现在有机会,能让他们在你的床前哭一哭……你也想听听吧……”
无论男人怎么轻揉, 少年的脸颊不会泛起红意, 霍秋绥微微歪着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编号001的小红花。
红的花,很鲜艳热烈的颜色。
001的编号笔走龙蛇,带着银边,在灼灼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霍秋绥将这枚小红花轻轻搁置在少年的耳边, 太轻了,滚动了好几次,小红花都从耳边垂落。
“不喜欢戴花么……”
男人呢喃着,最后又尝试了一次。这次尚未用力,花朵就轻轻搭在了明洛的发丝之间。
成功了。
“很好看。”霍秋绥突然扯出一抹笑,只是这抹笑不甚好看,僵硬的肌肉纹理,生涩的唇角弧度,明明是笑着,他却蓦然往下下压嘴角,笑里藏着苦。
门外,机器人轻轻敲起了门,霍秋绥知晓,这是贺敬源和贺慎楼来了。
他同床上少年微微拉开些许距离,坐直了身体。
贺敬源和贺慎楼进来,就瞧见明洛冰冷躺在床上的模样,明明这个房间温度万分适宜,还有阳光落在柔软的被褥之上,可是少年静静地闭着眼,宛若冰冻千年的冰雕。
整整三日!
自从他们得到明洛的死讯,已经过去了三日!
期间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突破机器人的防线,甚至他们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他们要见明洛,哪怕是见见明洛的尸体,贺敬源不相信明洛已经死了,一切都像梦一样!
明洛突然消失,又突然地死亡!
这一切是不是霍秋绥在后面搞鬼?!
除非让他亲眼见到明洛,他才相信明洛真的落下这个结局!
可是现在当他们真的见到床榻上的少年时,贺敬源一口气紧紧地堵在了嗓子眼。
“明……明洛?”
少年苍白而清透,微长的发丝轻轻地搭在他的额头上,也半遮住那双紧紧闭上的眼眸——那对浅茶色、犹如琥珀的瞳孔不再亮起。
少年不说话,一言不发。
在床上好似只是沉睡了而已。
贺敬源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言语惊扰了床上沉睡的少年,可是贺慎楼不知何时已经捏紧了拳头,不知何时,明洛居然有了几分清辞的模样,尤其……明洛这么安静闭眼的时候,简直……他简直又回到了清辞衰亡的时刻……
“清辞……”贺慎楼向病床上靠近,却被霍秋绥的轮椅阻拦。霍秋绥位于低位,却丝毫不显低位之色,他警告贺慎楼,“他只是他,不是别人。”
可贺慎楼俨然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他微微张开了嘴,破碎镜片下的眼眸死死凝视着床上的少年:“不是的,这就是清辞……和清辞一模一样一样的眼型,一样的鼻子,就连睡着了……清辞也这么……不……清辞不是这个样子……这是明洛……是、是我们的孩子……”
贺慎楼突然悲拗地抱头痛哭:“清辞……我找到我们的儿子了,我找到你死前都记挂的那个孩子了,他和你长得这般相似……只是……只是他也不在了……”
贺敬源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哭泣。
父亲对母亲的情感很奇怪,父亲深深爱着母亲,不让任何人靠近母亲的遗物,即便是他。可是,父亲又会转头迎娶另外一个夫人,多情又寡情,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难过的模样,即便当初母亲去世下殓,父亲也是冰冷的样子,仿佛竖起了一张无坚不摧的盾牌。
他以为alpha的情谊不过如此。
可是现在,父亲却哭的这般伤心……那么他呢……贺敬源静静看向床上的少年,哪怕他的眼睛早就干涩难耐,也不愿离开视线。
他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里面穿插着的,都是锋利的悔意利刃。
其实最早,明洛是靠近他的啊……
明洛不仅一次向他贴近,自从明洛重新被领养回来,明洛总会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只要发现他的存在,就会悄悄的向他靠近,等到靠近能说话的位置,就会……犹豫又试探性的喊一声“大哥”。
可是他从来没有给过明洛回应。
甚至,对于少年的亲昵,他回以刀剑。
他不止一次护着那个女人的儿子,为此相信了贺春羽的话,认为明洛是个别有所图的坏种,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坏人,明洛靠近他,不求任何的利益。
而他唯一为明洛做的一件事,就是出现在了明洛的那个生日当天,答应让明洛学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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