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拧半天打不开,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上深到骨头的伤口,泛着红,顾连瞥见,狠狠蹙眉:“你爸妈打你?”
他抱着果汁,抿了抿唇。
“不是爸妈。”
顾连把果汁拧开,说:“陌生人?”
小孩:“嗯。”
顾连:“有照片吗?”
小孩:“不用照片,我出去他就会现身抓我。”
顾连:“为什么不早说?”
小孩:“……”
顾连:“嗯?”
小孩垂头,麻杆一样的身板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便利店门外吹来的风灌进衬衫空隙里,布料随风振动:“你们没用,他们人多,抓一个还有很多个,我总会被抓回去。”
顾连:“……”
顾连仰头喝酒,继而看着他张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大一小目光呆滞地看着外面。
一个喝酒,一个喝果汁。
“我当初只是想跟着他,因为他看起来最好欺负。”
“只有警察能给我安全感,那几个月,我睡觉都是在警局长椅上睡的。”
林希看着手里的啤酒:“他经常喝这个,很难喝。”
“熟悉之后,我一直嘲笑他,这酒的全球销量是不是你一人贡献的。”
林希仰头喝完一整管,偏头咳了声:“但是现在,我能与他承受一样的'苦难',仿佛只有这瓶酒了。”
“他这一辈子,到底喝过多少别人觉得难喝的酒。”
林希双手托下巴,闭眼,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我烦他'圣母',除了我之外还救其他的小孩,我烦他'工作忙',从小到大就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不管我怎么优秀,或是如何叛逆,他也不会过问。”
“但是现在一想,他似乎……只是没明面上说而已,他给我的关注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你受伤了?
—打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林希啊……算了,开开心心的吧。
林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到底,他那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和现在的我差不了多少,社会,职场,养育的压力就那么摧残他,唯一能给他心里慰藉的我一丝作用都没起到,还只会给他添麻烦。”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他连夜带我去儿科排队打针,每次醒来他都在旁边打瞌睡。”
“下雨的时候,伞总是倾向我那一边。”
“他很少不淋雨,除了他背我回家,我拿着伞,打在我们头顶的时候。”
“他二十多岁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啊。”林希抹了把脸,“但是后悔也没用了。”
霍屿陪林希喝了一晚上的酒,林希最后趴在桌子上,喃喃:“霍屿,有些人,趁着有时间多珍惜吧,人生多短啊,吵架就是在浪费时间。”
清晨,霍屿接到霍文洲被抓的消息,霍宅被警车包围,霍屿赶到现场时,霍南寻神色不明地看着警察用警戒线包围别墅。
霍屿想上前说些什么。
视线停顿。
他看见不远处房顶上,有个人影。
明明只是个影子,他却似乎看见了霍母的笑脸。
紧接着,影子一跃而下。
霍母坠楼的身影一遍遍在眼前回放……收拾行李出门的保姆捂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三步,直至背部撞在行李箱上。
“砰——”
“砰——!”
行李箱扑通扑通滚下台阶,保姆跌坐在地上,眼泪骤然滑落,破碎的气息顺着指缝哆哆嗦嗦传到空气里——
“夫,夫人……”
她看着躺在面前的女人,瘦得和骷髅无差,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那瞬间,全场只有保姆的喘气声。
警察们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说话,霍屿刚刚才抬起的脚重新落在地上,他看向霍南寻——对方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场死寂。
没人上前。
最后是霍屿走到霍母身边,蹲下,伸手覆盖在女人睁大的双眼上,缓缓帮她合眼。
“好好睡一觉吧。”
霍屿说。
这些天的天空都是阴的,似乎所有人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步入秋季,总是下雨,墓地上墓碑边的花被雨滴砸的七零八碎。
霍屿捧着一束花,身后卡莱尔为他打伞。
顾连的墓碑就在他面前。
人死不能复生,包括血族也无能无力。
但血族毕竟是界于人类和神之间的生物,能做到一些人类不能做的事。
比如,为对方祈祷投个好胎。
一切程序结束后,霍屿右手放在左肩,缓缓朝墓碑颔首,身后卡莱尔以及参与“祈祷”环节的其他血族纷纷鞠躬。
大雨倾盆。
卡莱尔视线穿过雨滴,落在霍屿身上,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顿在喉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个小时后林希赶来,红着眼睛蹲在墓碑前面,摸了摸墓碑,说:“下辈子别做警察了。”
说完,不愿久留,抬头看着霍屿,勉强笑了笑:“走吧。”
杀害顾连的嫌疑人是为了报复,没多久就被抓获,霍文洲也被带到警局。
迎着晚风,霍屿乘上车,像往常一样踏入警局。
看见霍文洲的刹那,似乎听见了男人的怒骂,女人的尖叫,说他一定会遭报应。
即便霍文洲只是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曾经毒打留下的伤痕,泛着难忍的疼痛。
即便伤口已经不存在了。
霍屿靠在墙边,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往深思考,毕竟——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李荣和林希共同承担了照顾被顾连收养的小孩的重任,利用空闲时间打工赚“奶粉钱”。
霍氏人员大变动,霍屿去公司露了个面,坐在巨大的会议桌旁边,看他们尔虞我诈。
但霍南寻也不是简单的人,不过短短几天,霍文洲身上的股份全落在了他身上,霍屿看着霍南寻,心道真是白费力气,霍南寻根本不用自己提醒。
听完大会,霍屿准备离开,却被霍南寻叫住。
霍南寻看着他,开口:“阿屿,这个位置你来继承吧。”
霍屿:“……”
霍屿笑容差点没展露出来:“什么?”
霍南寻:“我知道,你想要这个位置。”
霍屿和郑思瑞的相处他都看在眼里,虽然他很舍不得这个职位,从小到大,他的奋斗目标一直都是坐上霍文洲的位置,以此给母亲一个好的生活。
多年的奋斗,这个想法逐渐变成执念。
现在母亲没了,他甚至还不想放弃。
似乎忘记了一开始有多么痛苦。
霍南寻习惯了穿西装,在做下这个决定后,他不再穿西装,经常穿着常服出席工作。
霍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对方想要这个位置,他必定会给。
霍南寻的话一出,会议周周围的人纷纷傻眼。
霍屿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这兄弟两个不和。
霍南寻的这番话在公司里传开,又在圈子里传开,郑思瑞知道这个消息后,咬了咬牙。
他和大哥闹的不可开交,明明都是一类人,霍屿你凭什么。
郑思瑞狠狠锤了两下床单,忽地又笑了。
霍南寻对你无私奉献又如何,晏迟那边你还能应付吗?
都是商人,重利是无可厚非的。
霍屿达到如今的这个高度,和之前装乖巧的小情人完全不一样了。
霍屿脱离晏迟一家独大,晏迟肯定不能放过他。
不脱离晏迟,晏迟肯定也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到时候霍氏的股份有一半都要装进晏迟的口袋。
另一边霍屿在晏迟家,两人大眼瞪小眼。
自从听了林希的话:“霍屿,有些人,趁着有时间多珍惜吧,人生多短啊,吵架就是在浪费时间。”之后。
霍屿看着晏迟,总想“珍惜”两个字。
万一哪天……对吧。
晏迟失忆后,他是不是对对方太敷衍了点。
霍屿:“……”
晏迟:“……”
晏迟试探性地凑近一点。
霍屿没动。
晏迟又凑近。
霍屿雷打不动。
最后几乎贴在一起。
霍屿依旧不动。
晏迟双眼满是担心:“阿屿,你是不是生病了?”
霍屿:“……”
晏迟叹气:“好吧,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霍屿:“?”
晏迟:“其实我早就恢复记忆了……”
霍屿:“……”
晏迟:“就是那天,魏楠给你打电话,说我'自残',我当时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一切,有点无法接受,……嗯,后来我想找机会告诉你来着,但是,一直没说出口。”
霍屿嘴角笑容僵住:“…………”
要珍惜。
晏迟笑了笑:“不过看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很开心,看来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霍屿疑惑:“我变成什么样了?”
晏迟:“积极乐观向上……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不要觉得我说话很肉麻,毕竟我们马上要回血族了,见到父亲还要装情侣,提前适应一下。”
霍屿很认同:“还需要装多久?”
晏迟抓住他的手,认真道:“等他退位的那一刻。”
N年后。
霍屿:“还需要多久?”
晏迟:“很快。”
霍屿忽然想到:“你们血族,是不是没有退位的一天。”
血族是永生的生物吧。
晏迟震惊:“你说什么呢,当然有了!我们是世袭制,所以当我有小孩了之后他就可以把位置让给我了啊。”
霍屿:“……”
世袭制在你这是不是要彻底断了。
“你醒了。”
霍屿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
墙上贴着【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心理问题的种种表现】
——这是哪?
医院吗。
他又回到人界了?
霍屿从床上坐起来,手背猛地一痛。
针头滑落掉在地上,血滴从针眼中一滴滴往外冒,沿着手背滑落,留下一道红色痕迹。
护士拿着病例走进来,看见他,瞪大双眼:“你醒了?!”
护士:“对啊,晏医生是A大毕业的,心理学博士。”
护士走后,霍屿在床上坐着久久没有动作。
这个晏医生,应该只是和晏迟同名。
他摸来身边手机,发现早已没有电量,在旁边找到充电器后,霍屿想了想,在手机上查晏氏的消息。
——完全没有。
霍屿心跳漏了一拍,他起身,看向窗外,犹豫片刻,走出病房。
霍屿在街上闲走,漫无目的。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一切。
第一个路过的地方是警局——顾连工作的地方。
他走进去,视线略过这里的所有。
警员看见,询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
霍屿:“你们这里,曾经有过叫顾连的警官吗?”
警员愣了愣:“顾连……?”他转头问同事,“有这个人吗?”
同事摇头:“没听说过。”
顾连也是不存在的。
霍屿重重呼出一口气。
警员看他表情不对,便说:“可能是我们不认识,我帮你问问其他人。”
霍屿摇头:“不用了,多谢。”
这个人他见过,当时还向他解释“林希”和“顾连”的关系。
况且以顾连的职位,这里的警员不可能不认识他。
到底有什么是真实的。
霍屿又去了霍氏——霍氏的一切和曾经一模一样。
所有人见了他都很尊敬打招呼。
他打开手机,在浏览器上搜索霍氏的信息。
他确实报警,确实搞垮了霍文洲,但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凭血族身份得到的。
沉眠是他没错,但是沉眠没有经历过火灾。
在精神状态最差的那段时间,他选择了跳楼,这也是当初“小沈眠”说自己跳楼,骨头碎掉很痛的原因。
顾连不存在,如果顾连不存在,他不可能轻易掺和到霍文洲的案子当中,所以从最开始,就是他自己收集证据,甚至伪造沉眠被火灾毁容的报告,因为他知道霍文洲已经被“邪@教”催眠了,给他伪造个导火索更利于警方查案。
他不断提供线索给警方,一直到霍文洲入狱。
一切都是梦吗?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霍屿头疼地靠在墙上,脊背顺着墙壁滑落直至坐在地面。
他不停仰头砸着墙,视线范围内是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
真的是梦吗?
他幻想出了一个人,一个帮助他走出困境的人。
护士联系到晏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晏迟气喘吁吁赶到病房里,发现空无一人。
他在房间里站了会,指尖颤抖。
霍屿醒了。
足足“昏迷”一个月,他终于再次回到现实世界。
“咚咚咚。”
晏迟:“进。”
学生抱着报告进来,开口:“老师,我改好了,麻烦您再看一遍,对不起啊老师。”
晏迟轻轻笑了笑:“没关系。”
学生感激道:“谢谢老师!老师我会努力在心理学界大放光彩的!其实当心理医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听着学生在一边叽叽喳喳讲述自己,晏迟垂眸,发丝垂落至脸颊。
从学生身上,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他的父亲有精神疾病,折磨自身的同时也在折磨着他。
不准他有朋友,不准他养宠物,曾经他被父亲逼迫放走了一只小狗,小东西撒了欢地在街上跑,下一秒就被车碾死了。
如果有任何违背,父亲就会打他自己。
后来父亲自杀了,留了一封信和银行卡。
信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对不起”。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
他想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幻想着能回到过去,把父亲救下,虽然知道这事并不可能。
但执念这种东西,又谁说得清是为什么呢,又有谁能彻底放下,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根深深扎在心脏的每一根血管里,随着跳动阵阵泛疼。
“这条路不好走啊,可要加油努力。”晏迟说。
学生笑着:“我知道,但在这世界上,普通人又有那条路是好走的呢。”
学生离开后,晏迟想道——
这条路不好走,很容易就会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当一名心理医生。
不忘初心,真的很难。
有时候看着病人深陷旋涡,开药,疏导,最后没得到反馈,不禁给自己下定义——哦,我的存在原来没意义,我就是个普通人,不如把工作就当工作,堪比程序一样的开药,疏导,没效果就没效果,反正我做了,我有工资,这就可以了。
但是,当遇见一个患者极其信赖和依赖你,这些想法便如烟云般消散。
那是一个阴天的午后。
他拉上窗帘,靠在椅子上喝茶休息。
一人敲门而入。
这位可是贵客,他们是私立医院,这人给了他很多“小费”。
“坐吧。”晏迟坐直,麻木地露出职业微笑,要说的话却卡在嘴里不上不下。
这个人,模样实在是生的好。
皮肤皙白,那双眼睛温柔又漂亮,黑色风衣下露出的腿——咳。
晏迟挪开视线,继续职业微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男人看着他,缓缓诉说自己的问题。
自残,无法入睡,脾气暴躁……很多很多,但都是最常见的情况,晏迟几乎随手就能扔给他两瓶药打发他走。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男人走后,晏迟机械一样输入病例,继续迎接下一个患者。
只是,在今天晚上,他接到了霍屿的电话。
“医生……能换种药吗,这药吃了我没办法工作。”
第二天。
“医生,有什么办法能控制情绪吗,在不吃药的时候。”
忍着呗,这还问。
第三天。
“医生……”
晏迟:“……”啊啊啊好烦我想睡觉,这算是加班吧,加班吧? ! !
但是,有钱,忍。
第N天。
“医生……”
晏迟:“有事?”
霍屿突然忘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医生,我今天吃了公司的食堂,感觉还没你给的药好吃。”
晏迟:“……”妈的。
对方似乎感受到他的无语,笑出了声。
声音通过屏幕传过来,像鼓槌一样“咚咚咚”打在他的心。
晏迟没忍住,也笑了。
“你是闲的吗,没话找话是吧。”晏迟笑得不行,“医生给个建议啊,你别找食堂的茬,你去找老板,直接当面提建议,他不好意思不管。”
霍屿:“可是我就是老板啊。”
晏迟:“……”
霍屿:“怎么办,医生。”
晏迟:“……我再给你开点药吧。”
通话依旧频繁,只是时间越来越长。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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