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三伏月)

医生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开始进行注射。
韩骁出院的那天，荣医生来了。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看着面前暴瘦的人，眼里深深的心疼，“我需要和你聊聊。”
两个人坐在走廊的位置上，韩骁先开口，语气很平静，“我出国那次，他来找过我，误以为我和沈霖接吻了。”
荣医生沉默着。
“你看那有只蜘蛛，”她指着一个残缺的墙角说，“它好像想把那个洞补好。”
韩骁皱了下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只蜘蛛正在吐网补洞，白色蜘蛛网笼罩住洞口。
“你觉得它补得好吗？”
韩骁定在那，荣医生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再去公司，林烨已经旷工五天了。
叶庭把报告往桌上一砸，双手环胸，“林总怎么不过完年再回来？”
年底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一个总裁无故旷工属实不该，只能笑哈哈过去，然后马不停蹄赶进度。
临近年关要放假的时候，林烨终于有时间喘口气，靠在老板椅里和他哥煲电话粥，讨论今年去哪里过年。
“不想去太冷的地方。”
韩骁说了几个热带城市，林烨又挑剔道：“吃不惯。”
说来说去，还是没决定好，倒把林烨说饿了。
“哥，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
“今晚加班吗？”
“不加！”林烨幼稚地道，“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韩骁宠溺的笑声传出，“今晚给你做。”
“你晚上不是有一个酒局吗？”
“不去了。”
林烨立马斗志十足，早早地把工作干完，早早地下班，趁他哥回来之前先去超市买了菜。
从超市出来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愣了好几秒，才喊住那个老人，“赵管家！”
赵管家回过头望了望，林烨提着袋子跑上去，眼睛瞪大，“赵管家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赵管家推了下老花镜，眯起眼仔细瞧瞧，“小烨？”
“是我。”林烨欣喜道，“赵管家你之前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被我哥赶……”
他忽然打住，想起香山别墅，负责监视林继承的女管家，用笑声掩盖过尴尬，“我们找个地方坐吧，好久没见你了。”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店坐下，林烨把菜单推给赵管家，“您看看想吃什么，我请客。”
赵管家只要了杯白开水，“人老了都不敢多吃，消化不了。”
林烨这才注意到赵管家脸上爬上的皱纹，一时间感慨居然十年没见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陪着他最久的就是赵管家。
“长这么大了，变成帅小伙了。”赵管家笑眯眯地看着他，“现在过的怎么样？”
林烨和他说了自己的近况，赵管家听见他说过的不错，舒心地笑出来。
“还好还好。”他双手合十，在胸前比划了几下，像在感谢上帝。祈祷完毕后，他擦了下眼角，“韩骁现在怎么样？”
“他哥比我厉害，现在是万州的总裁，就是A市最大的那个集团。”林烨说起他哥时眼睛放亮，比夸自己还骄傲。
“还好，还好有韩骁在。”赵管家感慨道，“当年你爸断了你所有的支出，班主任打电话催学费，我当时一下慌了，你高中都没毕业，以后可怎么办啊？”
林烨愣了很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三下学期。”赵管家说，“你哥让我不要告诉你，当时快高考了，怕影响你。”
林烨震惊地定在原地。
那他大学的学费是谁付的？他的生活费谁给的？
大学时林继承会给他发节日短信，并转一大笔钱，时不时嘘寒问暖，大学毕业送车，他找到工作后，直接在市中心买了套房，他每次都会开心地谢谢爸爸。
之前他以为这是林继承的父爱，后来觉得是他的愧疚和弥补，但仔细想想，林继承这个人真的会感到愧疚和弥补吗？对他不理不睬二十几年，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他有些乱，但模模糊糊好像猜到了答案。
赵管家还在说：“当时韩骁在K国跑项目，我联系上他后，他让我不要担心，他来负责……”
“等等，等等！”林烨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哥什么时候去的K国？”
“你读高三，你哥应该大三。”
林烨蹙起眉头，他问过韩骁大学出过国吗，他分明说的没有。
上次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拧着眉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因为犯头疼，他梦见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问韩骁要不要出国。
他着急问道：“当时他和谁一起出的？”
“好像是和他舅舅，就是万州的董事长。”
对上了，林烨愣在那。
他原本想留赵管家吃饭，但赵管家说约了老友，两个人就在咖啡店告别了。他提着菜袋子回去时，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
“回来了。”韩骁弯腰要去接袋子，撞上林烨直勾勾的视线，“怎么了？”
林烨躲开他的眼睛，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说了句“没事”就逃进卧室。
他坐在床边，就是想不明白，韩骁为什么要骗他？
他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骗人的，忽然他想到一点，他每次头疼看见的那些画面，是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一瞬间汗毛立起，指尖的温度凝固。
“小烨……”
忽然的声音吓得他身躯一抖，猛然扭头。
韩骁愣了下，才说：“吃饭了。”
“来了。”
林烨背过身深呼吸两下，压下心底的不安，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出去。
但还是被韩骁一眼看破。
韩骁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有心事？”
“有吗，可能是太累了。”
林烨始终埋头吃饭，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在韩骁没有继续追问。
但林烨心里竖起了一道戒备，韩骁一碰他，他下意识想躲开。
当接到Nadia的电话，约他出来喝酒，他二话不说答应了，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对厨房说了句，“哥我有事出去一趟，不用等我，你先睡吧。”然后匆匆逃走了。
林烨到酒吧时，Nadia喝得眼神弥散，还在给自己倒酒，他赶紧拉住她的手，“别喝了，你电话里说的失恋怎么回事？”
“我就要喝！”Nadia甩开他的手，仰头一口干掉，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我回国是为了复仇的……”
“有点印象，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的。”
“我为了翻当年的一个案找了无数人，跑了无数个地方，就是为了找到当年的罪魁祸首，”Nadia扯出一个笑，“终于我找到了，居然是夏家。”
林烨挑眉，“和夏姐姐有关？”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Nadia醉醺醺地说，“但如果我要翻案，夏家肯定完蛋，但如果放弃翻案，那我受的伤，我的那些恨，我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所以，我提了分手。”
林烨没发表意见，只是劝劝她少喝点。
Nadia歪在他肩膀上，絮絮叨叨和他说两个人恋爱时的琐碎事情，那么坚强的人居然说哭了。
连带着林烨情绪也低落下去，又开始想那件事，所以他的记忆到底怎么回事？韩骁知道多少？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也郁闷地喝了口酒。
Nadia点了根烟，苦笑道，“我们俩真是孽缘，没处成情侣，处成闺蜜了。”
“谁想到的你失恋了，居然是我在安慰你。”林烨笑了笑，忽然一拧眉头，“诶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追你吗？”
“你说我漂亮优秀，追到手会很有面子。”
林烨眉毛深深皱起，他记得他当时刚出院，室友说隔壁学校的法学院来了个大美女，非得拉他一起出参加隔壁学校的圣诞舞会，他兴趣缺缺，嫌里面热气太闷出去透气，躲在花园里抽烟。
然后他看见一个女生慌慌张张跑出来，拿着抑制剂对准脖子，但因为手太抖抑制剂掉在地上，滚到他脚边。
他捡起来还给她，那个omega全身发抖地对他说谢谢。
他回去后，室友捂着鼻子让他离远点，说他身上一股omega的味道，黑巴克味的。
黑巴克这三个字，狠狠拨动了一下林烨脑子里的弦。
他打听到昨天那个omega的名字，Nadia，于是他开始追求她。
“我是因为你的信息素才决定追你，”林烨自言自语着，“黑巴克信息素……”
他猛然抬起头，掏出手机拨通江宁的电话，心跳砰砰跳着，但电话里一直传来忙音。
他挂断又重拨，试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
他心急如焚，强制把Nadia送回家后，马不停蹄开车前往江家。
快到江家时，他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大喊道：“江宁！”
那人回头看了眼，开始狂跑，迅速躲进江家。
他把车停在江家门口，按了几下门铃，没人来开。
他继续按，一直按，终于大门打开一丝缝隙，管家探出头，“您好，请问您是？”
“我叫林烨，我有急事找江宁，麻烦你通知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少爷前几天出国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我刚看着他进来的。”
但管家坚持说江宁不在，最后直接把门关了。
“人走了吧？”江宁小声地问。
管家等了等，听见汽车离开的声音，点点头，“走了。”
管家让他进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他没按韩骁的安排出国，他实在受不了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国外，所以他最近都躲在家里，但他发现其实他不找林烨，林烨并不会找他，他这才敢出门玩。
但没想到大晚上居然碰上林烨了，真是倒霉。
等了十几分钟他忍不住，偷偷打开门探出头往外看。
“抓住你了。”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抵住门，江宁往上看清人，心口一跳，想合上门但完全推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林烨挑了挑眉，“聊聊吧，为什么要跑？”
“我又不知道是你，大、大半夜突然有人喊自己多可怕了……”
“那刚刚既然看清是我了，为什么还要关门？”林烨扫了眼他抓着铁门围栏的手。
江宁嘴唇翁动，却说不出话来。
“那个黑巴克信息素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忽然江宁情绪激动地跳起，“不要问我，求求你了……”
“我只是想问清楚，没有怎么样。”林烨松开抵住门的手，退后两步，“这样可以了吧。”
“别问我，别问我……”
江宁奇怪的举动让林烨深深皱眉。
“韩骁不准你说的？”
江宁脸色僵住，瞳孔惶恐地抖动着。
原本林烨只是试探，但看见他的反应，心一点点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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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呀！

林烨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脑子浑浑噩噩，像天塌了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虽然江宁最后什么都没告诉他，但他心底有了大概的猜测，所以他真的失忆了？他都忘记了什么？为什么会忘记？
韩骁到底在隐瞒什么？
寒气如一条蛇从后背爬上来，缠绕着他，钻进他的心口，脊背一阵发凉，他莫名了打了两个哆嗦。
突然门锁滴一声，林烨迅速回过头，和韩骁对视上，第一反应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韩骁推门的动作愣了一下，其实是罗衡和他汇报林烨一直没来公司，他不放心才回来看看。
但他一边低头换鞋一边说：“我有文件忘拿了。”
换好鞋他往林烨的方向走来，发现他的眼神不太对，微微皱了下眉，想伸手揉揉他的后脖子时，林烨脑袋一偏躲开，“不是要拿文件吗，快去拿吧。”
林烨扭开头，看着窗外。
“不舒服吗？”
“没有。”林烨再次催促道，“你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事了。”
韩骁站了几秒，然后回房间找文件，临走前嘱咐他好好吃饭。
林烨从白天坐到晚上，赶在韩骁回家前出去了，找到一家私人侦探会所。
他知道直接问韩骁，肯定又会得到一个谎言，所以这次他决定自己查清楚。
他花重金找了一个私家侦探，让他帮忙查明自己高中经历了什么，以及为什么失忆？
而在这期间，他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仍然笑嘻嘻地喊哥，他很好的骗过了韩骁，但当韩骁背对着他的时候，他的笑容就会慢慢落下来，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
他焦急地等待着，终于忍不住打过去电话，但私家侦探说还需要一些时间。
余光警惕地注意到韩骁从卧室出来，他连忙笑哈哈说：“那王总咱们年后聚，提前祝新年快乐。”
说完他快速掐断电话，转身抱住韩骁，“烦死了，哥我们今天出去吃吧，想吃火锅了。”
“好。”韩骁揉着他的脖子，给他放松肌肉，“怎么烦了？”
“这不过年了吗，要维系客户关系，今天祝福电话都打了三通，烦死了。”
韩骁失笑，“真到过年还要烦些，到时候全是电话。”
“那我干脆关机，耳不见为净。”他命令道，“你也要关机，咱们过个安静的年，就咱们俩。”
韩骁笑了笑，抱紧他说好。
林烨静静趴在他肩头，感受着隔着布料的心跳震动。
他目光暗下去，觉得可悲。
明明他们心贴着心，怎么越走越远了？
终于他忍受不了无尽的等待，决定做些什么。
这天韩骁下班回家，拉开门，里面的说话声传出来。
“咱们都多少年没联系了？”
“十年了，咱们高中玩得可好了……”
一道陌生的男声让韩骁抬脚进门的动作硬生生愣住，他待在门外听了几秒，才拉开门走进去。
他扫过沙发上的林烨，视线在他旁边的beta身上停留了两秒。
林烨先转过头道：“哥你回来啦。”
“嗯。”韩骁换完拖鞋走进来，还盯着那个beta，“家里来客人了？”
“嗷，这是我高中同学。”林烨介绍道，“我好哥们。”
高中同学微笑示好，“你好，我是彭舟。”
“你们继续聊。”韩骁礼貌地抬了抬嘴角，但看起来并不开心，“我去做饭，晚上留下吃饭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妈还在家等我，今天刚好遇到就过来聊几句，那林烨我先回去了。”彭舟说着站起来。
“那行，下次再聊。”林烨送他到门口，“今天一聊想起之前不少事情。”
韩骁身躯狠狠一震。
林烨送完同学回来，韩骁背对着他，边切菜边随口问道：“你们一个班？”
林烨高中的家长会都是他开的，他记得他们全班的名字和脸，但都和彭舟对不上。
“他比我小一届。”林烨说道，“高二艺术节上偶然认识的。”
韩骁目光沉下去，他自以为排除了所有危险，可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危险，他不确定这个同学知道多少，又会不会刺激林烨。
他握紧手中的刀，这次他不敢赌。
林烨倒在沙发上看电视，兜里手机突然震动两下，他先是警惕地往厨房看了眼，才掏出手机。
是一个定位，并且在迅速地移动。
林烨紧紧攥住手机，盯着厨房忙碌的背影，上钩了。
为了不让韩骁产生怀疑，他等十分钟才动身，“家里好像没水果了，我下楼买，哥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韩骁探出头，“早点回，饭快好了。”
出了门，林烨一路飞奔到停车场，追着定位而去。
车里，罗衡坐在副驾驶，语气温和，“彭先生不用害怕，这是送您回家的路，我们只是想和你谈一笔合作。”
“什、什么合作？”
彭舟害怕到结巴，但声音很大，保证能够录清楚。
“我们将给您一大笔钱，只需要你远离林烨，不再靠近他……”
周海山正专心致志开车，突然一辆车横穿过来，把巷口挡死，他拧了下眉，拉手刹准备下车沟通，就看见一个人从车里下来。
林烨重重甩上车门，风吹得头发和卡其色大衣下摆翩翩飞舞，对面大G两束车灯直直打在他脸上，如恶鬼降世，他迎面走过去，敲了敲主驾驶的车窗，“下来吧。”
趁前面两人呆滞的时机，彭舟马上推开门跌跌撞撞跑下去，举起手机道：“老板我按你说的录下来了。”
林烨接过手机瞄了眼，又敲了敲车窗，“还不准备下来吗？”
他走到挡风玻璃前，因为光线太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去看里面两人的脸。
罗衡给对面发送几条消息，和周海山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下来，微微一笑，“林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