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三伏月)

林烨定在原地，脑子像不会转了一样。
“林总。”周海山也从车上下来。
“你，”林烨又指向周海山，“你……”
他瞳孔震动着，声音像碎了一样，“怎么会是你们？”
和他朝夕相处的秘书和助理，居然是卧底。
罗衡想扶住他，但被林烨反应剧烈地甩开， “滚别靠近我！”
他叹口气道：“韩总只是让我们负责你的人生安全。”
“人生安全？”林烨指着彭舟，“那这怎么说？你们绑架他干什么？”
彭舟立马道：“他们想用钱收买我，让我不准靠近你。”
就算是镇定的罗衡也露出一丝慌张，“我们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罗衡说不出。
林烨一步步后退，真是让他万万没想到，一天中和他接触最多的秘书和司机居然是韩骁的人，他之前只是不理解韩骁为什么这种做，现在却觉得韩骁可怕。
所以早在他回国的时候他就开始筹划了？
罗衡还想上前，但被吼住。
“站在那！不准靠近我！”林烨瞪着眼睛，像只愤怒的豹子。
罗衡左右为难，突然感觉兜里手机在抖动，韩骁打来的。
他接通后“嗯嗯”了两声，然后将手机递向林烨，“韩总的电话。”
林烨瞳孔震动两下，又后退一步。
“小烨。”
韩骁沉稳磁性的声音从电话传来，“先回家，这一切我都可以解释清楚。”
韩骁的声音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林烨的颤抖幅度减小，他深吸一口气，“你……”
突然一道手机铃声把林烨唤醒，他扫了眼来电人，是私家侦探。
“喂。”他把手机放在耳边。
“我找到你失忆的真相了，”私家侦探语速飞快，“中心医院，我在东门等你。”
罗衡还在祈求地望着林烨，却看见他挂断电话，忽然拔腿往后跑。
“林总！”
林烨拉开车门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轰出去。
车窗外寒风呼啸刮过，他的眼神坚定，透着一股偏执的执着。
他不需要解释，他需要真相。
二十分钟后，他到达中心医院东门，侦探从柱子后走出来，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你十年前的手术单……”
林烨夺过手术单，一目十行扫过，提取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封锁患者林烨17岁至18岁之间的记忆。
家属签字，韩骁。
他死死抓着那张纸，太用力以至于纸张边缘全是褶皱，“不可能，不可能……”
“我询问了那场手术的护士，她说你的手术出了点意外，你不仅忘记了18岁那年的记忆，甚至丢失了部分之前记忆……”
林烨什么都听不见进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全身发抖，重复呢喃着，“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林先生，林先生？”
林烨的肩膀被人拍了几下，他抬起头看到侦探，死死抓住他的手，“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样子太恐怖，侦探吓得想甩开他的手，“我也不知道啊，这你得问他。”
突然太阳穴刺疼一下，林烨闷哼一声，手术单从他手中滑走，他两只手捂住脑袋慢慢跪下去。
“林先生你怎么了？”侦探着急呼唤着他，又看了看医院，拔腿往里跑去，“医生，有医生吗！”
“抱歉韩总，林总他跑了，我们现在就跟上去。”
“保证他的安全，随时告诉汇报位置，我马上赶来。”
挂断电话，韩骁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冲。
前往医院的路上，大奔一路飞驰。
韩骁双手紧攥着方向盘，表情漠然。
没有不安，没有焦虑，居然有点释然。
蜘蛛网破了。
从布下这个网开始，他心底知道，迟早有被戳破的这一天，他只能徒劳地祈求这一天晚一点来，如果幸运的话，他和林烨或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但这天还是来了。
他几乎是同一时刻和罗衡他们一起到达，还没下车，远远的就看见医院大门前跪着一个人，在用脑袋去撞地面。
“别疼了，别疼了！”林烨一次次撞着地，恨不得把自己撞晕。
韩骁扑过去抱住他，对紧随其后的罗衡大吼道：“药呢！”
罗衡立马从兜里掏出薄荷糖，韩骁抢过来倒出三颗塞他嘴里，捧着他的脸着急道：“嚼碎咽进去。”
林烨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忽然嘴里凉丝丝的，很舒服，他下意识去咬碎吞下去。
但后知后觉的，他发现这是韩骁口中所说的药，他奋力从他怀里挣出来，用手指去扣嗓子眼，干呕几声终于吐了出来。
他看着地上参杂着口水的薄荷糖，慌慌张张去抓韩骁的衣领，“这是什么？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又看着罗衡，突然不寒而栗，这个药他吃了快半年。
“你给我吃的什么药？”林烨红着眼，全身都在颤栗，“为什么要给我做手术？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骁抿着唇不说话。
他一拳揍过去，哭着质问道：“你说话！你到底在对我做了什么？”
这一拳没留余力，韩骁被揍翻在地，一边脸立马青了。
罗衡忍不住上前，“林总，请你先平复一下情绪……”
“滚！”林烨指着他大吼，“你滚！”
罗衡只好闭嘴。
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越看越陌生，他们的脸越来越扭曲，变成了狰狞大笑的怪物。
他们要吃了他。
林烨打了个抖，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好熟悉。
韩骁报复林继承的时候，也是表面看起来对他感恩尽孝，其实呢？制造一场意外，把他囚禁起来，每天折磨着他。
意外，监视，折磨。
一模一样的手段。
寒气如一条蛇从后背爬上来，缠绕着他，钻进他的心口。
脊背一阵发凉，他打了两个哆嗦，猛地惊觉——他好像不认识韩骁了。
冷静下来回想，其实韩骁很早就不对劲了，但甜蜜蒙住了他的眼睛和心，他无条件地相信他，从没想过韩骁会骗他。
当剥去糖果甜蜜的外衣，他才猛然发现全都是隐瞒和欺骗，这一切都是韩骁布置的甜蜜陷阱。
韩骁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从地上爬起来捧着林烨的脸，“小烨看着我的眼睛。”
但这次林烨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他说话，瞳孔空洞无声。
“这件事太复杂了，我暂时无法和你说清楚，但相信我，我爱你。”韩骁紧紧贴着他的额头，“我爱你。”
“我只问了你一个问题。”林烨慢慢看向他，“你是在报仇吗？你根本没想放过我，对不对？”
“没有，我从没有想害你……”韩骁着急去捧他的脸，“我爱你……”
这拳更狠。
林烨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背对着韩骁，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的。
“韩骁，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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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事快收尾了，最近慢慢恢复更新了，下章进入下一段回忆，全文的高潮！大家好奇的真相，哥哥弟弟二十年的爱恨纠缠都会得到答案，谢谢大家的等待^^

二十年前——
韩骁和电话那边报了地址，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怔怔地盯着地板，医院的地板擦的很干净，依稀可以他的反影。
“哥哥，我想回家……”
林烨抓着他的裤子一脚，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韩骁只是瞥了一眼就别过头，眼眶瞬间红了。
“小烨你姓林，我姓韩，我们不是亲兄弟……”他无比艰难地开口，“现在我们该各回各家了，你懂吗？”
林烨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哥哥要走吗？”
韩骁看着他通红的眼圈，心像麻绳拧在了一起，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烨的哭声打断。
他扑进韩骁的怀里，抱紧他的腰，哭得那么伤心，明明那么小一只，哭声却那么大。
剩下的话无法说出口，韩骁只能静静的看着他，林烨长得又乖又可爱，哪个阿姨看见了都会忍不住想抱抱他，虽然爱哭鼻子，但小孩都爱哭鼻子，这很正常。
林烨哭着哭着，终于又要停的迹象，韩骁戳了戳他的左脸颊，“酒窝呢，酒窝去哪里了？”
林烨愣住几秒，反应过来马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眼里泛着泪光，笑起来红唇白齿，可能是笑得太用力，鼻涕泡都吹出来了，他连忙捂住鼻子，眼睛向上瞥他，羞红着脸蛋。
那一刻，心像是被什么击中，韩骁愣住，他脑子一片空白，只冒出一句话，如果林烨死了，他会伤心。
再看林烨时，他的眼神变了。
他牵起林烨的手，握紧。
他说：“我们回家。”
自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彻底偏离了轨道。
那时林烨六岁，韩骁九岁。
他开始适应哥哥的身份，学着照顾生病的弟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拉着他搭积木，玩飞机打怪兽的游戏，绞尽脑汁地逗他开心，但林烨短暂地笑笑，很快又安静下来。
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变得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笑，像抽去生气的布娃娃。
韩骁最喜欢林烨的眼睛，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的眼睛漂亮的像两颗黑葡萄，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每次林烨盯着窗外发呆，那双空洞的眼睛总让他感到心疼。
林烨七岁时，仍然离不开韩骁。
最严重的时候，韩骁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轻手轻脚去上厕所，推开厕所门就会发现他蹲在门外。
后来有一次，他讲了两个小时的童话故事，但林烨还是没睡着，他无意发现林烨在偷偷掐自己的手臂，他后知后觉地惊醒，林烨不是失眠，而是不敢睡。
他在害怕他突然的离开。
他并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但他开始学着说“我爱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八岁那年，林烨隐隐察觉到异常，他问：“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
韩骁说：“没有。”
他问：“为什么我每周都要去医院，为什么我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上学？”
韩骁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摸到他干瘦的手臂，他瘦了好多，像隔着一层皮在摸骨头。
林烨并不知道韩骁躲在厕所偷偷哭了一次，但从此他再也不用去医院，也如愿回到了学校，而且每周六都会有一个漂亮阿姨来陪他玩。
她很温柔，会耐心地陪他搭积木，还会微笑着夸他真棒，让他感受到了妈妈的感觉，所以他很愿意和她玩，和她说话。
九岁那年，在无数遍的“我爱你”下，林烨终于开始重新说话，因为长时间没说过话，一句正常的“我能和你一起玩吗“都说的磕磕绊绊。
他被人堵在楼梯间骂结巴，却一句话没说。
韩骁得知消息，冲到小学部揍了那群人，他们哭着向林烨道歉。
但林烨的病情还是恶化了，他又开始紧锁心门，把自己缩进壳里。
秀珍阿姨说这是正常现象，抗抑郁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但韩骁绝望地想，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那段时间韩骁瘦了不少，也很少笑。
一次洗脸，他抬头看着镜子中的人脸，忽然愣住了，无光的眼睛，下垂的嘴角，眼里是浓浓的疲惫。
他问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他产生了放弃的想法，但刚好林烨的心理老师找到他，递给他一张纸条，“这是林烨心理课测试的答案。”
“我让他们给自由、生命、爱和生活排序，其他小朋友都是按要求来，只有林烨……”
老师为难一笑。
他展开那张纸条，第一个赫然写着哥哥。
心像被击中了一样，他手指发抖地看向老师。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写，他很认真的告诉我，没有哥哥这些都不重要。”老师说，“能看出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但林烨这种想法是非常错误的，希望你可以引导一下……”
他不记得老师说了什么，嗯嗯两声离开办公室。
后来他把纸条夹在本子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留了下来。
后来的三年里，韩骁一步一步引导着他走出壳子。
他带着林烨去游乐场，给他和长颈鹿合影，看到他主动和同学分享照片，他终于露出微笑。
他偷偷观察着林烨的喜怒哀乐，记下他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的日记写满了林烨的大小事，他的余光开始被他占据，他总是能及时察觉到林烨的异常，这样他就能够在风雨来临之前，把他护在怀里。
十二岁，林烨升初中，韩骁升高中。
初中毕业晚会上，朋友们问林烨准备报哪个学校，让他报同一个高中，说这样我们可以罩着你，谁都不可能欺负你。
林烨不想和他们离开，但并没有马上答应，只说我不知道，我哥帮我填的。
回家后，他和韩骁说了这件事，韩骁问他想不想去一中。
他没回答，问他哥准备去哪？
他哥让他选自己想去的，但他在书桌上看到他哥列的名单，右边是高中，左边的初中。
几所最好的高中，比如五雅、一中、二中，都划上了斜线，反而一个没听过的高中被红笔圈了起来。
他搜了一下这个学校，发现这所学校有唯一一个有初中部。
他拒绝了朋友们的邀请，又和他哥同校了。
初中比高中晚两天报名，韩骁特意请了半天假，带着林烨去报名。
刚进教室，林烨就看见一位妈妈依依不舍地抱着孩子，“宝宝，妈妈好舍不得你。”
“妈！”男孩羞红着脸，一边推着妈妈一边说，“都说了在外面不要这么喊我，全都是人呢。”
林烨直勾勾盯着那对母子，男孩对上他的视线低下头，后来他们坐同桌，男生挠着头问他，“这样是不是很丢人？”
林烨板着脸说：“妈妈的爱不丢人。”
那天晚上趁韩骁洗澡，林烨按指纹解锁他的手机，偷偷把自己的备注改成了宝宝，盯着“宝宝”看了几秒，他又改成了乖宝。
他用被子埋住自己的脸，心脏怦怦跳，等着他哥出来。
后来他哥洗完澡出来，吹头发，看电脑，就是没碰手机，他又忍不住提醒他。
韩骁输密码解开手机，第一眼就发现了备注从弟变成了乖宝。
他笑了下，揉着他的头发喊：“乖宝。”
林烨很轻地嗯了声。
韩骁嘴角的笑容慢慢落下来，他好心疼。
林烨第一次打架。
起因是林烨看到有人在虐待学校里的野猫，上前劝说，结果那人威胁他说要摔死小猫，他为了救小猫推了那人一下，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韩骁接到电话，从高中部急匆匆赶过去。
老师看见他的校服，问：“家长没来吗？”
“我是他哥。”
林烨低头不敢看他哥。
韩骁捧起他的脸，白皙的脸被指甲划出两道血痕，有一道差点伤到眼睛，他顿时火了，和家长吵起来。
那时林烨第一次见他发火，平时韩骁对他说话总是温柔小声。
那家长理论不过韩骁，开始破口大骂，吓得林烨缩了缩脖子。
韩骁把他拉到身后，仅凭两三句话就怼得家长哑口无言。
林烨仰头望着他的背影，高大的像座山。
从办公室出来后。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要说对不起。”韩骁蹲下来，摸着他的头，“而且对哥哥不用说对不起。”
林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一声猫叫。
一只奶白色的小猫扒拉开校服拉链，从林烨怀里探出头，看着韩骁又喵了一声。
“那我可以养这只猫猫吗？”
“可以。”
他把小猫抱回家，这是他第一只宠物。
生病的第八年，林烨终于从壳子探出头来。
他成立了一个喵喵小队，专门保护学校里的流浪猫，给它们喂食。
韩骁偶遇过他巡逻的样子，昂首阔步，身后跟着几个小弟，很威风。
一时间林烨在初中部和高中部闻名，也有人看他不顺眼，但没人敢招惹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哥哥。
小猫去世了。
兽医说它疾病缠身，能活一年已经是奇迹。
他们把它埋在了一颗树下。
埋它的时候，林烨眼泪直流，很长一段时间都情绪低迷。
韩骁告诉他，接受死亡是人生的必修课。
“哥哥也会死吗？”
“所有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
“如果哥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韩骁浑身一震，他想起林烨小学时，心理老师对他说的话，他告诉林烨这是错误的想法，和他说了很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