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是老牌剧团,也是国内目前为止最具规模的剧团之一,有九十多年历史,由黎风闲的外祖父一手创立。而真正打响闲庭这个招牌的人,却是黎风闲的姐姐黎音,外号“小红扇”。
她演的杨贵妃红极一时,连海外都有关于她的报道,很多粉丝不辞千里来看她演出。
但黎音比黎风闲年长十七岁,或许对黎风闲而言,比起姐姐,黎音更像他的老师。
活在黎音光环下的他,从小就被要求“唱好昆曲”,除了上学以外所有空余时间都在跟姐姐学唱曲,从基本功到眼神处理,黎音对他要求极高,打骂都是常有的事。
姚瑶最早在闲庭跟的也是黎音,后来改唱小生才换的老师,她口中的黎音喜怒无常,经常没事找事故意刁难黎风闲。
没人知道黎音为什么那么“恨”黎风闲。
是由旁人眼里看出的恨。
在这种强硬严厉的教育下,黎风闲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黎音的接班人,带领闲庭走向另一个高峰。
姚瑶既是他的搭档,也是他的朋友,这种不负责任的离开无疑给了他重重一击。
只是他不会说出来。
小时候姚知渝基本不敢去找黎风闲玩,偶尔一次半次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黎音逮个正着,让黎风闲捱打。他记得自己刚认识黎风闲那会儿,他还不像现在这么沉默,会和同龄人一起玩,有说有笑的。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黎风闲变得越来越安静,长久相处下来,愣是把姚知渝天生迟钝的感知神经给打磨得光滑平整。
就好比此刻,他知道黎风闲说的全是真心话——
他真的没有怪过姚瑶。
很多人批评姚瑶没有良心,是闲庭一手把她拉扯大,给了她荣誉和名利,偏偏要在闲庭水深火热之际拍拍屁股走人,跳槽到其他剧团。
在闲庭最风光的时分,她每句话都离不开闲庭,从不悭吝赞美之词,而这样一个热爱闲庭的人,竟成了一支冷箭,扎进她最熟悉的死穴。
姚知渝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但得到的只有微笑,和一次次的缄默。
“我姐她……”到嘴的话仿佛被什么东西沉沉碾过,压成齑粉,七零八落地散在虚空,姚知渝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句子。
突然,地上传来咣的一声——
叶筝一脚踢在了空罐子上,巨大的声响成功转移了姚知渝的注意力,在这响亮的碰撞聲中,姚知渝随便找了句话把未说完的后半段接上,“我姐她……挺喜欢叶筝的,是叶筝迷妹。”
黎风闲:“……”
他睨向姚知渝,回归正题,问:“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我?”姚知渝一只眼睛瞪出双眼皮,诧异道:“不是你放他进来的吗?当然是你负责。”
黎风闲看着还在玩罐子的叶筝,颇有些一言难尽,“你确定要找他演温别雨……”
“没错。”姚知渝毫不留情掐断他的话,刚才短暂出走的脸皮好像又墨迹回来了,他厚颜无耻地往地上一指,“温别雨很落魄,跟现在的叶筝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过书里的温别雨已经救不回来了,而你,这一分这一秒、在这个神圣的地方,你,还有一次抢救他的机会。”
“不考虑伸出援手吗?”姚知渝问。
黎风闲是低估了姚知渝的不要脸,居然能面不改色说出“温别雨是这样的”、“温别雨就爱坐在地板上”,“温别雨喝醉了跟他五五开”之类的话。
并以此作为前提,引入正文,仿佛不帮他一把,就是在给温别雨造成二次伤害,约等于死了还要鞭尸的程度。
真的相当罪过,十分可恶。
“他就是温别雨,是重生了的温别雨。人家好不容易活一回,你忍心再让他死一次吗?你想想啊,你帮了他这次,等于同时帮了温别雨和叶筝,这七级浮屠不直接给造上了?兄弟,这波是你赚了啊。”姚知渝为了甩掉这烫手山芋,开始满嘴跑火车。
《幻觉》的筹备处于保密阶段,看中叶筝是一码事,可在八字还没一撇之前,姚知渝不想以这种形式浩浩荡荡上热搜。在处理难题这方面,黎风闲比他更具经验……最重要的是,黎风闲手里有峰峦的红金卡,直接在这儿住一晚上,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姚知渝说。
“你是作者,”黎风闲把那不停制造噪音的空罐子捡走扔进垃圾箱,“为什么不是由你来拯救主角?”
姚知渝摇摇头,伸出食指在黎风闲面前晃了晃,“不不不,我现在是系统,AI懂吗AI,给你下指令那种。系统文看过没?你只需要执行任务就可以获得奖励。”他看了眼手表,脸色剧变,“我操,怎么快两点了?”
再见都来不及说,姚知渝一把冲到椅子旁,捡起外套抹油似的溜走,大门被他摔出一声重响。
叶筝表情空白,茫然地看了看大门方向。
“让助理接你回去吧。”黎风闲不关心娱乐圈,但也知道像叶筝这种偶像歌手一般都有自己的私人助理。万一外面的人漫天找他,以他的知名度和新闻体质……
保不准会惹出什么大事。
叶筝是头条大宠儿,三年间新闻不断,喝杯水生个病都能上热门,手机推送全是他的消息,有段时间黎风闲天天能在朋友圈刷到他的照片和行程。不少路人被这种洗脑式的营销激出一身逆反,与之带来的恶果,如今明刀明枪地结在了叶筝身上。当初被捧得多高,现在就摔得多狠。
不知道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叶筝呓语似的呢喃,“我不想回去……”
熬过了浑浑沌沌的阶段,叶筝彻底断片,就着极其别扭的姿势睡了过去。
在睡觉这方面,叶筝向来没什么挑剔,刚打出名堂那会,每天只能休息两、三个小时,白天黑夜连轴转,椅子、沙发、地板,随便有个能躺的地方就行。
现在喝醉了更是没“自我保护”这种意识,只觉身体透支空了,不得已才闭上眼。
等他醒来,脑子一阵天旋地转,眉心又胀又痛,视线无法聚焦,像被烟雾迷了眼。
脖子上沉甸甸的,换作从前,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喝得死醉,身上有行程更不可能沾酒。如今这种不在计划里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反感。
前几日经纪人找他谈话,两人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面对面坐着,笼统得像所有电视剧一样,店内放着悠扬的抒情曲——
那是叶筝写给MAP的第一首歌。
经纪人无声呼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公司要提前和他解约,赔偿方面还在讨论,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提出,他会帮忙转达。
在脑海里排练了上百次的场景终于在此时得以实现,叶筝点点头,成功将体面两个字演得出神入化。
“没有要求,直接解约就好。”他说。
MAP是三年组合约没错,无论成败,三年约满强制解散。可他们个人合约不一样,有人签了五年、有人签了七年,而他跟星航签的是五年约。
提前解约按道理星航需要支付他违约金,但叶筝知道,星航那帮老高层不舍得在他身上吃亏。
经纪人说的“还在讨论”,无非是需要更多时间去和法务部商讨,怎么才能让叶筝“违约”在先,比如品行不端、欺凌队友、破坏公司声誉……
他们会在合同里找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安给他,再佯装心地颜与善良不计前嫌——
咱也不要你付违约金,就这么和平解约吧。
“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站上舞台……”经纪人有着与长相年龄不符的嗓音,是长年抽烟累积下来的沙哑,干枯而低沉,只要他不说话,光看这清秀斯文的外表,跟大学生所差无几。
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被网友嘲弄为“星航弃子”,多少跟面前这位经纪人脱不了关系。
“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叶筝起身,冷眼扫过经纪人,“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对着观众唱歌了。”
这句话不止是对经纪人说,也是事发以来,叶筝最想对自己说、却又难以启齿的话。
回想到这,叶筝眉头微微拧着。
“醒了?你就是叶筝?”忽然,一道机器般生硬的女声从他耳侧传来。
叶筝登时惊醒,昨晚断断续续的记忆始终无法接驳成一条清晰脉络,他只记得自己去峰峦找罗安……
然后倒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这、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扶着昏眩麻木的脑袋,叶筝企图辨清眼前场景——
屏风、长桌、太师椅……
越想叶筝的头越痛,接着,那道女声又来了,“不用紧张,我们五分钟前到的,你自己休息了一晚。对了,要喝点咖啡醍醐灌顶么?”
“不是醍醐灌顶,是提神醒脑!”另一道男声纠正她。
我们?五分钟前?
大概是血液逐步循环起来,叶筝隐隐看清面前的人——
吊灯下,站着个看不出年龄的短发女孩,一身网球服,踩着双与其格格不入的黑色细高跟,饱含某种诡异的不伦不类感。等视线成功对焦上,他才看清女孩的脸,五官非常精致,眼珠是浅褐色,目光有些放空,像个混血人偶。
想到昨晚的事,叶筝胃里一阵难受,被什么东西撑开了一样,他爬起身,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几乎是扑到马桶面前,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干净后,叶筝用凉水洗脸漱口。水龙头上方有一朵金色的梅花logo,结合这里的装修风格来看,应该是峰峦的花字阁——
只有最顶级的那批会员才能预约到的包厢。
属于昨夜的影像回流般涌入叶筝的大脑。啤酒罐、红地毯、白衬衫,以及衬衫被沾湿后,隐隐看见的弯月刺青。又用掌骨撑了撑太阳穴,叶筝拿出手机,消息栏已经被挤爆了,七十多个未接来电、五十多条未读消息,全是助理小羊发来的。
他给小羊回了个电话。
那头一听到叶筝声音,激动得快哭出来,一抽一咽地骂他,让他快回公司,马上要开会了。
“知道了,这就过来。”叶筝甩了甩手上的水,刚拉开卫生间大门,女孩跟幽灵一样飘到他面前,板着脸慢悠悠朝他伸手。
“你好,我叫费怡,是一名导演,曾经拍过几部纪录片。”她说话一字一顿的,咬字非常用力,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叶筝原地迟疑片刻,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导演来跟他握手。难道昨晚闯进了人家的饭局?
扯了下嘴角,叶筝礼貌回握对方的手,赔着笑脸道,“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打扰到你们真的不好意思……”他顺势看向坐在费怡身后的卷发男子,“真的很抱歉。”
费怡摇摇头,“我们是今天才来的,昨晚是——”
“嗯咳咳咳咳!”姚知渝大声咳嗽,火速截断费怡的话。
黎风闲半夜特地叮嘱过他不要提自己名字,费怡这张嘴要是叭叭两下把黎风闲给抖出来,他大概活不过今晚。
“是这样的,”姚知渝理了理衣袖,顶着一额汗露出公式化微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
像是在报刚才被抢话的仇,费怡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有兴趣演电影么?是主角。虽然你看起来跟温别雨没有任何关系,但我虚己以听,相信知渝不会找个歪瓜裂枣来戏弄我。”
叶筝用了点时间去消化费怡的话。要不是胃还疼着,时刻提醒这一切是真实的,他只会觉得这梦太荒唐。他指了指自己,哑然道,“你……你们是认真的吗?”
“我像在开玩笑么?”费怡凝色反问。
挺像的。叶筝心想。
这花花绿绿的打扮,这从天而降的“大”饼,怎么看怎么假。
见叶筝傻站着,姚知渝上前拉了费怡一下——
把人家一大男人堵在厕所门口,怪不好意思的。
“我们可以介绍你去别的工作室,规格也许没有星航那么好,但胜在自由,不用看其他人脸色。”姚知渝把剧本概要递到叶筝跟前,封面除了写着导演编剧的大名,还有一家出品公司。
赤崖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叶筝知道赤崖这个名字。是近几年成立的新公司,运营领域主要涉及电影、艺人经纪和营销企划。首部出品的电影改编自儿童贩卖的真实案例,题材压抑,用灰蒙蒙的基调打造出主角悲剧的一生。
没有反转,也并不治愈,上映前很多人连主演是谁都不知道。有人说它是一众商业片里的清流,让人直视社会残酷,加上小演员演技成熟,斩获不少好评。
今年年初,赤崖出品的第二部电影正式上映,一时名声大噪。
走的依然是写实路线,内容讲述一对年轻男女因火灾事故相识,作为灾难中唯二的“幸存者”,他们如何与阴影作斗争。
没有过多渲染悲情,而是靠一些平凡生活来突出“漫长”这个概念,加上实力派影后的加盟,让这部电影更有话题度。
叶筝还是没说话,姚知渝以为他被赤崖文化吓愣了。
说到底,叶筝是个没有演戏经历的偶像歌手,上来就递给他质量口碑双全的出品公司,换谁谁都得发会怔。姚知渝眉毛一扬,乐呵呵地说:“只要你答应,合约可以现在就签。”
过了好几秒,叶筝终于有了动作。
“抱歉。”他垂下双手,没去接那份剧本,“我不会演戏。”
“……啊?”这跟姚知渝预想的走向不一样。
那么好的转型机会放在眼前!傻子都知道抓一把吧!
姚知渝恨铁不成钢,他见过老实人,没见过这么老实的,拿不会演戏当借口,真是幼稚得令人咋舌。
“没谁生下来就会演戏,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加重语气,“叶筝,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角色。”
“可以试试相信我们。”他说。
叶筝朝姚知渝笑笑,“我真不会演戏,何况找我主演……”他耸了耸肩,“应该要花挺多人力资源去公关洗白的。还是算了吧。”
费怡偏过头看了眼姚知渝,然后从他手里夺过剧本,简单粗暴地塞到叶筝怀里,“你不需要会演戏,我才是导演,我会跟你说你需要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些问题,那都不在话下,或者你应该把剧本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接,不然一来就拒绝我们,我会很难过儿的。”
“不要乱用儿化音!”姚知渝小声吐槽。
要不是剧本上戳了赤崖的章,叶筝很难相信这是一个邀约现场。
“跟剧本没有关系。”他捏了捏眉心,用一种自言自语似的音调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接这部电影,希望你们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继续跟这两人纠缠下去没意义,胃火辣辣的疼,叶筝轻轻呼气,忍着剧痛跟他们道别,“总之,谢谢你们。”他微笑道。
转身离开包厢,正要推门,姚知渝从后喊住他,“给我们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叶筝,你也不想就这么退圈吧?”
叶筝左手搭在门把上,明明没动,大门却被人从外拉开了。
一阵暗香扑鼻而来,清新中带着点微苦,又有薄霜初融的冷调。视野里,高挑颀长的身架沐浴在廊灯淡黄的色调里,衬衣领子端正,下颌颈项肤色冷白,以至于整个人的气质都罩进了阴天般的暗沉里。
叶筝低着头,没有去看对方的面容,只是偏过身,说了句不好意思,麻烦借过。
黎风闲退开一点。
叶筝擦着他的肩膀走过,步履间带起清爽的风。他低着眼,正好能看见叶筝卷翘的睫毛和鬓角处未干透的水迹。水珠沿着下颚滴落至锁骨下的灰冷阴影中。冷脸样子和舞台上所看见的“叶筝”完全不一样。
那个瞬间,黎风闲生出一种,他确实能当演员的感想。
花字阁。
没了外人,费怡立马蹬掉碍事的高跟,赤脚走到餐桌旁,叉起一根油条,嘎吱嘎吱地啃,“风闲,你不觉得他很神奇吗,他不像温别雨,又让人觉得他最适合温别雨。”
黎风闲没搭话。
“怎么又有新热搜了?这就是包年用户的底气?”姚知渝瘫坐在沙发,往手机上划了几下,朝费怡那边举起,“看,据星航内部人员爆料,叶筝昨天在录音室耍大牌。”他又啧了声,“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公司的人都胳膊肘往外拐?”
这个问题,叶筝自己也答不上来。
小羊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脚步时快时慢。每次有电梯开门他都会回头看,直到把MAP的另外四个人全等来了,还不见叶筝踪影。
经纪人指着手表对他说,“不等了,你来替他开会。”
“他快到了,就在公司楼下,不是还有十分钟吗……”小羊抓着手机,他很少反驳经纪人的话,可这货每次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明目张胆地针对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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