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接委托吗？(檐下月)

许老师顿了一下，垂眼看着对方。
这个人，怎么还是昨天那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由于距离的缘故，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颊上的绒毛，可能是因为紧张，细腻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意，睫毛也在不自觉地抖动，这哪儿是“学生家长”啊，明明就是一个青涩的高中生，真不知道边淙从哪儿雇来这么个“家长”替他要回那套漫画。
他轻笑一声：“这位家长，不用紧张。”
边淮本身就紧张又心虚，这会儿被点中了心事，更是慌乱。
保证书被接过，许老师的视线停留在了这份保证书的两个名字上。
边淙和边淮的字都很好看，但边淙的好看是应试的那种正正方方的好看，而边淮的好看则是偏向于艺术体的好看。
“淮”字的最后一横尾端向上勾起，像小猫尾巴。
“那保证书我收下了。”许老师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保证书交叠，骨干有力的手微微弯着，修剪平整的指甲将纸张压下折痕。
叠了两叠，他打开抽屉，将它压在了抽屉里教案的最下面。
“那……许老师，我就和我哥哥先回家了？”边淙指了指门口，期待地看着他。
“嗯。”他点了下头，拿着保温杯走向饮水机旁，“注意安全。”
边淙连连点头，他捧过那一摞漫画书抱在怀里，偏头看向边淮小声道：“哥，回家回家，我free了！”
边淮拽着围巾低着头“嗯”了一声，抬手搭着边淙的肩膀同他一块儿走出办公室，与下一位带着学生来找老师的家长擦肩而过。
“老实交代。”边淮坐进驾驶室打开了车里的暖气，这才摘下围巾偏过头看着边淙，“什么时候从我房间偷走的漫画？”
“嘿嘿。”边淙深谙“遇事不决装傻子”这个道理，咧着个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他哥傻笑。
“还笑！”边淮看着他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以后不许在没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拿走我的东西，听见没？”
“知道了哥——”边淙哐哐点头，“我保证我保证！”
“这还差不多。”虽然知道边淙肯定说到做不到，但态度至少还是让边淮满意了。
他收回了视线，摁下手刹踩下油门。
“诶对了哥，妈今天是有什么事儿啊？”边淙扣上安全带，仰靠着闭上眼问。
“她朋友回榆城，她去机场接人了。”边淮说，“我在家窝着呢她突然打电话跟我说把你家长会搞忘了让我过来。”
“幸好来的是你。”边淙感叹，“要是咱妈过来，我都不知道回头要被叨叨几天。”
“嗯哼。”
“也幸好许老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之前他不管上课没收到什么东西都是直接交给班主任的，我去求他的时候都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边淙对着边淮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结果他居然同意帮我保管期末还我了，哇你是不知道，这要落在我班主任手上，它就会变成一叠碎纸片。”
边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他的宝贝典藏版漫画要是变成碎纸片了，那他这个倒霉弟弟也会在他的手里变成碎碎。
“不过哥你今天态度也太搞笑了吧？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边淙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自顾自说道，“我还以为许老师也是你以前老师呢。”
边淮：……
他是一个成熟的哥哥，他不会让他的弟弟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的。
他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学校大门一步。
万幸的是，边淙的数学老师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很好，永别了，这位老师！
边淮深呼一口气，抬手握上方向盘。
车开进地下室停好，边淙解下安全带，把搁在腿上的那一摞漫画书捧着递到了边淮的怀里。
边淮：？
“哥，再打个商量，妈如果问起来你就说这是你回来的路上买的。”边淙眼咕噜一转，“送佛送到西，你都来替我开完家长会了，总不至于让你亲爱的弟弟抱着漫画回家被咱妈逮住吧？”
“我为什么……”
“如果我抱回家被妈看见很有可能被她没收走哦。”边淙说，“哥，它绝版了，买不到了。”
边淮：……
倒霉弟弟看上去愣头愣脑的，怎么一肚子坏水。
“这两个月轮到我洗碗的日子——”边淮拖长了尾音。
“我来！”
边淮悠悠地“嗯”了一声，一手搂着漫画，一手拽着边淙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边淮摁下指纹开了门。
“淮淮和淙淙回来啦？”芮书蕾从客厅露了个脑袋出来，她的视线落在边淮的身上，“你就穿这一身去给淙淙开的家长会？”
边淮低下头扯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怎么了？”
“不像开家长会的，像需要家长去开会的。”芮书蕾笑笑，转过头对着沙发的位置开口，“你们看，像不像？”
话音落下，两个人出现在了边淮的眼中。
这一对夫妻他倒是有一点点印象，那位看着就很优雅的妇人是芮书蕾的闺中密友，在他小的时候芮书蕾经常带着他和对方的孩子一起玩，直到后来对方搬离了这座城市，边淮就没有见过她了。
“舒姨许叔好。”边淮冲着他们笑笑，而后背过手拍了一下边淙，小声道，“叫人。”
边淙有样学样：“舒姨许叔好！”
“淮淮都这么大了，真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舒白萱偏了偏头，笑得开怀，“不过这身衣服穿着还真像个学生一样，后面是淙淙吧？我都没有见过呢。”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进客厅，脸上带着一样礼貌又有些尴尬的笑。
“买什么了？”芮书蕾看着边淮手里捧着的东西凑了个脑袋过来，在看到漫画封面的那一刻，她长叹了一口气，“你昨天晚上不是刚买——”
“正好出门就又买了点。”边淮胡诌，“我先把东西放房间里去。”
“嗯嗯。”芮书蕾点头，视线落在了偷偷摸摸准备钻进自己房间的边淙身上，“淙淙，过来认认人，顺便陪我们聊聊天！”
边淮闻言，手下动作飞快。
开门，钻进去，关门。
一副生怕下一个被拉着唠家常的人就是他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摞自封袋，小心翼翼地将这套漫画和昨天看完了的那几本漫画套上自封袋，再打开书柜的玻璃门，将它们放进书柜里。
站在书柜前，透过玻璃，边淮凝视着这面属于他的“荣誉墙”。
绝版漫画、典藏画集、官方小说、衍生周边，还有他自制的三言小周边和自己画的一些小漫画，满满当当。
真幸福啊！
在这个房间里他可以窝一辈子！！
欣赏了不过半刻，房间门被敲响。
“淮淮，出来陪你叔叔阿姨说说话。”
“来了——”边淮合上玻璃门，走出了房间。
此时的边淙已经被许驰扣住了，他甚至能听见许驰问他学习啊梦想啊想学什么专业的问题。
边淮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弟求救的眼神。
“淮淮呀！”舒白萱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边淮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望向边淙的眼神中写着一句话——
“哥救不了你，哥也没办法。”
哥不仅没办法救你，哥甚至没办法自救。
“淮淮还记不记得我们家诚询？”舒白萱弯着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小时候很喜欢和他玩的。”
边淮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舒白萱口中的“小时候”都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了，那会儿他连小学都还没上，边淙都还没出生！
这么长时间的洗礼下来，边淮对这个人的印象只剩下名字了，连他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记得也没事儿，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那会儿又不是记事儿的年纪。”芮书蕾笑笑，“等会诚询过来了，让孩子们聊聊天说说话，一会儿就熟悉起来了。”
“是啊是啊。”舒白萱点头，“同龄人一会儿就聊起来了。”
边淮挠头微笑，总感觉这两位似乎有点过于殷切了。
“说起来，你刚刚跟我说诚询回榆城上班了，这样的话——”芮书蕾问，“你和老许是不是也要搬回榆城？”
“我和老许就过来看看诚询，顺便来你家串个门，还是要回去的呀。”舒白萱耸了耸肩膀。
“这样啊。”芮书蕾点头，“那你们俩这段时间是住在诚询那边吗？”
“才不住他那里。”舒白萱努了努嘴，“那孩子从小就独立，读大学的时候就自己租好了房子，连寒暑假都不回家住，这会儿我俩住过去估计他也不习惯。”
“这样啊，那他现在是在哪儿上班啊？”
“他在——”
话尚未说完，门铃声响了起来。
“应该是诚询来了，淮淮去开个门。”芮书蕾推了推边淮的肩膀，“快去。”
边淮疑惑极了。
他妈真的太太太殷勤了。
但还是乖乖走到了门边握上了门把手。
“咔哒”
边淮低着头开了门。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来人身上带着很淡的，独属于室外的寒意。
听见声音，边淮下意识抬起头，而后，撞进了一双错愕的眼中。
“诚……”
芮书蕾刚探了个头，就听见了“砰”一声巨响。
她的大儿子，边淮，把客人关在了门外。
边淮站在门口回过头看着他妈，一脸平静地开口：“我昨天睡太少，好像已经出现幻觉了呢。”
舒白萱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补足了刚刚没说完的那句话。
“——在二中当老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三位家长面面相觑。
“你这孩子，怎么能把客人关在门口呢？”芮书蕾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不满地拍了一下边淮，瞧着边淮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后，只得转头看向边淙，“诚询在二中当老师的话，那淙淙应该见过他的，我们淙淙今年在二中读高一。”
没人回话，芮女士皱起眉扬高了声调：“……淙淙？”
边淙抬起头。
在家里看见刚刚在办公室要求自己写保证书的数学老师这种事情，它本质上就是一款噩梦啊！！
“许，许老师好……”边淙头皮发麻地开口，“妈，他，他是我的……数学老师。”
芮书蕾惊喜道：“那真是太巧啦！”
边淮沉默又破防地闭上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丢人丢到太平洋那件事儿的另一位当事人不仅是他弟弟的数学老师，还是他妈妈好友的儿子。
他认出自己了吗？他不会认出自己了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想死的风还是吹到了家里。
“是很巧。”许诚询看向边淙，轻轻点了一下头后，收回视线，“芮姨，好久不见。”
“是的呀，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芮书蕾抬起手在自己腰的位置比了比，“这么高。”
“那会儿还小。”许诚询笑笑。
“诚询，这是淮淮。”芮书蕾一步窜到边淮身后，两手握住他的肩膀向许诚询介绍，“还记得吗？”
边淮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围巾和外套的掩护，他只得视死如归地面对着许诚询。
许诚询没说记得，也没说不记得，只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刚刚在我办公室见过。”
边淙如临大敌地看向许诚询，满眼都是绝望。
他原以为他已经free了，他哥宝贝的漫画拿了回来，他妈也不知道他上课犯的事儿，这原本该是完美结局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万一这位老师等会直接把漫画的事情说出来……
“是哦，淙淙的家长会是淮淮去开的。”舒白萱恍然大悟，而后亲昵地挽住了芮书蕾的胳膊，“蕾蕾，我就说我们两家这个缘分是扯都扯不开的吧。”
芮书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诚询。
知交好友的独子，文质儒雅的人民教师，谈吐礼貌又谦逊。
她实在是……太满意啦！
脸上的笑容愈扬愈高，芮书蕾偏过头，同舒白萱交换了一个眼神。
“淮淮呀，我和你舒姨还有好多话要聊，你带着诚询去你屋里玩会儿，等你爸回来了我们就一块儿去吃饭。”芮书蕾拍拍边淮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往房间门口推。
“啊？”边淮大为不解。
他虽然说没有特别强的领地意识，但也并不代表家里随便来一个客人就可以进他的房间参观。
更何况是这个人。
这种事情不要啊！！！！
“听话啊。”芮书蕾在他耳边低声威胁，而后变脸般的扬起笑容看向边淙，“淙淙就陪许叔叔聊聊天吧。”
“等等——！！”
兄弟俩异口同声。
“妈我跟我哥说点事儿！”边淙眼咕噜一转，一个箭步冲到芮书蕾面前，从她的手里扯过边淮，“等会啊，等会！”
而后，不由分说地拽着边淮冲进了阳台。
芮书蕾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两只手，看着许诚询尴尬地笑笑：“淮淮他弟吧，比较活泼。”
“嗯。”许诚询勾着唇角点头，“是挺活泼的。”
阳台里。
边淙一手拽着边淮的胳膊，一手拉上了玻璃门。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这位数学老师叫这个名字啊？”边淮先发制人，无理取闹。
“我哪知道你们小时候认识！”边淙更是无辜，“你们认识的时候，我可能还只是个胚胎！”
边淮：……
无法反驳。
“说正事儿，哥你把许老师带去房间后一定要告诉他，让他不要把我上课看漫画的事儿捅给咱妈啊！！”边淙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边淮，“不然我会死的，被逮到就算了还隐瞒那是要罪加一等的！”
边淙边说着边抬起手在自己的脖子下比划了一道。
“我现在更想死。”边淮面无表情。
边淙咧着嘴，挽着边淮的胳膊，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有哥真好！”
边淮推开他的脸：“滚蛋。”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阳台。
边淮飞快地看了一眼许诚询，而后在边淙和芮书蕾两个人灼灼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侧过身让了个身位：“进吧。”
门“咔哒”一声关上。
边淮火速转过身，正巧看见穿衣镜中许诚询。
镜子里脱了外套的人白衬衣工整地扎进黑西裤里，剪裁良好的衬衣将他的宽肩窄腰展示地一清二楚，那双裹在西裤中的腿又长又直，看上去禁欲感十足。
纵使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但边淮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站在他房间的这位，身材真的太好了。
在早些年认清自己性取向的那一刻边淮十分迅速地同步确认了自己的理想型。
——大约是早些年看的让他印象深刻的漫画奠定了他的择偶标准。
虽然他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择偶过。
除开社交不多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标准有多高。
既要长相身材合他胃口，又要和他有相同的爱好，能一起看漫画玩游戏讨论新番最好还能出cos陪他去漫展。
这本质上就是在异想天开嘛。
非要说的话，从始至终各个方面都符合他标准的人也只有三言一个。
但三言又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边，只有可能随机出现在他梦里。
边淮轻轻晃了晃脑袋。
低下头，两双一模一样的拖鞋落入眼中。
禁欲系老师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穿芮女士买的兔子耳朵毛绒拖鞋。
偷偷回过头，许诚询这会儿正站在他的书柜前，仰着头看着他书柜里一排排的漫画。
“许老师。”边淮背对着他，开口道。
“嗯？”许诚询偏头看他。
“边淙上课看漫画这个事儿……”边淮清了一下嗓子，“麻烦你别告诉我妈。”
“原来真是边淙家长啊。”许诚询似笑非笑地看他，“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花钱雇来找我取漫画的。”
边淮撇了下嘴，没说话。
果然他跟老师这职业八辈子不合。
“保证书在我办公室里。”许诚询说，“边淙不再犯，我自然不会再提。”
“嗯。”边淮点头，“那谢谢你。”
“不客气。”
而后，陷入沉默。
边淮的房间里进过不少人。
无论是他那被他带着从小看漫画长大的弟弟还是学生时代认识的同好，每个人来到他的房间里都会对着他一面墙的书柜发出惊叹，而后互相卖安利，聊自己喜欢的漫画或者干脆凑在一起看动漫。
但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
不想活了。
“我房间没什么你会感兴趣的东西，你随便看吧。”边淮坐在电脑前摁下开机键，破罐子破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