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虞站在阳台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天,担忧今天是否还能出得去。
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他看过去,发现是一盆花。
其实刚才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阳台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养了好些花草,他选择性视而不见,如今那盆花旁逸的枝条正戳在他胳膊上,叫他想忽视都不行。
“这花叫虎刺梅。”蒋绍言适时开口,说着,手指捋过嫩绿的叶片和上头点缀的红色小花,又往盆里一插试土的干湿,随后抄起喷水壶浇了点水。
钟虞没接话,蒋绍言继续说:“这花看着刺多扎手,实际好养得很,浇点水,勤晒太阳就能活。”
说罢抬头看了钟虞一眼,不知道说的花,还是人。
钟虞依旧没吱声,那张好看的脸上表情寥寥。
蒋绍言似乎只需要听众,不需要回应,接着浇旁边几盆花,也接着自顾往下讲:“我有次出差时间长,临走前不放心特意浇足水,结果回来看就不行了,叶子生虫,根也烂了,怕是活不了。我不甘心,跑到花市找人看,把叶子全剪了,腐烂的那部分根也挖了,就剩小小一株重新栽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钟虞不需要猜,因为结果就摆在眼前,那盆虎刺梅的临寒不败和勃勃生机都向他昭示,它曾经病入膏肓,如今又起死回生。
蒋绍言脸上带着淡淡的愉悦,像是说花,又像是说别的。
钟虞没动,垂着冷淡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抬起头问:“你不嫌麻烦吗?”
他绝没这个耐心侍花弄草,要是病了枯了,就直接扔了,然后再不会养。
蒋绍言凝视他,目光深且长,弯腰将浇水壶搁下,又轻轻搓了搓指腹上的泥,才说:“为什么嫌麻烦?我有时候心里闷,就喜欢来这儿静一静,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是麻烦。”
钟虞突然感到喉头发紧,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往外望了一眼,问:“兜兜呢?”
“我爸接过去了。”蒋绍言说。
钟虞点头,蒋绍言看他一眼,见他羽绒服还穿身上,双手也插在口袋里,便笑问:“怎么这么拘束,这里好歹也算你曾经的家吧。”
曾经的家。
钟虞的心脏狠狠一动。
蒋绍言仿佛只随口一说,随即也往外望了一眼,兀自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把衣服脱了挂起来吧,我去煮点姜汤,洗了手来喝。”
钟虞目送蒋绍言走去厨房,不动声色的外表之下有涛浪在翻滚,他终于确认一件事。
蒋绍言今天带他来这里,并非全然为了躲雨,或者说躲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借口,哪怕不是今天,明天后天……一定会有某一天,蒋绍言要带他来。
然后叫他看到多宝阁上的盲盒,衣柜里的衣服,阳台上的花,叫他看到这房子一尘不染,地板光可鉴人,随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
蒋绍言所有的举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向他暗示过去,一次两次或许是偶然,但这桩桩件件,叫钟虞不得不多想。
蒋绍言似乎在竭尽一切将时间拉回到过去。
腐烂的花或许能断根重生,但时间怎么可能倒流?
羽绒服挂在玄关,钟虞洗净双手,走到餐桌旁边坐下,随后不自觉抬起手抚摸餐桌的边缘。餐桌是木头的,他记得边缘有处小坑洼,果然很快就摸到了,手指稍停,又反复地、轻轻摩挲起来。
姜汤很快煮好,蒋绍言应该还加了糖或者蜂蜜,喝起来并不辣口,反而有股淡淡的甜。
一碗喝下去,手脚都暖和起来,钟虞舔了舔嘴唇,看向对面沉默的人,正巧蒋绍言也抬头看他,视线相触,蒋绍言将碗轻轻搁下。
钟虞见他碗底空了,不知想起什么,露出些许笑意,随后说:“那晚的粥和药是你送的吧?”
蒋绍言一愣,大约没想到钟虞突然提起这个,点头道:“是我。”
“谢谢。”钟虞说,“粥我都喝了,药也很对症,我后来从楼上下去,但你已经走了。”
蒋绍言目光微微闪动,低声说:“不客气,对你有用就行。”
气氛又静下来。
外面大雨滂沱,厨房的窗户蒙着一层朦胧雾气,吊灯散发昏黄的光,彼此视线交缠,都能感到有什么在悄然发酵。
与原来相同的座位,同样相对而坐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氛围,太暧昧了。钟虞不喜欢暧昧,不喜欢模糊,不喜欢心乱如麻的感觉。他向后靠着椅背,摆出放松的姿态,看着对面英俊的男人:“能聊聊吗?”
蒋绍言顿了顿:“当然。”
钟虞道:“你今天是故意带我来的。”
疑问的话,却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直接挑明不留缓冲,的确是钟虞的风格。蒋绍言脸上滑过一抹怀念的笑,随即收敛,深深看了钟虞一眼,说:“是。”
“收购也是故意的?”
那天在蒋绍言办公室不欢而散,钟虞事后仔细想过,蒋绍言句句直指他和大客户的关系,甚至直言不讳要一把拆掉Judith的顶层餐厅,比起投资,更像是要发泄某种情绪。
他之前就怀疑过蒋绍言提出收购的动机,当时就在想,会不会整场收购就是蒋绍言故意安排。
蒋绍言坦荡认了:“是。”
钟虞心头一震,猜测是一回事,听蒋绍言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他没想到蒋绍言会这么儿戏,不禁脱口而出:“为什么?”
蒋绍言没立刻答,微垂着头,额前几缕黑发挡住眼,叫他的眼神看不真切,片刻后才抬起,轻声反问:“不这样你能回来吗?”
“……所以你提出收购就是为让我回来?”钟虞睁大眼,难以置信,“你知道我会负责?”
“钟大律师名头多响,”蒋绍言扯扯嘴角,“biglaw最年轻的资深律师,很快将会是最年轻的合伙人,又是大财团首席法律顾问,两国法律你都熟,我要是你老板也一定会叫你负责。”
钟虞就当这是在夸他,笑着承了。
之前的困惑一一明了,他还有不解:“为让我回来你下这么大本,不觉得亏吗?”
蒋绍言看着他,一字一顿:“亏不亏的,我说了算。”
钟虞抿紧嘴唇,垂在桌下的双手也不由捏紧,他又想问了,蒋绍言图什么呢?又有些害怕听到答案。适可而止是美德,刨根问底有时候反而害了自己,钟虞做了个深呼吸。
“我问完了,你来吧,有什么想问我的。”
蒋绍言笑笑,没即刻应,伸手在那白瓷碗的碗沿轻轻抹了半圈,才说:“老规矩吗?只要我问,你一定说?”
钟虞点头:“对,只要你问,我一定说。”
蒋绍言说好,“我就一个问题。”
钟虞有些惊讶,想说今天反正都是坦白局,蒋绍言不论问多少,问什么,他都有问必答。然而不待他说,蒋绍言已经将问题问了出来,他问:
“能不能不要再走了?”
惊讶的表情来不及收回,一瞬间转为愕然。同样的问题,礼堂的学生问他,曾经的恩师问他,如今换成蒋绍言。
能不能不要再走了……
钟虞心神大乱,蒋绍言为什么要问这个?是要叫他留下吗?为什么呢?图什么呢?为了蒋兜兜吗?还是为了其他?
心底仿佛被炽热的岩浆滚过,烫得皮肉都绷紧了。钟虞没问,因为他的答案已经注定了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
蒋绍言清楚地看到钟虞的神情在短暂的错愕后飞快恢复了平静淡漠,心顿时一紧。明明只隔一张桌子,那一刻他却感觉他们之间隔了千里。
“蒋绍言,不可能的。”钟虞平静开口,“我的事业在那里,我的生活也在那里,我不可能不回去。”
蒋绍言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颓败,却还不死心:“是不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走?”
和当初一样的问题,一字不差。
钟虞看着他,也像当初那样回答:“对,我非走不可。”
第39章 笼中雀(一更)
钟虞说完便起身, 将桌上两只空碗收掉,走进去厨房洗刷干净,放在了沥水的架子上, 随后掏出手机, 准备打车走人。
恶劣天气打车极难, 前头八十多人排队,预计等待时间一个半小时。
钟虞无计可施,将所有车型一一勾选, 点了确认, 之后就将手机锁屏握在手中,站在厨房里面没有出去。
刚才蒋绍言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其实有过犹豫,虽然时间很短,但实打实地考虑了留下来的情况。
如果留下来,凭他的履历找份工作轻而易举,最重要不用和蒋兜兜分隔两地,小孩知道了肯定高兴。
但这些都不够充分,不足以说服他留下。
他在安诚好不容易拼到现在的位置, 合伙人唾手可得, 哪怕这次收购不成, 只要再办成一两件案子, 这个头衔还是他的。
距离也不是问题,他可以每天跟蒋兜兜视频,可以时不时飞回来, 加上蒋兜兜的寒暑假,算下来分别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料理台有些凉,钟虞却像感觉不到, 反手撑在上头,掌心压实。他感到有些累,心里想,要是蒋绍言知道他的想法,一定觉得他这人真冷血,连亲情都无法打动。
是啊,他想,我就是这样的人,从小扶养长大的奶奶这么多年都可以不回来看一眼,更别提他对他叔叔做的事,要是蒋绍言知道,只怕惊愕到大跌眼镜,认定他是个心机深心肠歹的魔鬼,从此不准他接近蒋兜兜半步。
脚步声惊动了钟虞,他猛地转头,看见蒋绍言站在厨房门口,用一种沉郁但明显是求和的目光看向他。
心莫名就一酸,钟虞想起了过去,两人要是有口角,蒋绍言总是先低头的那个。
他也不想争锋相对了,轻声问:“怎么了?”
蒋绍言紧盯他攥着的手机,许久没移开,问:“你要走?”
钟虞点头:“我叫了车,但排队的人有点多,得等司机接单。”
“外面下这么大雨,你非得走?”蒋绍言问,“钟虞,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
口气有些冲,钟虞皱眉:“叫什么?”
蒋绍言说:“你害怕面对我。”
钟虞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嗤笑:“我为什么怕?我现在就在面对你。”
说罢为印证自己的话,他站直了身体完全面冲蒋绍言。
蒋绍言僵了僵,像是被激到,突然迈开双腿,径直走到钟虞跟前。
气息陡然逼近,冷冽的,带着冰凉的水汽,钟虞这才发现,蒋绍言额发和下巴都是湿的,大概是刚洗过脸,水还沾在皮肤上。
离得太近,蒋绍言强壮的胸膛几乎紧贴着他的,身体的热度和气息源源不断传了过来。钟虞退无可退,当然也不会退。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对视了几秒钟,蒋绍言突然将头垂得更低,嘴唇就差那么一点就要碰到钟虞的嘴唇。
钟虞瞬间睁大了眼,屏住呼吸,看蒋绍言那形状完美的嘴唇停留在他上方,两个人,无论谁,只要说句话,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一起。
蒋绍言不复刚才温和的模样,眼神明亮锐利,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场,他好像一个处心积虑的捕猎者,先不露声色把猎物骗进窝里,小心伪装动之以情,意识到软的不行就彻底撕下面具,以强硬手段把猎物牢牢圈住,插翅难逃。
钟虞两瓣唇紧紧抿着,撑在料理台上的手指也抓紧了。他能感觉蒋绍言的目光在他唇上流连,毫不避讳,甚至有些露骨,从他的上唇滑到下唇,然后长久地停在中间那条细细的唇缝上,眼睛微眯,仿佛在研究该怎么撬开。
钟虞感到自己就是蒋绍言骗进来的笼中物,他有些恼了,正要发作,蒋绍言却突然退开,脸上露着淡笑,说:“你就是不敢面对我,小骗子。”
“森*晚*整*理你——”
“雨不停不许走。”蒋绍言接着说,口气十足霸道。
钟虞冷声反问:“雨停就可以?”
蒋绍言的双眼再度微微眯起,扭头冲外看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敲着窗户,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但谁知道能持续多久。
蒋绍言将目光收回,重又打量面前灯下这张白皙美丽的脸,突然问:“要不要打赌?”
钟虞蹙眉:“赌什么?”
“要是十二点前雨停,你走。要是过十二点雨还不停,你就留下。”
这是要交给老天决定?钟虞没想到蒋绍言也玩这种幼稚把戏,但大约是被激起胜负欲,他正要说行,却见蒋绍言又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说:“不,还是不赌了,不管雨停不停你都不许走。”
钟虞差点笑了,好歹是堂堂公司大总裁,不说一言九鼎,起码也不能这么快变卦。
他突然想起蒋绍言跟他说过,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就是天意,就是命运。怎么这个天意信仰者这回立场这么不坚定?
他有意激蒋绍言:“你不是信天意吗?交给老天,赌一把,为什么不赌?”
“我为什么要赌?”蒋绍言顶着那张英俊的脸,眉眼又冷又桀骜,“我为什么要把一切交给老天?他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
钟虞叫他问得一愣。
蒋绍言继续说:“你觉得我为什么非要抽到那鸭子,因为我不服,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抽中。还有花,活不了我偏要救,我才不信什么天意,我只信我自己。”
钟虞心头一震,加之被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锁着,他竟有些动弹不得。厨房里静下来,许久,蒋绍言似乎才从那激烈的情绪中平复,但仍敛眉抿唇,一副桀骜不驯满是戾气的模样。
钟虞问:“要是我一定要走呢?”
“我不许。”
听听这话说的,跟蒋兜兜看到心怡的玩具时撒泼耍赖地嚷嚷“我要我要我就要!”一模一样。
进这间屋子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走却轮不到他决定,钟虞默默叹气,他不喜欢做笼中雀,但就这一个晚上又何妨,何必一定要跟蒋绍言作对呢?
就当为了那碗粥,为了那姜汤,为了今天蒋绍言及时出现在雨中,为了蒋绍言在危险关头毫不犹豫选择保护他。
钟虞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不走行了吧。”说罢他当着蒋绍言的面,点开手机把叫车的订单取消了。
蒋绍言这才相信,目光从手机移到钟虞脸上,无声注视了片刻,说:“晚上还住你原来卧室,我给你铺被子。”
平淡的句子反而比刚才针尖对麦芒更叫钟虞难以招架,蒋绍言转身的时候,他忍不住问:“有意义吗?”
强留他一个晚上,有意义吗?
蒋绍言没回头,钟虞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的男人在灯下看起来竟几分脆弱,钟虞从未见过蒋绍言这样子,记忆里的蒋绍言温和强大,能解决一切问题,根本与脆弱这个词无关。
等了许久,他才听蒋绍言开口,声音低到难以分辨到底说了什么,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虞站在原处,看蒋绍言大步离开,心久久不能平静,心跳一下重过一下,耳中阵阵嗡鸣。
他想他好像听清了蒋绍言的话,蒋绍言说的是:“为什么要有意义?想留的人留不住,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只有主卧的卫生间带淋浴,钟虞先洗澡,换上睡衣出来,坐到了书桌前。没电脑不太方便,只能先凑合着拿手机查邮件,再看些资料。
中途蒋绍言进来,钟虞回身,两人对视一眼,蒋绍言说用下浴室,钟虞以短促的嗯回应,之后便再无交流。
浴室的门关上,薄薄一层门板挡不住声音,里头悉悉索索的,大概是蒋绍言在脱衣服,随后便响起水声。钟虞有些走神,探头往窗外看一眼。
雨已经停了。
他顿时后悔,应该激蒋绍言跟他打赌,现在说不定已经回酒店了。
文件看不下去,钟虞又想看看蒋兜兜,跟小孩说两句话,问问他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有没有想自己。但蒋兜兜在蒋西北那里,要想视频还得通过蒋绍言,这么一想还是算了。
他只想平静度过今晚,不想再节外生枝。
蒋绍言洗得很快,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钟虞坐在书桌前没回头,眼睛盯着手机,却根本没看进去,他想这人难不成怕他跑了才洗这么快,就这么两分钟他能洗干净吗?
意识到思绪跑到没边了,钟虞强行拽回来,听到蒋绍言在他身后关门走了,貌似是回去了隔壁的次卧。又过一会儿,他才转头,去看空无一人的房间。
资料看不下去,索性掀被上床。
钟虞有些畏寒,据说因为他是早产儿,所以从小就手凉脚凉,那会儿生完蒋兜兜,刚过一个星期他就走了,伤口还没完全养好,更别提之后的护理,每到阴天就会不舒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冷气直往骨头缝往里钻。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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