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因为他的生日在下个月月初。
谢思安成年之后，谢家就热衷于给他办生日宴。
他在程家的时候，他的大哥程宽每年都会收到谢思安的生日晚会的请柬。
谢思安接了过去，拿起那两盒咖啡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意随后化为实质：“谢谢，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然后他郑重的将它们放到了身旁的椅子上，并将一张手写的菜单递给了连峙：“除了青蟹之外，我还带了一些皮皮虾，金枪鱼，海胆和海肠过来，这是我拟订的一份菜单，你看看需不需要改动。”
连峙接过那张菜单一看。
葱油青蟹，清蒸黄油蟹，椒盐皮皮虾，海胆和金枪鱼刺身拼盘，海肠捞饭。
连峙：“不用改。”
“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吃过椒盐皮皮虾和海肠捞饭了。”
“好。”
谢思安随后就把菜单递给了身旁的保镖。
那名保镖拿着菜单出去之后不过十分钟，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
谢思安给连峙夹了一只清蒸黄油蟹。
极少数的青蟹，因为长得太肥，膏油积聚过多，渗透到身体各个部分，甚至包括蟹脚，使得蟹身呈现出橙黄色，被人们称为黄油蟹。
谢思安带过来的这些黄油蟹都是最顶级的。
刚一掰掉蟹脐，黄油就流到了连峙的手上。
再掀开蟹斗，剪去蟹腮、蟹胃和蟹嘴，将蟹身剪成两半，通体的金黄瞬间砸进连峙的眼睛里。
最后送到嘴边轻轻一咬，顿时满嘴都是蟹膏的清甜香浓。
“真不错。”
连峙顿时就把什么杀人案，什么线索，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谢思安随后又给他盛了一碗海肠捞饭：“这家酒店的大厨的手艺还不错，这碗海肠捞饭做的甚至不比一些高档餐厅的厨师差。”
连峙便放下手中的黄油蟹，尝了一口海肠捞饭。
海肠脆嫩，鲜甜的汤汁渗入了米饭，与米饭的醇厚融为一体，堪称完美。
看到连峙吃的既认真又满足，谢思安心底也不禁升起一股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成就感。
于是他又拿起筷子给连峙夹了一个海胆。
尝完那个巴掌大小的海胆，连峙的味蕾也彻底满足了。
他放慢了吃饭的速度，随口问道：“话说现在不是才六月份吗？你不用上学了吗？”
谢思安：“可以不去，我去年拿了一块奥赛金牌，信息学的，已经拿到了京城大学计算机系的保送资格了。”
连峙：“……”
不愧是谢小少爷。
连峙：“那你现在岂不是跟班上的同学有些格格不入？”
谢思安：“我上的国际班，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都已经保送了，剩下的大多是准备出国的。”
连峙：“……长见识了。”
因为他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读的公立学校。
谢思安：“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在学校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格格不入。”
连峙：“怎么说？”
谢思安：“上个月，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一起了。”
“我的同桌跟她的死对头也在一起了。”
连峙：“……现在的高中生，也太成熟了点吧。”
主要是他也想起来了，当初他们班里也有十几个偷偷谈恋爱的。
要知道当时他们班里总共才四十五个人。
谢思安：“……”
他想的是，按理来说，连峙这个年纪，对于高中生早恋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才对。
所以难道是他猜错了，不是恩人大叔，而是恩人爷爷？
难怪他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里会有一盒茶叶。
谢思安恍然大悟。
不过恩人叔叔和恩人爷爷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反正都是一样的孝顺。
想到这里，谢思安稳下心神，继续解释道：“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的那两个最好的朋友都是男生，我的同桌跟她的死对头都是女生。”
连峙：“……”
让他先捋一捋。
谢思安：“现在我跟他们坐在一起，就跟个一千瓦的电灯泡一样。”
“我请我的那两个好朋友喝奶茶，他们明明可以一个人点一个中杯或者大杯，但是他们偏偏要点一个超大杯，然后两个人一起喝。”
“他们出去约会的时候，总是喜欢打着我的名头，寒假的时候，我总共见了他们两面，但是在他们父母那里，我那个寒假请他们吃了三十多顿饭。”
“上课的时候，我的笔掉了，弯腰捡笔的时候，都能看到我的同桌和她的死对头的手牵在一起。”
连峙：“……”
谢思安却还在继续：“还有上个月，我那两个好朋友中的一个跑步的时候扭到了脚，另一个直接给他当起了全职保姆，不仅每天帮忙带饭，拿书包，打扫卫生，甚至晚上还会帮他倒洗脚水……”
听到这里，连峙已经愣住了。
谢思安：“……而且老师们也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关系，都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关系比较好。”
连峙筷子上夹着的一块金枪鱼刺身掉进了碗里。
谢思安：“怎么了？”
连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一个案子，但是始终都没有什么头绪，刚才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之后，我突然又有了头绪。”
谢思安：“啊？”
他想了想：“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但是他们才刚刚开始吃呢。
连峙：“不用。”
“我去打个电话。”
他直接给马咏思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调查单荣轩和谈兴的关系。
不过接下来，连峙也没有什么心情和谢思安聊天了。
谢思安也不在意，反正只要连峙吃好了就行。
吃完饭之后，连峙就直接回了公安局。
第二天早上，马咏思就把事情查清楚了。
他说：“我昨天接到你的电话之后，就直接开车去了谈兴的老家。”
“谈兴不是说，他和他父母关系不好，他当初摔断腿的时候，他父母甚至都拒绝去照顾他，是因为他父母平时就很偏心他大哥，就因为他有本事，他大哥没有什么出息，他大哥想换房子，他父母就逼他支援他大哥十万块钱，他没给，他父母就跟他断绝了关系了吗？”
“我找到谈兴的父母的时候，谈兴的父母怎么也不肯配合我的调查。”
“后来还是谈兴的大哥知道了，谈兴在外面到处说他爸妈偏心他，他天天想着啃谈兴这个弟弟的事情，他一时气不过，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
“谈兴的父母偏爱的根本就不是他大哥，而是谈兴。”
“因为谈兴从小就学习成绩优异，而且嘴巴特别甜，特别讨大人喜欢。”
“但是谈家很穷，谈兴考上高中之后，谈家又出了一些事情，连谈兴的学费都交不起了，所以在谈父谈母的要求下，谈大哥就辍了学，外出打工供谈兴上学。”
“谈兴后来顺利考上了一所二本学校。”
“谈兴大学毕业之后，就通过单荣轩大伯的关系，进了污水处理厂。”
“污水处理厂的福利待遇还不错，扣除五险一金之后，谈兴每个月都还能拿到五千多块钱，月底还能拿到一万多块钱的奖金。”
“但是谈大哥的日子就有点难过了，他早些年赚的钱全都填补给了家里，家里又只有一栋老房子，以至于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谈父谈母就想给谈兴大哥在村里建一栋新房子。”
“但是他们手里的钱不够，就想着让谈兴拿十万块钱出来。”
“谈大哥觉得，当年光是供谈兴上学，他前前后后就拿了七万多块钱出来，现在谈兴还他十万块是应该的。”
“但是谈兴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谈父谈母供他上学是应该的，谈大哥是在帮他父母，他欠的是他父母，不是谈大哥，他以后会给谈父谈母养老，但是让他拿钱给谈大哥建房子，绝不可能。”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谈父谈母还不一定会跟他断绝关系，但是谈兴进入污水处理厂之后，有一次谈家人去镇上买东西，顺道去他的出租屋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他和单荣轩躺在一张床上，而且他们都没穿衣服——”

说到这里， 马咏思深吸一口气：“连队，你猜对了，单荣轩和谈兴确实是一对同性恋人。”
“谈父谈母逼谈兴和单荣轩分手， 并且从污水处理厂辞职，但是谈兴不答应，还拿自杀威胁他们。”
“谈父谈母也是真的偏爱谈兴，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只是和谈兴断绝了关系， 没有把这件事情捅出去，让谈兴名声扫地，丢掉工作。”
相比之下， 谈兴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我又找到了单荣轩的几个朋友，发现他们也都不知道他和谈兴的关系。”
“从单荣轩的大伯会答应单荣轩，用自己的权利， 把谈兴招进污水处理厂这件事情上来看， 单家人应该也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到这里， 马咏思几乎可以断定， 家世优渥， 又拥有大学本科学历的单荣轩， 当初会娶一个外地的，家境贫穷， 还只有高中学历的丁晓巧，绝对是因为觉得丁晓巧没见过什么世面，单纯好骗， 娶了她之后， 就能应付来自父母亲戚的逼婚压力。
“除此之外，我还联系上了丁晓巧的几个闺蜜。”
“她们说， 丁晓巧和单荣轩刚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丁晓巧不止一次跟她们炫耀说，单荣轩不仅温柔体贴，而且为人还特别正派，从来不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占她的便宜，跟网上的那些猥琐男完全不一样。”
“但是丁晓巧和单荣轩结婚之后，就很少跟她们提起单荣轩了，她们问起她和单荣轩的近况的时候，她都笑得很勉强。”
“有一次她们过年聚会的时候，丁晓巧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她们才知道，她和单荣轩结婚之后，单荣轩别说上交工资了，连生活费都要她问了才会给，但她的脸皮比较薄，如非必要，一般不会开口问单荣轩要钱，所以她和单荣轩结婚之后，家里的开支大多是她掏的。”
“除此之外，我调出了丁晓巧的网购记录，发现她在和单荣轩结婚之后的第三个月，买过两盒达泊西汀片，也就是伟/哥。”
“我怀疑，单荣轩和丁晓巧结婚之后，应该很少和丁晓巧过性/生活，甚至从来没有碰过丁晓巧。”
但是单荣轩没有想到的是，谈兴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同性恋，他还能喜欢异性。
比如温柔善良，长得还很漂亮的丁晓巧。
也许是谈兴有意勾引，丁晓巧也不想守活寡。
又或者是某一天他们喝多了，一不小心滚到了一起，然后谈兴用这件事情威胁起了丁晓巧。
反正他们最后勾搭到了一起。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们再小心谨慎，最后也还是被那个老保安发现了。
老保安随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单荣轩。
同时被男朋友和老婆背叛，单荣轩想不疯都难。
马咏思：“然后他谋划了两个月，最后将谈兴和丁晓巧全都杀了。”
也就是说他们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单荣轩就是杀了谈兴和丁晓巧的凶手的话，那么为什么后来他也死了。
要知道他可是刚刚找到的证据证明了单荣轩不是自杀的。
马咏思给出自己的结论：“谈兴和丁晓巧是单荣轩杀的，单荣轩是被其他人杀的。”
“Bingo！”
连峙给了他一个响指：“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马咏思：“去黄图镇，找老保安他们。”
于是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又来到了黄图镇。
污水处理厂运营处主管：“……当年的污水处理厂，除了单荣轩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跟谈兴关系比较好？”
“好像没有了。”
污水处理厂副厂长：“……当年的污水处理厂，有谁喜欢谈兴？当时上到食堂大妈，下到财务处的小姑娘，就没有不喜欢谈兴的。”
马咏思：“我是说男女之间……额，还有男男之间的喜欢。”
污水处理厂副厂长：“啊？那应该是没有的。”
“当年我们厂里跟他年纪相当的女同志总共就三个人，一个丁晓巧，一个当时已经有对象了，最后一个是个女强人，压根就看不上谈兴那种关系户，至于男同志……就更不可能了。”
污水处理厂后勤处主管：“……当年的污水处理厂，有没有人暗恋丁晓巧？”
“肯定没有，毕竟当初丁晓巧和单荣轩结婚的时候，我们可都是去喝过喜酒的，我们厂里绝对不会有人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
老保安：“应该没有……吧？”
注意到老保安突然迟疑了起来，马咏思第一时间说道：“怎么了？”
老保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丁晓巧刚进污水处理厂那会儿，一个技术室的职工突发食物中毒，当时丁晓巧和另一个职工正好路过技术室，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帮他打了一个急救电话，他才活下来的。”
“后来我好几次看到那个职工买的早餐，出现在了丁晓巧的手里，当时丁晓巧还以为是她的老公单荣轩给她带的……”
马咏思当即说道：“那个职工叫什么名字。”
老保安：“好像是叫申，申……申志行，对，就是这个名字。”
连峙：“他是技术室的？也就是说，他也能接触到监控系统？”
“应该吧。”
老保安又想了想：“单荣轩没进污水处理厂之前，监控维护这一块，就是申志行在做——”
马咏思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了连峙。
连峙：“回局里。”
回到公安局之后，他们就把这件案子的资料全都调了出来。
马咏思：“案子发生之后，申志行和污水处理厂的其他职工一样，也被叫到局里问过话。”
“两次他都宣称案发时他在家里睡觉，但两次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案子发生之后不到三个月，申志行就从污水处理厂辞职了，然后他就去了戊省，给他那在戊省开工厂的小舅舅打了几年的下手，去年他回到了临本县，在县里开了两家网咖。”
“最主要的是，按照连队您的吩咐，我从电信运营商那里调取到了单荣轩当年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单荣轩死之前，申志行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也给申志行打过四个电话，可是这些通话记录，吴副队当初在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却没有在单荣轩的手机里看到。”

显然， 单荣轩手机里的这些通话记录全都被人删掉了。
而删掉这些通话记录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申志行。
如果在这之前，申志行身上的可疑程度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话， 那么现在，马咏思敢说，杀了单荣轩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申志行了。
确定了嫌疑人，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连峙：“去把吴副队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 收集到的监控视频资料全都调出来。”
马咏思：“是。”
如果当时污水处理厂所有的监控全都坏掉了，那就不是事件而是事故了，厂领导肯定会问责负责这件事情的技术员， 而且同时还会向监控系统的厂家求援，这显然不是单荣轩和申志行想要的结果，所以他们当时只破坏了一号蓄水池附近的监控。
这也就意味着， 他们说不定能从污水处理厂其他的监控， 以及附近的道路监控里， 找到一些线索。
于是接下来， 连峙和马咏思直接守在了电脑前。
只可惜的是， 2009年6月15号， 也就是谈兴和丁晓巧被杀这天的雨实在是下的太大了，绝大多数监控视频都是一片漆黑， 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东西。
所以他们只能将重点放在了7月16号，也就是单荣轩被杀这天的监控视频上。
不过查监控这种事情，虽然不费脑子， 但是费眼睛啊。
一个小时后， 马咏思就开始往眼睛里滴眼药水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连峙也伸手给眼睛按起了摩。
路过的吴副队见状， 不由停下了脚步。
在沉默了两秒钟之后，他抬脚走了进去：“连队，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听见他的话，马咏思下意识转头看向连峙。
毕竟如果不是连峙空降，刑侦大队大队长的位置本来应该是吴副队的。
所以当初吴副队和连峙互相给对方下马威的场景，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也正因为如此，最近这段时间，刑侦大队的氛围也都不是一般的古怪。
连峙笑了，接住了这个台阶：“吴老哥，你愿意来帮忙可真是太好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位置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