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随后他们就将整个谭家老宅，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索了两遍，从储物间到厨房的灶台里，从墙角的裂缝到已经完全干涸化灰的粪坑……连峙他们就差把谭家老宅掀个底朝天了。
但遗憾的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
马咏思从车上拿下来两瓶水，一瓶扔给连峙，另一瓶直接灌进嘴里。
直到水瓶里的水完全消失，他才一边擦嘴一边说道：“难道凶手已经把那些东西都销毁了？”
“不一定。”
半瓶水下肚，连峙也冷静了下来：“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搜过。”
他抬头看向房顶。
和其他人家的老宅一样，谭家的老宅也是用木头做的。
马咏思当即说道：“我去借楼梯。”
另外几名民警见状，当即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借来了三四把梯子。
就着梯子，连峙几人爬上了房梁。
他们一根一根房梁敲过去，一个一个房间摸过去，半个小时后，就在连峙摸到墙角的一根房梁的时候，他的神情突然就变了。
他抬手敲了敲，里面传来的不再是结实的砰砰声，而是清脆的梆梆声。
在地面上帮他扶着梯子的马咏思立时就张大了双眼。
连峙第一时间爬过去，在铺天盖地的灰尘中，他坐稳身体，然后就在那根房梁上摸索了起来。
在摸到一处明显的缝隙之后，他大喊道：“拿个螺丝刀过来。”
很快，就有人送了一把螺丝刀过来。
而后连峙一个用力，直接用那把螺丝刀，把那条缝隙撬开了。
马咏思：“怎么样？”
看着大开的一个暗门中，那卷成一团的，保存的非常完整的衣服，连峙直接就笑了。
只能说，谭家以前不愧是地主，建房子用的木头都是上好的硬木，漆也上了足足三层，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房梁都没怎么被虫蛀过，最主要的是，竟然能想到在房梁上留一个暗格藏东西。
对了，他甚至还在那件衣服上看到了一个血指纹。
显然，这是凶手在脱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碰上去的。
所以他长吐一口气，说道：“抓人吧！”

“那件凶衣上的指纹，就是谭和志的。”
感谢国家，在2013年停用一代身份证的时候， 对所有申领二代身份证的居民都采集了指纹。
所以他们现在只需要把收集到的指纹录入到系统中，就可以直接匹配到指纹的主人了。
连峙只说道：“走！”
可想而知，看到全副武装的连峙等人带着拘捕令过来的时候，赵丰有多懵。
毕竟上午的时候，连峙他们还要求他对凶手可能是谭和志的事情保密——说明他们那个时候显然还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能够抓捕谭和志。
结果下午他们就来抓人了。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他才刚刚做好应对谭和志的心理准备呢。
赵老大夫妇俩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如遭雷劈， 然后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坐在轮椅上的谭和志。
以至于他们手中的榴莲也直接掉在了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呢？”
谭和志也愣了一下。
而后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榴莲，又拿过旁边的抹布将手一点点的擦干净。
做完这些之后， 他才抬头看向连峙等人：“那就走吧。”
而看到谭和志被推上警车，那些闻讯赶来的赵家村村民中顿时爆发一阵哗然。
“警察真的是来抓谭和志的？”
“谭和志就是八年前的那件案子的凶手？赵建设、还有谭和志那大家子人，都是谭和志杀的？”
“这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临本县公安局审讯室里， 谭和志笑着说道：“你们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了吗？”
听见这话， 负责记录的马咏思忍不住抬头看了谭和志一眼。
因为没有想到谭和志会这么配合。
连峙：“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赵建设和你妻子的关系的？”
谭和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说道：“给我来一盒烟吧。”
马咏思便出去找人借了一包烟回来。
点燃一根香烟之后， 谭和志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才在滚滚烟雾中说道：“大概是2003年的时候吧， 那天晚上，我本来正在厂里值夜班， 晚上一点钟的时候，我接到我的一个老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是他父亲去世了， 然后我就匆匆忙忙的骑车赶回了村里。”
“当时我身上穿的是一件红色的衣服， 我家的老宅不是就在马路边上吗，我就想着先回去换一件衣服， 再去我那个老朋友家里。”
“然后我就看到他们俩正在床上滚着。”
“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声张，不是因为我喜欢做绿毛龟，我当时就恨不得直接冲进厨房，拿把菜刀，把他们都砍了。”
“我只是想到了我那两个儿子。”
“我的大儿子也就算了，我的小儿子当时可是在教育局工作，要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他以后在单位里面怎么混？”
“而且我年轻那会儿，为了赚钱养家，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不在家，所以她会出轨，未必没有我的原因。”
“……之后我就减少了值夜班的次数，再加上没过多久我们村里的另一对奸/夫淫/夫被人发现了，四家人打了个头破血流，甚至闹进了拘留所，之后他们俩也就没有再在私底下往来过。”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结果2005年的时候，我那个大儿子的儿子身上突然成片成片的长红疹子，去了七八家医院，找了十几个医生，都没治好，甚至连病因都没有找出来。”
“那段时间，我们一家人那是愁的一整晚一整晚都睡不着觉，我那个头发，更是一堆一堆的掉。”
“你知道最后我那个大儿子的儿子是怎么治好的吗？”
“是赵建设。”
“赵建设有个老朋友在戊省中医院当保安，他有一个朋友，他的那个朋友的亲弟弟，和戊省中医院的院长是棋友，然后赵建设不远千里带着我大儿子一家，跑去了戊省中医院，找到了他的那个老朋友，然后一步一步的找到了戊省中医院的院长，最后把人治好了。”
“当时我就在想，赵建设和徐桂花有一腿，赵建设平时免费给我们家修个水龙头，盖个瓦也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个大儿子的儿子那么好？”
“虽然他们长得并不像。”
“但我还是偷偷给他们做了个亲子鉴定。”
说到这里，谭和志手里的第二根烟也只剩下了一小截，于是他又点燃了一根。
“结果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就那么两个儿子，结果一个都不是我的，全是赵建设的种。”
“为了那两个野/种，我卖光了我爷爷留给我的金条和银元宝，给他们买房买车，娶妻生子。”
“为了他们，我六十五岁了，还在外面当保安，一个月要值十天的夜班。”
“为了他们的儿子，我六十八岁了，还想着再挖两个鱼塘，养点鱼和小龙虾。”
“结果他们一个都不是我的种……”
显然这样的话，谭和志已经在心里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眼泪也早就流干了。
但此时此刻，他握着烟的手还是颤抖了起来。
而听见这话，马咏思也不禁有些同情他了。
良久的沉默后，谭和志点燃了第六根烟，同时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他说：“那天晚上，我发誓要杀了他们。”
“但我冷静下来之后，又有些下不去手，毕竟他们也叫了我三十多年的爸。”
“于是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但凡我瘫痪之后，他们好好对待我，我都会打消这一念头。”
“结果呢，我心软了整整一年零七个月，哈哈哈哈，他们就整整虐待了我一年零七个月。”
“我忍不下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特别的平静。
于是那天晚上，赵建设，他的老婆，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子，全都被他抹了脖子。
“但我没想到的是，赵建设的大儿子，赵老大，竟然是个老实厚道的人。”
“我原本只是因为把赵建设他们都杀光了之后，还是觉得不解气，才答应住进赵老大家的。”
“我都想好了，先用我手里的钱和房子车子吊着赵老大一家，等我快死了的时候，我就让我二堂侄把我接回家，然后我把钱和房子车子都留给我二堂侄，我一分钱都不留给赵建设，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谭和志当初在他二堂侄家的那两个月，根本就没有受到过什么虐待。
他就是故意找借口回的赵老大家。
“结果就因为以前赵建设经常帮我们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我的那两个儿子，每次让我休假回家给他们带上一些零食的时候，我都会给赵老大带上一份，然后在他爸赵建设死在了我家这件事情上，他还真就没怎么怨恨我。”
“我在他家住了整整八年，整整八年啊，他们对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态度。”
“多少亲生儿子都做不到这一点。”
“以至于我竟然开始觉得愧疚了。”
“也多亏了他们，为了照顾我，在把我接回家的第二天，就在我的房间里装上了摄像头。”
“一开始，我是没有时间去销毁那些凶器和凶衣，后来，我是不想去销毁那些东西了。”
“我想着，就这样吧，要是我最后没有被警察抓住，那我就留一点钱给赵老大一家，要是我最后被警察抓住了，反正我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的这两条腿——”
他拉起裤腿，露出下面两条像干柴一样的腿：“在床上躺了十几年，原本就算是装的瘫痪，现在也真的成了瘫痪了，所以就这样吧……”
说完这些之后，谭和志就没再说话了，手里的烟也掐灭了。
连峙将口供递到他面前，最后只说道：“签字吧。”
等到他们从审讯室里出来，回到刑侦大楼，就看见赵老大一家都在大厅里等着。
看到连峙他们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围了上来：“连队，怎么样了？”
连峙叹声说道：“谭和志已经认罪了。”
赵老大先是一愣，然后直接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这件案子里，最倒霉的人，莫过于赵老大了。
——亲爸出轨， 给他最亲近的邻居伯伯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还生了两个野种，甚至还让他最亲近的邻居伯伯帮着养了三十多年。
他最亲近的邻居伯伯杀了他爸。
他像孝养亲爸一样，养了‘杀父仇人’整整八年。
他被他亲爸和他最亲近的邻居伯伯玩弄了五十多年。
以至于马咏思等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赵老大才好。
他们只能将他抬到一旁的椅子上，帮他拍起了背， 免得他哭岔了气。
好一会儿，赵老大才终于缓过气来。
他推开一名女警递到身前的水，只说道：“回去吧。”
说完， 他就这样起身，佝偻着背，踉跄地走了。
赵丰见状， 也只来得及对那名女警察说上一声谢谢， 就连忙跟了上去。
而看着他们的背影， 连峙等人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至此， 这件案子在连峙他们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出意外的话， 等待谭和志的必然会是死刑。
而且法院应该还会判处谭和志赔偿赵老大一笔钱， 数额应该不会太少。
随后便有人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从连峙接手1009赵家村灭门案，到凶手谭和志认罪， 前后只过去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连峙就又破了一件陈年旧案。
连峙这给吴副队的第三个下马威，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啊！
想到这里，在场不少人都偷偷转头看向了连峙。
等等——
他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1009赵家村灭门案好像并不是吴副队的案子， 而是蒋局长的……
因为就算是个傻子， 也不会脑残到去给能够掌握自己的生死的顶头上司下马威啊。
也就是说，连峙其实从来都没有给吴副队下马威的意思。
就像是马咏思说的那样， 他就是觉得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太无聊了，然后想要找点事情做。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们想多了？
想到这里，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一股尴尬的气氛瞬间在大厅里扩散开来。
连峙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变化。
因为他看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谢思安等人。
谢思安怎么会在这里？
是跟着赵丰一家过来的？
但是怎么赵丰一家走了，他们还在这里？
而且谢思安好像正在看他。
黑亮如星辰的眼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配上他那双本来就近乎完美的桃花眼——
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谢思安长得这么好看呢？
连峙的思绪忍不住往旁边飘了飘。
也就在这个时候，蒋局长也注意到了谢思安一行人。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思安的目光晃了晃，而后他也转头看向蒋局长：“您好，我是赵丰的朋友，非常感谢贵局查清了赵家村灭门案，帮我们抓住了凶手。”
“不知道贵局缺不缺办公用品，我名下有一家办公用品公司，像是办公用的桌椅，打印机，签字笔，订书机这些都有生产，我愿意以个人的名义捐赠一批给贵局。”
蒋局长等人：“……”
连峙：“……”
不愧是谢家的金疙瘩。
他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勤工俭学呢。
谢思安就已经有自己的产业了。
还是蒋局长率先反应过来，他直接伸出手走过去：“您好！您好！请问您贵姓？”
谢思安：“免贵姓谢，谢思安。”
蒋局长：“谢同学您好，我们去我的办公室里详谈吧。”
谢思安：“好的。”
就这样，谢思安承包了临本县公安局接下来十年的办公用品。
看到谢思安在捐赠合同上签好字之后，蒋局长脸上彻底笑开了花，他甚至一路把谢思安送到了大门口。
“……你们晚上就要离开临本县了？我还想着请你吃个晚饭呢，我们临本县有一家饭店的酸菜鱼做得特别好。”
听见这话，谢思安突然就停下了脚步：“让连质连大队长请可以吗？”
蒋局长：“……啊？”
就这样，下午四点半，堂堂现任临本县刑侦大队大队长，不得不坐在饭店的包厢里，做起了二陪。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谢思安则是坦然打开了菜单：“你有什么不爱吃的菜吗？”
连峙：“香菜，茼蒿这些都不吃。”
谢思安：“还有吗？”
连峙：“苦瓜也不吃。”
谢思安转头就对身旁的服务员说道：“给我们上一份凉拌香菜，一份清炒茼蒿，一份苦瓜炒鸡蛋。”
连峙：“……”
服务员：“……”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连峙。
“那个，我们这里的招牌菜是酸菜鱼，你看你们要不要点一个？”
谢思安：“不用，我不爱吃鱼。”
连峙：“……”
他有得罪过谢思安吗？
于是他说道：“其实我最不爱吃的东西是大闸蟹。”
谢思安面不改色：“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因为现在还没到大闸蟹上市的时候。”
“而且我们就两个人，三个菜足够了。”
连峙：“……”
那就是前身得罪过谢思安了？
但他怎么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呢？
等到菜来了之后，谢思安第一时间给他夹了一筷子苦瓜炒鸡蛋。
连峙：“……”
他还能怎么办。
谁让他现在是个二陪呢！
所以他只能咬着牙把碗里的苦瓜全都吃了下去。
最后，他总共也就吃了一小碗饭。
反倒是谢思安，胃口不是一般的好，吃完一碗饭之后，又添了两次。
即便他们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
谢思安将杯子里的橙汁一饮而尽，又拿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好了。”
连峙莫名松了一口气：“那我送谢同学你回酒店？”
却没想到，快到酒店的时候，谢思安突然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回过头，说道：“连队，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连峙：“……啊？”
前身不是得罪过谢思安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谢思安已经伸出手抱住了他。
谢思安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嗅着连峙身上熟悉的气息，谢思安眼眶一热。
谢谢你，恩人叔叔。
连峙：“……”
谢思安刚才真的不是在报复前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