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他是在故意诱导我们，让我们误以为他家的那件案子，是那个连环灭门犯罪团伙做下的。”
“不，这已经不只是诱导了，因为凶手杀害赵建设九人的凶器，就是那个连环灭门犯罪团伙常用的，一把崭新的胜利牌的菜刀。”
马咏思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怀疑这是一起模仿犯罪。”
“而这件案子真正的凶手，就是谭和志——”
不等连峙回答，他就反驳道：“这绝不可能。”
“谭和志他……他当时已经瘫痪了呀。”
一个瘫痪的人，他怎么出门购买乙/醚和菜刀？
一个瘫痪的人，他怎么拖着两条腿，杀掉九个人？
——马咏思记得很清楚，案发现场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拖痕。
连峙只说道：“0811高县案是2008年11月发生的。”
“卢一江卢局长是12月接受的采访。”
“而谭和志，是在09年1月份的时候，突然从楼顶上摔下去，瘫痪的。”
马咏思脸上脸上的神情直接就消失了。
所以连峙的话分明是在说，谭和志根本就没有瘫痪，他是装的。
但是马咏思还是没有办法相信谭和志会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老婆，他儿子儿媳虐待他可是他瘫痪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在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就是在他瘫痪之前，他老婆和他两个儿子儿媳就已经虐待过他了，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国的老人，尤其是男人，有多古板封建。”
“我老家那边就有个老爷子，儿子从小就不学好，小的时候偷家里的钱，大了之后偷老师的钱，十五岁就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十六岁就辍了学，进入社会之后，又学会了赌，赌输了就回家偷他的钱，他不给，他儿子就直接抢，有一次，他甚至被他儿子推的摔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他六十岁生大寿的时候，他儿子又回来要钱，他不给，他儿子甚至连他怎么不早点去死的话都放了出来。”
“他孙子也没比他儿子好到哪里去，初中就学会了偷看女邻居洗澡，他们这个样子，他当然也就指望不上他们了，所以他老了之后，就一直跟着两个女儿生活，他原本也答应了两个女婿，等他去世了之后，会把遗产全都留给他的两个女儿。”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死的时候，把房产田产这些全都留给了他儿子，只给两个女儿一人留了四千块钱。”
“先不说他这么做有多缺德，就说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在他心里，就算他儿子再不孝，再混蛋，那也是他儿子，他的根。”
“而赵家村灭门案的九名死者中，可是有谭和志的两个儿子，三个孙子。”
“正常情况下，哪怕谭和志没有把他老婆当成一家人，他也不可能会去杀他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孙子……”
说到这里，马咏思的话音戛然而止。
沉默了两秒钟之后，他说道：“我回去之后就去查。”
这些事情查起来其实并不难，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马咏思就拿着一大堆鉴定报告，冲进了连峙的办公室。
他说：“首先，我查到当年谭和志从楼顶摔下来的时候，谭家人先是把他送去了县第一医院，当时县第一医院的医生只是诊断出，他摔断了左腿。”
“但是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就发现自己的另一条腿也没有了知觉，县第一医院的医生没能查出症结所在，于是他的家人就把他送去了市第一医院。”
“市第一医院的专家，让他把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一遍，但是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因为他坚称自己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市第一医院的专家便给出了，他摔下楼的时候，可能损伤到了运动神经，导致他下半身瘫痪了的结论。”
“也就是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瘫痪了，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其次，这件案子一直没有破案，当年蒋局长他们从案发现场收集到的物证，也就都还妥善地保存在证物科，我把那些物证都调了出来，并且从中提取到了赵建设九人的血液。”
“现在，他们的DNA检验结果都出来了。”
“谭和志的两个儿子，是他老婆亲生的，也是赵建设亲生的——”

马咏思最后给出自己的看法：“连队， 你真是神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马咏思两人下意识向门外看去。
只见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三个人。
发出声响的正是为首的那个年轻男人掉在地上的手机。
马咏思的眉头直接就皱了起来：“你们是谁？”
那个年轻男人哆嗦着嘴角：“我们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谈话的，我们过来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就是开着的， 而且我们只听到了最后那句……”
马咏思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所以你们是谁？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这个年轻男人可不正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赵丰，他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连峙：“这位就是连质连大队长了吧。”
“我是赵丰，1009赵家村灭门案受害者之一的赵建设的孙子，听我爸赵老大说， 您接手了那件案子，而且又找到了新的破案线索，我今天过来， 就
是想跟您了解一下，那件案子的进展的……”
听见这话，马咏思脸上瞬间就只剩下了同情。
因为从赵丰的神情变化来看， 显然他是个知廉耻的人， 而且在此之前， 他并不知道他的爷爷赵建设的那些破事。
马咏思只说道：“但是我们现在还真就没有时间接待你们。”
“所以你们先回去吧， 等案子再有进展， 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对了， 刚才你们听到的事情，请你们务必保密， 免得惊动嫌疑人，而这或许关乎到我们能不能顺利的破了这个案子。”
“至于你家人的安全，请你放心， 最近这段时间， 我们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谭和志的。”
“好，好的。”
赵丰都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公安局。
直到被头顶的大太阳晒得头皮都有些发痛了， 他才终于缓过神来。
他那么老实厚道，和蔼可亲的爷爷，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他爸爸赵老大打过来的。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来问案子的进展的。
赵丰只能骗他说，他问过连大队长了，但是连大队长说，在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们必须要保密，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挂断电话之后，他才想起来他这一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于是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苦笑着说道：“抱歉，少爷，让你们看笑话了。”
而他面前的这个少年可不正是谢思安。
只听他说道：“挺好的。”
赵丰：“啊？”
谢思安：“……我是说，节哀！”
赵丰：“……”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爷爷已经死了八年了。
但他很快就为谢思安找好了借口：“少爷，您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的话，我先送您去酒店？”
虽然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谢思安会跟他回来。
虽然谢思安给了他一个理由，说是他正好要过来拜访一个长辈。
但是据他所知，谢家可没有哪个长辈住在临本县。
谢思安：“我确实是有些累了，不过你不用管我，我有李叔他们跟着，你先回家去看看吧。”
赵丰：“……好吧。”
“那您注意安全。”
如果赵丰刚才有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谢思安的手一直紧握着，指甲都快扎进手心里了。
所以他的那句‘挺好的’，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只不过他针对的不是赵丰家的事情，而是连峙。
赵丰接到赵老大打来的电话的那天下午，鬼使神差的，他说出了想跟赵丰回临本县的话。
但是随后他就后悔了。
因为在他看来，赵老大口中的那个连大队长，十有八九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毕竟他已经找了他整整十一年了，期间也找到过很多跟他相像的人，但都不是他。
等他坐完一个小时的飞机，又坐完一个半小时的高铁，在坐完三个小时的大巴。
这股悔意几乎达到了顶峰。
没办法，虽然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消磨掉他吃苦的能力。
但他晕车。
但是几乎是在看到赵老大口中的那位连大队长的一瞬间，他心底的悔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对方在看到他之后，直接就愣住了，眼底的惊讶几乎化为实质。
要么，对方认识他，所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么，对方认出了他。
前者几乎不可能。
因为正如同赵丰所知道的那样，谢家在临本县，乃至于丁省，都没有什么亲朋好友。
那就是后者了。
他肯定就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谢思安终于冷静下来，握紧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所以他要怎么报复那个大骗子呢？
谢思安一边不紧不慢地坐上了车，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
另一边，临本县公安局这边。
连峙也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谢思安。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乃至于他现在做的事情又真实了很多。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候的谢思安，应该才十七岁出头。
连峙的思绪忍不住往旁边飘了飘。
看起来似乎有些乖……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身形修长，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点缀在还没有完全脱离男孩的青涩的脸上，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注目。
最后还是马咏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迫不及待：“连队，现在我们怎么办？”
在他看来，1009赵家村灭门案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谭和志了。
但是想要抓他，还是要有足够多的证据才行。
马咏思倒是想到了一个调查方向。
就是从谭和志作案时所用到的那把新的胜利牌菜刀，以及把受害者迷晕的那瓶乙/醚入手。
但这显然是一条死路。
因为这年头买菜刀又不需要身份证，胜利牌还是国内一个比较大的刀具品牌，大到占地几千平的超市，小到街边的五金店，都有他们的产品，时隔八年，那些店铺的老板怎么可能还记得当年谭和志有没有在他们那里买过菜刀。
这年头乙/醚在晋江倒是个违禁词，但是打开购物软件，十几块钱就能买一矿泉水瓶，所以想要溯源，也比登天还难。
然后他就听连峙说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咏思：“啊？”
连峙：“我之前去案发现场查看就是为了找线索，但不是什么都没找到吗？”
“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马咏思：“……”

所以当年蒋局长没能查出这件案子的真相， 是有原因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连峙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电话竟然是蒋局长打过来的， 他说：“连老弟，你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连峙两人便立即去了蒋局长的办公室。
到地方的时候，蒋局长已经帮他们把茶水都倒好了，而后他直接说道：“听说连老弟你最近在查1009赵家村灭门案？”
连峙：“对。”
蒋局长：“查的怎么样了？”
连峙：“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模仿犯罪，模仿的正是十几年前的那件连环灭门惨案， 而凶手就是这件案子的唯一幸存者，谭和志。”
“但是因为对方作案的时候非常谨慎，应该全程都戴着手套和鞋套， 所以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找到证据。”
“这样啊。”
蒋局长：“我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案子。”
“你们应该都知道， 这个案子原本是我负责的， 我清楚的记得， 这件案子是9月11号发生的， 但是直到9月26号， 我都没有取得什么实际性的进展， 于是9月27号那天下午，我又带人去了一趟谭家老宅， 想着看看能不能在案发现场再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
“结果我们刚到谭家老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要知道当时谭家老宅还被我们贴着封条呢。”
“我们第一时间打开大门冲了进去，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显然也发现了我们， 所以等我们赶到的时候， 对方已经翻墙逃走了。”
“对方当时留下了两个脚印，因为那两个脚印和我们已知道的那个连环灭门犯罪团伙中的人都对不上， 而且那个连环灭门犯罪团伙从来都没有返回犯罪现场的习惯，所以后来我们都认为，那或许只是一个窃贼的脚印，对方听说谭家被灭了门，谭家老宅也被公安封了，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捡到一些漏。”
蒋局长随后就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连峙。
连峙迫不及待的接过一看：“你们有拿这两个脚印和谭和志的做过配比吗？”
蒋局长：“我当年的第一想法也是这个。”
“而且别说谭和志了，我当年看到这两个脚印的时候，连赵建设的大儿子赵老大都怀疑过。”
“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份怀疑，因为这两个脚印足足有43码。”
“而谭和志在瘫痪了两年之后，脚只有39码了。”
“但是现在想想，我才知道我当时有多大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马咏思说道：“赵家村人好像有自制木凉鞋的习惯。”
那天，他陪着连峙去赵家村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有看到赵家村村长和赵老大都穿着一双自制的木凉鞋。
听见这话，蒋局长转头看了他一眼：“对。”
“如果一个39码脚的人，穿着一双43码的普通鞋子，那么他留下的脚印，一定是中间深四周浅，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但是如果一个39码脚的人，穿着一双43码的木凉鞋，那么他留下的脚印，就会跟一个43码脚的人，穿一双43码的普通鞋子一模一样。”
“所以我在想当时，会不会是凶手故意穿着一双43码的鞋子，回的谭家老宅。”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为什么要在时隔十六天后，再次回到案发现场？
蒋局长：“说明他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案发现场。”
以及，凶手为什么要在时隔十六天后，才再次回到案发现场？
马咏思：“说明之前的十五天，他都没有时间去把那个东西拿回来。”
“即便公安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撤离了谭家老宅。”
连峙第一时间给赵家村村长发了条消息。
半分钟后，赵家村村长的回复就到了。
连峙抬起头：“案子发生之后，蒋局长你们就把谭和志送去了医院，然后他大堂哥就把他接回了家，两个星期后，谭和志回到了赵家村，住进了村长家里，又过了三天，他就被赵老大接回了家……”
最后一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谭和志到底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案发现场？
连峙：“他行凶时的手套和鞋套，甚至是血衣——”
“案发当天晚上，他肯定是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东西的，他肯定是在家里找了一个所有人都发现不了的地方，把它们藏了起来。”
“而且就在他潜回案发现场，准备将它们拿出来，销毁掉的时候，蒋局长你们正好过去了，所以他仓皇逃走了，也就是说，他当时可能并没有将那些东西销毁掉。”
然后连峙直接回了办公室。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张照片。
他将那张照片放在了蒋局长的办公桌上：“这是赵建设被杀时后的样子，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被割喉咙后，鲜血喷溅到了桌子上，但是血迹却到这道红烧鱼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这足以证明，剩下的血迹肯定是溅到了凶手的身上。”
蒋局长又说道：“当年我决定搁置这件案子的时候，又去赵老大家里探望过谭和志，赵老大一家真的很厚道，他们把谭和志接到家里之后，因为担心他们出去干农活的时候，谭和志在家里会出事，所以第一时间在谭和志的房间里安装了监控，方便他们时时关注谭和志的情况……”
连峙：“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有可能谭和志还是没有把那些东西销毁掉。”
虽然这一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下一秒，马咏思就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那就赌一把！
于是半个小时后，连峙等人就再次来到了赵家村谭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