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德道:“只有一枚。”
魏邈“嗯”了一声,倒并不算意外:“说说看是哪一枚?”
“我没想到您还没有把那个旧行李箱丢掉。”奥兰德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失误。”
“没办法,你应该也知道,我就爱收集些破烂。”魏邈失笑,“没什么认错态度啊,奥兰德。”
奥兰德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您打算让我怎么说?我接受您的一切刑罚。”
“说得太严重了,没必要。”魏邈将那碗燕窝给奥兰德盛了半碗,“为什么要安这个?远程遥控一下,将在内而威仪传乎四海?”
奥兰德盯着那碗燕窝,嘴唇翕动了一下,道:“……我没有想要监视您的意思,只是为了确认。”
魏邈支起下巴,目光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确认我是真出差去了?”
“是。”奥兰德低下眼,顿了很久,才道,“我当时确实反对您去出差,提了几次,您应该有印象。”
陈年旧事,再翻出来的时候,就像是被回锅炒了几遍的菜,油腻腻的,让人反胃。
魏邈的眼睛已经全无笑意:“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出差了,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另外,你那个定位器应该还自带录音功能,还满意您听到的一切吗,先生?”
理论上来说,他是可以告奥兰德的,只要数据恢复,对方算是侵犯研究所的知识产权。
但在荒星勘察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勘察过程有什么好听的?行外人擦屁股时外放都嫌堵塞交通的东西,也就内部有点儿传阅的价值,魏邈都不知道奥兰德给他行李箱上安一个那玩意儿是要干什么。
能听出来个花吗?
奥兰德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绷紧的下巴,栗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发一语。
魏邈过了一会儿,收敛了些气息,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咄咄逼人。
……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无名火起。
那枚定位器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那一段时间,是他最想要拉进彼此距离的时候,那会儿奥兰德的态度也有所松动,明面上很是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
现在回过头来告诉他,他心中的伴侣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有一瞬间,魏邈觉得之前的自己特别可笑。
他弯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奥兰德直接站起身,手指解开衬衫的扣子,兀自要跪下去,魏邈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差不多得了。”
也是这个时候,魏邈才发现奥兰德的手腕在微微发抖。
他愣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他的手放上去,几乎感受不到,魏邈一瞬间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至于吧?
才刚A了几句,连嘲讽都没用啊。
——早知道游戏的帧率和灵敏度调低点儿了。
他在心里开完玩笑,很轻地叹了口气,拢下眼,走到奥兰德的位置前,手触碰到对方的额头:“好了,说句话可以吗?”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对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魏邈过了一会儿,才问:“哭什么,是我给你装了定位器吗?”
“雄主。”奥兰德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没有。”
他没想到,魏邈因为这件事,发这么大的火。
所有解释的话都被对方堵上,奥兰德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魏邈挑挑眉,抛出一个疑问句:“你没有,那是谁装的?”
总不能是行李箱开局自带的吧。
奥兰德:“……”
“先冷静一下吧。”魏邈举起双手,缴了白旗,道,“抱歉,我也并非有意诘问。”
再怎么着急,也并不差这几分几秒了。
下一秒,胳膊被对方拽住,奥兰德喉头动了动,压抑住惊惶的神色,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当时只是害怕您有外遇。”
刚结婚的那会儿,彼此并不了解。
雄虫不在自己面前,总是要看紧点儿的。
魏邈:“……”
想破脑袋,他没想到这个原因。
就如同原著一样,魏邈有些不能理解奥兰德的脑回路,他顿了顿,实在有些不能够理解,气笑了,问:“大哥,我上去哪儿去给你找一个。”
星光点点泼落。
魏邈放开奥兰德的手,他也没什么胃口,抿了几口生滚粥之后,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拿起那本书,看了一会儿。
上辈子,如果不学地质,他打算报考考古学。
他的父母在高中时去世,将父母的骨灰收殓之后,除了过年时拜访姑姑和舅舅之外,他几乎无牵无挂。
魏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死因是一次野外地质勘察中突如其来的山洪爆发,他是独生子,按部就班地读完研究生之后,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虫族的历史足够漫长,从崛起到成立帝国,随后,帝国瓦解,进入到联邦共和时代。
但这里的封建传统依然浓厚,单拿上层建筑来说,没有完善的权力分立体制,依然容易产生绝对的权威,上议院就是联邦实际意义上的君主制,财富极端集中,性别比不均,地域与地域之间隔着空前的鸿沟。
都是旧有的弊病。
这些都不是魏邈的领域,但并不影响他对这种陌生的生态感兴趣。
这本书讲的是第二帝国时期的战争史,长篇累牍,魏邈翻了几页,逐渐感觉到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他抬起眼,看向奥兰德,问:“你还有没有事情,是瞒着我的?”
奥兰德道:“……没有。”
魏邈笑了一下,道:“真的假的?”
“……”又没有声音了。
魏邈暗自叹了口气,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实在让他觉得有点儿难以沟通。
“好。”他合拢书页,“我的问题全部结束。关于这件事,或者其他的类似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
魏邈有一种自己是面试官的错觉,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该给对方一个提示:“比如我为什么要翻你的庄园?”
“没关系。”奥兰德低低地垂下眼,只觉得血一点一点凉下去,而他似乎只能聆听审判,“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居住……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还有吗?”
“我没有什么疑问。”
“那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魏邈没客气,“奥兰德,我们结婚多久了?”
空气全然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奥兰德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魏邈,瞳孔宛若深海、漆黑如墨,看不出多余的思绪翻涌:“四年零九个月……您想说什么?”
“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非常感谢。”魏邈捋了下奥兰德的头发,隔得很久远,他其实多少也猜不透奥兰德的心情,或者已经很少去猜枕边人的心绪了,“或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心说眼前这位是谁啊,脸这么冷,后来没想到就这么结婚了,那会儿其实也不太懂你和柏布斯家族的事情,只觉得我似乎赌大了,心说你最好赢啊……要不然我还得跟着你逃命,那我带你回贫民窟,咱俩挤一个被窝,其他虫都没来过那些下水道,怎么着也找不到咱们。”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起来,没有看奥兰德,兀自笑了一下:“没想到一晃时间这么快,你看,快五年都过来了。”
奥兰德目光注视着雄虫的脸庞,神色怔忡。
他听见一句浑身发冷的话:“奥兰德,我们离婚吧。”
第三军团的所有军雌全部被派遣了出去,拜伦·西斯坐在军部的会议室内,右手侧是李易,这名来自东方的军团长神色警戒,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投影。
说是会议室,却几乎能够容纳几十余名雌虫,一张长方形的长桌两侧都是空余的椅子,但几乎没有多余的军雌们落座,所有的高级将领都被派遣了出去。
李易道:“……柏布斯上将没有过来吗?”
这毕竟是歼灭反叛军的最关键时刻,所有军雌都严阵以待,不知道有多少上议院高层的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放轻松了一些,眸光中浮现出躲过一劫的情绪。
拜伦·西斯摇了摇头:“不清楚。”他睨了眼李易,“你今天穿得真够正式的。”
为了讨好柏布斯上将,已经不择手段了吗?
还戴了个金丝眼镜?
李易笑着回敬道:“你今天应该多打个舌钉。”
“……”拜伦·西斯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头发,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李易发现这位军团长对自己的头发颇多关注。
他有些疑惑,是怕挑染的发色不够鲜艳吗?
再怎么鲜艳,也不能当灯泡使用啊。
李易问:“说起来,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呢?”
“去前线了。”拜伦耸耸肩,露出洁白的牙齿,钦佩地笑了笑,“他可是我们的主力军……说实话,我也想去,被驳回了。”
“倒并不意外。”李易微微一笑,抬了抬镜片的高度,在拜伦的视线横扫过来时,及时改口,“……我说的是科维奇先生。赫尔诺能够折损在他的手上,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了。”
虫族的精神力等级并非是一成不变的,S和双SS间的战斗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像是麻雀和山鹰的差距。
而哪怕是SS级精神力,内部的差异也天上地下、迥然不同,毫无疑问,柏布斯上将站在最巅峰的位置,而除此之外,联邦少有的几位双S级雌虫之中,还有一位也足够称为传奇。
——利亚·科维奇。
赫赫有名的“战争机器”,两年前横扫过整个π星云,为联邦扩展了五分之一的疆域。
李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科维奇先生和柏布斯上将似乎私交挺好的。”
拜伦道:“是的。”他转过头,问李易,“你也想和上将有私交吗?”
李易收起笑容:“好,我不问了。”
说完这句话的三秒钟之内, 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魏邈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随意的等着奥兰德的回复,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有头有尾的句号。
但无论对方回答什么, 其实并不影响事情的定局。
被这么激怒, 他不相信奥兰德能够忍得下去。
窗外的星斗如同潮水一般,涌在落地窗前,那些虚假的星系挂在天上,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蜘蛛, 冰镜吊灯的光影拓在大理石地面上,撒下微弱的涟漪。
奥兰德的目光宛若寒潭, 严丝合缝, 透不出半点多余的神色, 他向后退了一步,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您刚刚说了什么?”
魏邈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抬起眼,友好地问:“是我的声音不够大吗?”
“……您说笑了。”奥兰德垂下眼, “如果是因为定位器,您也可以给我安装几枚, 我会时刻佩戴。”
他从没有见过魏邈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冰冷的、陌生的, 全无表情的冷淡, 仿若他们是最陌生的两端。
魏邈道:“我不想。”
他对窃听军部乃至上议院的情报没有任何兴趣。
……更不想抓奥兰德的外遇。
“我找了您两个小时。”奥兰德想要尝试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但失败了, 他有些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觉得一阵沉闷的窒息感堵在胸口, 有什么东西逐渐失控,但大脑暂时没有想明白,“您如果生气, 总要给我一个解决办法,而不是这样——”
他抬高声音,语气却戛然而止,显然不想说出“离婚”这几个字儿。
魏邈才意识到奥兰德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
他一时间哑然,旋即低低笑了一声:“奥兰德,我不是在和你吵架,也不是威胁你认错的借口,我是认真的在和你讨论离婚这件事。”
奥兰德道:“理由?”
“厌倦了。”魏邈原本也打算惜字如金一两句,让奥兰德猜猜,过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你不觉得咱俩这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地过下去,特别没有必要吗?”
毕竟相处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感情,他相信这会儿奥兰德的难受是真的,也确实知道他把一堆陌生虫引进去,相当于把对方的庄园毁了,要重新装修一遍,依对方的洁癖程度,生气也是应该的。
结婚将近五年来,彼此确实没红过脸,但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细微的矛盾依然不可避免,奥兰德真生气了,就把自己闷起来,等着他猜。
魏邈最初并不总能get到,后来倒是咂摸出一点儿规律,准备了一套应急预案。
已经剖开到这个地步,魏邈心平气和地说:“当初的婚前协议没有提过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你的婚前资产以及婚后增值的部分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方面我没有任何异议。”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来还有自己的净资产没说,真诚补充了句:“……你要我的工资也行。”
苍蝇再小也是肉。
不过比起奥兰德的资产,实在九牛一毛,放在牌桌上多少显得是一种侮辱。
奥兰德脸色苍白,手搁在背后,目光抬起,直直地盯住魏邈,像是要把他此时的神色刻在心里一样,良久,嘴角才抿出一些弧度。
夜晚的寒意似乎能够从窗外渗进来。
“您不觉得太突兀了吗?”他说一句话,需要停顿一点点时间,低声道,“是谁传闲话了吗?……还是因为反叛军的事情,亦或是您觉得庄园住得不舒服?我说过了,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搬出去,去别的地方。”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或许您觉得我在床上……不够有趣?”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魏邈已经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好了,可以了。”
上一次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魏邈对这种事儿并不热衷,尤其是维恩破壳之后,但伴侣如果有需求,他觉得自己是有义务舒缓的。
只是此时再聊起来这些,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不想再听奥兰德说下去,道:“没有发生这些情况。”
要怎么告诉对方,他真实的离婚理由?
奥兰德过了很久,垂下眼,面容如同一座玉像:“那是因为什么?我不相信是一枚定位器。”
因为这样的差错,就试图抛下他和维恩,想要远走高飞?
魏邈失笑:“就当我小肚鸡肠吧。”
他还穿着在公园里时黑色的衬衫,大衣被随意地搁在酒店外厅的沙发上,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轻轻地道:“……毕竟我也不是多么大度的人。”
有些隔膜一旦存在,任何结果都不是意外。
而墨菲定律,只指向最不想到达的结果。
“雄主,离婚不是您以为这么容易的事情。”奥兰德目光锁在魏邈的脸上,不知道凝固了多久,他怔了片刻,才真正理解伴侣在正式地提出离婚。
他的雄主最近显然没什么时间理发,发梢有些长了,快遮住眉梢,如墨一样的眼睛低拢,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体不受控地发抖,眼眶逐渐变得潮湿,奥兰德错开眼,有那一刻,他脑海一片空白。
——把他掐死,然后他陪着他一起死。
这样就好了。
他就不用被逼着,听他说出这些话。
奥兰德慢慢挪开视线,道:“维恩怎么办?我们不是拍拍脑门就可以离的关系,真的要离婚的话,财产需要核算,等清算完毕,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您研究所也需要填写稳定的家庭关系才可以就职。”
说到后面,他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语速。
太多太多的利害关系,千丝万缕,无论是柏布斯家族,亦或是魏邈供职的研究所,都不会允许这段关系破裂。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您有没有想过,维恩会失去他的雌父或雄父?”
“不会失去。”魏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奥兰德垂下眼:“指您再给他找一名雌父?”
“我理解你有这样的担忧,我之后不会再婚。”这也是魏邈曾经思考过的问题,道,“幼崽毕竟是归属于你的家庭成员,如果你愿意抚养的情况下,我不会阻拦,只要求定时的探视权。”
——他更不可能等奥兰德核算、清点完数都数不过来的资产。
尽管和幼崽并不亲昵,但奥兰德同样是一名合格的家长。
“……您想得真周到。”奥兰德说。
魏邈觉得对方的语气不太对,他后知后觉地抬头,才发现他的雌君在哭。
第31章 点头yes摇头no
“……哭什么?”魏邈有些诧异, 过来了一会儿,才略带稀奇的,静静地道, “等你情绪稳定, 我要一个答案。”
该讲的已经接近尾声,他已没什么多言的念头,只觉得迟来的疲倦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给一窍不通的学生教完三个小时、完整的高考拔高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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