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磨砺,但同样具备丰厚的奖励。
他的奖品是那份被落实的学历。
奖赏来得如此轻易而直接,魏邈清楚,这是他雌君的馈赠。
奥兰德一贯如此。
而几年之后,当时他的雌君并不成熟的行事作风已经被更妥帖、细腻地粉饰一新,变得柔和、迂回,但性格本色依然不变。
理智告诉他,他或许应该顺着点儿奥兰德,毕竟这会儿奥兰德显然没有把火烧到他身上的意愿。
但魏邈确实已经被激怒了。
“……因为那些事情太肮脏了。”奥兰德道,“我知道您、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不想打扰到您,而且我害怕这些事会让您厌恶。”
那是他隐瞒在心底的、最幽微的欲望。
他一边停,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仿佛蚌终于打开,将里面藏起的珍珠鲜血淋漓地剖出一样,他道:“我想让您对我更亲近一点。”
有些事都是经不起细看的。
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完美,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野心和权欲,雄虫大多喜欢与世无争、能熟练料理好家务的雌虫,他的雄虫对权力更没有什么兴趣,对金钱的要求也趋近于无。
或许能勾起对方兴致的,也就是食物。
他时常不受控制地嫉恨维恩,有幼崽在时,雄虫的视线总会被轻而易举地剥夺;而更多时候,他又如此感谢幼崽的降生。
那是他和雄虫之间血脉的维系,是无法斩断的羁绊,哪怕只是一枚亚雌。
那个虫蛋很轻易地就栓住了雄虫的视线,让对方轻而易举地放下了诸多繁琐的工作,真正地回归到平常的家庭生活之中。
那是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的雄虫无牵无绊,所以他就制造牵绊,他想要让对方的视线永远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辈子只有他一个雌虫。
最好爱他。
他的雄虫怎么会不爱他?这五年的一言一行,都证明对方爱他,他也做得很好,他还会做得更好,让雄虫不后悔选择他作为一生唯一的伴侣。
他毫无疑问会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势,他能够提供给这名雄虫一切所需的东西。
“……我们停止这场闹剧。”魏邈冰凉的指腹放在他的眼角,替他擦拭了一下溢出来的眼泪,表情似有触动,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质询,疼吗?”
他刚刚并未留手。
奥兰德的脸颊已经变红了,如果再不及时冰敷,就会变得又青又肿。
奥兰德怔怔地看着魏邈,良久,“嗯”了一声。
“疼就对了。”魏邈笑了一声,“你看,你也连这个都受不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缠下去?”
他是一个相当狠心的小人。
发现奥兰德爱他,或者至少此刻爱他,魏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他多了一些离婚的本钱。
他竟然可以以子之矛,伤害到他曾经的伴侣。
抽刀断水水更流。
扬汤止沸,只会导向更加错误的后果。
爱本就廉价而虚幻,是海上的浮萍和泡沫,只是总有目光将它看得珍贵。
“不是什么都能如你所愿,奥兰德。”魏邈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起码我是如此,我喜欢乖一点儿的雌虫,你显然不归属于乖的范畴,这就是我全部离婚的理由。”
顶风呼啸而过。
漫无边际的云层在商厦下堆积, 已经看不清下方的视野,热意退却之后,奥兰德感到一种难以理解的寒冷。
他听不清魏邈在说什么。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写满坦然的冷淡, 里面还清晰地浮现出他的倒影, 却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情,褪去最基本的温度后,变得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起在荒星那一日,他的雄主遇袭受伤之后, 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
明明他也在基地,只需要最简单的讯号, 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 他的光脑上却没有接收到任何求救的信息。
——因为求救信号是艾奇发的。
艾奇当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事发突然, 他的雄主没有空隙去触碰光脑。
奥兰德事后很轻而易举地复盘了全部的现场,他的雄主相当聪明, 全程只依靠巧力,挡下了一名S级雌虫临死前的爆发式袭击, 甚至还有余裕拯救了一名雌虫的性命。
但为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向他求救呢?
他赶来之后, 没有等来雄虫的拥抱和吻, 他的雄虫或许是累了, 没有抬起眼看任何一个虫,说需要休息一下。
他应该理解的。
……他以为他把那个眼神忘了。
但现在再次面对时, 奥兰德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
窒息般的酸楚和痛意蔓延过四肢百骸,他甚至觉得四肢都无法活动, 静默了很久,才努力挤出一个笑意,保证道:“……我会乖的, 我一直很听您的话,我不乖,您就指导我,我很快会改的。”
魏邈叹了口气:“奥兰德,有些不是自己的设定,没有必要立。”
他其实没有撒谎。
他确实喜欢乖的。
能够被掌控的,需要仰赖他活着的,稍微笨一些的,愿意听话的。
喜欢上奥兰德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说实话,姓奥的和这里面哪条都沾不上边儿。
魏邈自己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没想明白,干脆就不琢磨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弄清楚。
“给自己留一点自尊。”魏邈低声诱哄般地道,“不要让我觉得你很低贱。”
这样死缠烂打着不离婚,对奥兰德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兰德突然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神色激烈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道:“您还是想离婚。”
魏邈说:“对。”
“……不可能。”奥兰德道,“您刚刚才说过,您答应我只要放了那个亚雌,就不离了……您骗我。”
他语序混乱,说得磕磕绊绊。
火药的引线燃烧之后,终究还是提前炸了膛。
魏邈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耸耸肩,无赖地微笑起来:“嗯,骗你了,怎么办吧?”
有种直接把他弄死。
“……”那双眼睛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暴戾和愠怒,奥兰德喃喃道,“您不能这么做。”
“你好像忘了,我也是贫民窟出来的,奥兰德。”魏邈挑了挑眉,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说过了,不要对我的道德观念有太多的期待。”
他其实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文化人来着。
环境塑造人格,贫民窟的生活确实挺锻炼虫的。
魏邈其实也过过一段撒谎不打草稿的日子,导致他刚领到身份那会儿,依然习惯性地胡诌,表露了些虚头巴脑、真真假假的身份和背景,就是为了让周围的虫看得起他,不丢那份儿好容易得到的工作。
后来有些坑填上了,有些坑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消失了。
但其他虫能忘,魏邈自己却忘不了。
“你好像有点儿乱了。”魏邈低声道,“我帮你想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牌可以打。你之前应该提到过,研究所并非非我不可——这个我认同,你甚至还可以直接揭穿我的身份,把我告上法庭,或者更直接点儿,把我杀了,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握着,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虫。”
奥兰德想过的事情,他都想过了。
他只是没有想过,离婚会完全地撕开这段婚姻的假面,让一切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就像是发霉、过期的水果,捂着扔进垃圾桶里,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但非要闻一嘴,那属于是自讨苦吃。
奥兰德的唇部肌肉不受控的、冰冷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残存的愤怒和惶恐混合在一起,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失真。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看着魏邈,一段段撕开他不愿意承认的过往,只是不断地摇头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雄主?
他只是想要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他的雄主回心转意。
他不想让他的雄主再这样看着他,然后说一些他承受不了的话,仿佛这段婚姻无足轻重,只是秤砣上的一段筹码。
魏邈静静地望着他,笑了一下,笃定地道:“是这样的。”
这就是奥兰德的计划。
很简单、却相当有效,让他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能够很轻松地逼得他回心转意。
如果他接受了奥兰德的财产,奥兰德会试图用金钱来威逼利诱。
如果他试图带走维恩,那么维恩就会是奥兰德身边不可或缺的幼崽。
如果他惜命,那么就连最后的性命,也会成为剑拔弩张时,牌桌上的一张“joker”。
他所求的越多,就有更多的把柄,会掌握在他的雌君手里,牵系在奥兰德·柏布斯的喜怒哀乐之中,他只有不断地奉上诚意,才能获得喘息的余地。
按照剧情,他的死亡期限是三个月。
魏邈不觉得剧情一定会发生,但在看清那段剧情之后,他才终于窥视到奥兰德的本质。
他的雌君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和资本家,却偏偏非要以“忠诚的无产阶级同胞”的身份自居。
这太矛盾了。
世界上没有既要当裁判,又能成为运动员的职业。
奥兰德神色恍惚,想要攥住魏邈的手:“雄主……”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做错的事情细枝末节,可为什么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可以陪你闹到这个地步,直到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魏邈没有拒绝,他静静地揽住奥兰德的脊背,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雌君红肿的脸颊,他将对方从天台边上,拉回来一些位置。
他的动作温柔和珍视,但语气却如此疏离:“但感情是相互的,你如此,我也会如此……所以,乖一些,我们现在就能够和平离婚,我的条件依然不变。”
因为他主动提出的这段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是他让这段看上去崭新如初的婚姻实质性破裂,他净身出户。
魏邈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边狂风大作,狂风如雷,将他的衣领吹得有些褶皱。
在上一辈子,东南风代表着潮湿和温暖。
一路上,尤文一言不发,他突然道:“老师。”
魏邈慢慢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尤文道,“对不起,我会离开研究所,不会再打扰到你们。”
魏邈问:“为什么这样说?”
“是我的错。”
魏邈有些诧异,他笑了一声:“不要多想。”
“您的雌君很爱您。”
魏邈将手放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或许是。”
“那您为什么要离婚?”尤文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依然惊魂甫定,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吗?”
魏邈突然笑了起来:“你希望是这样吗?”
“……不希望。”
“因为有些累了。”魏邈道,“一切开始都有结束,这是颠扑不破的定理。”
——可是感情是这样吗?
尤文垂下眼,有些不解。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会帮您保密的。”
“不需要。”魏邈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尤文惊愕地“啊”了一声。
“不需要太担心。”魏邈露出安抚的神色,他慢吞吞地道,“一个课题而已,我依然还归属于研究所的范畴,只是不在总部工作了。实习期还没有结束,你急着走什么?不要因为任何突发事件,影响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研究所当然不算是很宝贵的机会。
但对尤文来说,已经足够分量了。
“把今天的事情铭记到脑海里。”魏邈道,“你不应该道歉,尤文,你应该恨我,恨奥兰德·柏布斯,你没有任何错误,是我的疏忽和错漏,我暂时无法给你复仇,只能说一声最简单的抱歉,但你不应该忘记这件事。”
更不应该对着主谋道歉。
当足够弱小时,任何一场风浪,都足够引发地动山摇的海啸。
电梯一路上行。
尤文道:“可是我没办法恨您。”
是这位雄虫给予了他工作和求生的机会,他其实没怎么遇到过其他的雄虫,所能类比的对象也足够单一,但对方的魅力,已经足够让他倾倒。
他不清楚和莱尔还有多久的相处机会,只能抓住一切时间,表明自己的心意。
也许……
其实他也不是很单纯。
魏邈却笑了起来:“那就尽早祛魅吧。”
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他其实也就是来自贫民窟的,抛妻弃子、保全性命的炮灰人渣来着。
一直到魏邈离开, 奥兰德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立在这里,面色苍白,如同一座静默的塑像, 雄虫刚刚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震得他痛不欲生。
像是心口的肉被血淋淋得剜开,他后悔了。
不该就这样放他的雄主离开的。
他应该坚持得更久一点儿。
偌大一个亚雌就搁在一边,他只需要再强硬一些,他的雄主就会败下阵来, 他有那么多的诱惑和条件还没有提,可情感先于理智, 搅得一切思绪溃不成军, 他的谈判技巧消弭无踪, 没有多余的勇气再去忤逆雄虫的想法。
惊惶、恐惧,情绪被轻而易举地牵动,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同意了签订离婚协议。
他的雄虫问, 万一当真走到彼此厌恶的那一步,他能接受得了后果吗?
如此显而易见的威胁, 如同对着一个幼崽恐吓说:“你不听话, 雄父就讨厌你了。”
他怎么会被这样浅显的话术吓到?
哪怕包装得再好, 这也代表他的雄虫已经接近山穷水尽,只能通过这样的威胁来最后一搏, 这是他两岁时已经不屑于理会的把戏。
这场谈判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完完全全的失败,他的雄主徒手就骗出他的全部招数, 冷眼看着他情绪失控,再安抚,又朝着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插上一刀。
他应该反应过来的。
他在被牵着鼻子走。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笑容, 他垂下眼,触摸到脸上冰凉的痕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哪怕真离了又如何?
早在婚前,他就已经给过雄虫反悔的机会,但他的雄主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选择了履约。
等到那份协议成立,魏邈漫长的一生便只能和他绑定。
他会是他的雄主唯一的雌君,生前,他会陪伴在雄虫左右;等雄虫死亡,他们便一起在宇宙中化为灰烬,永远也不会分开。
雄虫并不相信来世,于是他也不再相信。
他也只有余下的光阴,可以陪伴对方,五年还是太过短暂,他们相处的时间会长过他的雄主在下城区的二十二年,且会漫长很多倍。
他们会孕育很多幼崽,但雄虫最爱的一定会是他。
没关系。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一段曲折的弯路。
他会给予雄虫一段时间的空隙,尽管这段空隙,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万一他的雄主突然认识一位雌虫,或者一位亚雌,坠入爱河,他要怎么办呢?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那位雌虫,那是便宜了对方。
就像是幼虎第一次离穴,他有太多太多的担忧和痛楚,但又不得不放他的雄虫走,强留着不放,他的雄主会将自己啃噬得鲜血淋漓。
……所以,只能他提前防着一些了。
一直到执行队的警官赶到,奥兰德才转过身,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意,道:“辛苦你们了,白跑一趟。”
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军部例会要开。
“真的确定了?”
“确定。”
弥赛尔教授在听筒里叹了口气:“……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魏邈笑着道:“您就当我是大愚若智。”
他一点儿也不聪明。
“你别牵连到我就成。”弥赛尔教授淡淡地道,“我可惹不起你家那位雌君。”
魏邈怔了一下:“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对你的家事可没有兴趣。”
魏邈一边用抹布擦拭他的工位,一边随意地道:“我看不然,您相当有兴趣。”
“……你和几年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了。”弥赛尔教授半晌才说,“莱尔,我是你的老师,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教授,我是雄虫。”
“……”
“我现在还是一名高级研究员。”魏邈语气谦和地强调道,“您最好给我一个我满意的薪资待遇,食宿条件也不能太差,另外我要求报销来回差旅费用,否则我随时终止这段还未签署的劳动合同。”
都离婚了,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确实得省吃俭用一点儿。
还得付维恩的抚养费,总不能全指望着奥兰德养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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