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樾给破军——他的战马搭了马棚。
可那是匹在?战场上随他厮杀的铁骑,怎么会愿意?留在?农家小院里拉磨消沉呢。
祁昭时常听见它在?屋外不安地嘶鸣,他知道它在?想?念战场。
可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祁昭总是做噩梦,梦里是皇宫的火海。
被敌军抓住胳膊一剑刺死的皇后,轰隆隆倒下的宫檐下皇帝的长?笑,宫人的惨叫路上的焦尸。
他总被梦魇到,总是楚樾将他叫醒。每每醒来,祁昭都泪流满面,又是楚樾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没事,此?后都不会再有事。
祁昭就在?他怀里哭。
秋雨连绵。
噩梦做了很多天,祁昭也慢慢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会让很多很多都变得?理所当然。
身上的伤好了许多,祁昭慢慢能坐起来了。
可秋雨从来没有停过,脖颈上的烙印渐渐会变得?发痒。
祁昭有天望着窗外出神,仿佛又看到在?烧着的皇宫,和那些兵士。
他是恨的,他是恨得?几?乎上不来气的,可是他的身体?又让他没办法恨得?太撕心裂肺——就像外面的秋雨,是那样细密不停又无力的恨。
他望着秋雨出了神,想?着那些死于大火和剑尖的父母旧人和自?己,没有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等雨大了,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一回头,才看见楚樾站在?门外。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框外,浇着雨,望着他,手里拎着一把斧头,身后背着一筐干柴。
祁昭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他的眼睛。像是有一把尖利的尖刺刺进了心头去?,他站在?那里愣住了。
莫名的,祁昭知道,他猜到了。
于是他转过头,向楚樾一笑。
“回去?吧。”他说,“你不该是留在?这里陪我磋磨到死的人。”
他说楚樾,你看见皇宫那片火海了吗。
没看见吗?
没关系。
没看见才好,真是太大的一片火了,烧得?天上的星星都没了,烧得?跟天亮了一样。
烧得?皇后被一剑刺死后又被连捅了好几?刀,烧得?皇帝被宫殿压死还在?笑;烧得?静妃拼了命地把公?主往墙上扔,公?主刚爬高了点就被一箭射中了,又摔了下来。
静妃疯了,转头冲进敌阵里死了。宫人们四处逃窜,兵士们四处喊杀。
“你还忠心我吗?”
念叨着念叨着宫里的惨状,祁昭突然舌尖一转,问他,“你的话?,还算话?吗?”
“还忠心我吗?”
“忠。”楚樾说。
“那就去?吧。”祁昭说,“回去?吧。”
“封狼居胥,大灭狼族,得?封冠军侯……这样的功绩,怎么能跟一个废物待在?深山里,过半辈子呢。”
“我——”
“去?吧,楚樾。”
“他们杀了母后,杀了父皇……而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已经是我唯一的后路了,你是我唯一的一把刀……你若不去?,还有谁替我去?呢。”
楚樾哑口无言。
“……如今回去?,也只是跟随众臣,效忠二皇子。”他说。
“可我只有你了。”
“……”
“我什么都没有了,楚樾。”祁昭说,“二皇子就二皇子吧。”
“替我回去?吧。”
“只要?你还有忠心,二皇子又如何?呢。”
“别陪我摔进泥沟里,别跟我一样……后半辈子都这样废物下去?。”
“你的战甲和马都在?哭呢,阿樾。”
“走吧。等你报了我的仇,再来找我。”
客厅里的时钟滴滴答答。
面前还摊着各式各样的历史资料,陆青泽对着一桌子的狼藉沉默。
额前的发在?眉眼上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那年秋雨连绵,他记得?他变成一个废物的时候求楚樾回去?。
楚樾在?他面前跪了很久,然后说会把一切安置好再走。
他还是答应了。
祁昭说好,又说以后如果某日大势再来,就照他所期望的去?做吧。
他说的就是自?己再被抓走的话?。
那时敌军还没来,可祁昭有预感了。
他没有和楚樾明说。或许是知道躲不过,又或许是知道他这样的主子只会拖累楚樾。
倒不如一死,还能给他涨涨士气。
死了的主子,最是高风亮节。
也如他所想?,没出三日,敌军来了。
带走了他。
自?此?,他的前生匆匆画了句号。在?敌国的地牢里,他与小将军无声?无息地死别了。
陆青泽长?叹一口气,再抬头,他看见楚樾又站在?卧室的门框里,黑暗隐去?了他半张脸。
不知楚樾在?想?什么,那张脸上竟是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陆青泽觉得?他好像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怪。
陆青泽问他:“站在?那里干什么?”
楚樾又笑起来,说:“等殿下睡觉。”
陆青泽无可奈何?,站起来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资料收拾好,睡觉去?了。
夜深了。
天上月朗星稀,夜风轻拂。
竹子村的杂草空地上,李无已坐在?坟冢前的一块石头上。
他的面前,半空中漂浮着一团云烟。而云烟之中,是一片云镜。
镜子里,竟然倒映着陆青泽家中的情况。
镜中能清晰看到,陆青泽收拾好了资料,进了卫生间洗漱。
而楚樾站在?卧室里,等陆青泽一进卫生间,脸上的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全,嘴唇咬紧,牙根在?嘴巴里面恨得?被咬得?咯咯响。
黑色的鬼气在?脚底下蔓延开?。
李无已被这一幕逗笑了,笑出了声?来。
“知道吗?”他忽然嘶哑开口,“知道他为什么真的会恨吗?”
他说着话,可?面前?却一个人都没有。
一片空空荡荡。
没有人在, 自然也就没人给他回答。
李无已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着:“他当然会恨。”
李无已扬着嘴角, 往前?一倾身,一手托起腮, “人都以为有什么东西真会永恒不变,大家都这么以为。许下海誓山盟的时候,为君主奋战的时候,为至交两肋插刀的时候……说出话来,做出事?来的时候,人人都热血激昂,以为能永远,以为能实现。”
“可?是?根本没有东西会永恒,世?上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
“我?早说过, 他撑不下去的。”
“这金贵的太子只有太子这一世?的记忆,当然不知道……人会在不知道的时候, 负了真心?。”
“太子死了两千年,除了今生,那之后的生生世?世?,他从来都没有想起过楚樾是?谁,也从来看不见他,可?这没脑子的冠军侯却为了他死了一次又一次。”
“千年前?, 我?需要再用太子做血阵,可?被?他拦住了。”
“他杀了我?,毁了阵, 护住了那一世?的太子。”
“可?我?也并不是?个窝囊,也同样打穿了他的命门……我?们两败俱伤,他躺在地上站不起来,说话都说不出来,呼吸都是?嘶喝的,就跟没信号的收音机似的。”
“他浑身是?血,身底下的血都流成?河了。”
“正巧,那一世?的太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看都没看他一眼。”李无已说,“他看不见。”
说到这儿,李无已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这件事?儿是?个天大的好笑的笑话,他笑得前?仰后合,本就嘶哑的嗓子几番笑得失声?。
半晌,他才停下来,还意犹未尽地叹了几声?。
“两千年得不到回应,不被?看到,再爱也会变成?恨的。”李无已嗤笑着,“人多奇怪啊,他明明早知道会这样。”
“早知如?此,当初还非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今天,只需要轻轻推一把,他就能恨得吞天吃地。”
“你瞧,他也很?恨的。”
李无已说,“人也是?会不知自己心?中所想的生物。他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早已恨极太子了。”
“他会杀了太子的。”
“再忠再爱,也禁不住两千年的……当年,如?果没有太子,他就不会去敌营;不去敌营救太子,他就会跟着大衡杀敌国;杀了敌国,他就是?开国功臣,他就有更多的封赏和功名,就能越发名垂青史。”
“没有太子,就没有这两千年。”
“没有太子,他早就能安息了。”
“没有太子,他就该是?个功名更加累累,一生辉煌的大将军。”
说着说着,李无已又笑了起来。
他再次哈哈大笑,声?音在夜里回荡。
第二天一大清早,祁邕发给陆青泽一封工作邮件。
陆青泽顶着刚睡醒的鸡窝脑袋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点开,就见邮件内容里面言简意赅地写?了几句话。
祁邕说他现在的工作内容就是?弄清楚李无已到底是?谁,暂时不用上班,让他继续研究李无已的事?。
他又给了他几个寺庙道观的地址和电话,说那些都是?比较靠得住的地方,要他联系一下,如?果需要就去跑一趟。
来回的经费和需要花的钱不用担心?,都已经预支给他了。
如?果不够,随时打电话。
陆青泽一拉通知栏,才看见银行?那边给他发了入账短信。
大早起的,祁邕给他打了五十万。
陆青泽:“……”
祁邕还在邮件里说,先打一部分钱。
他管这叫一部分。
真服了。
外?头一如?既往地传出做菜做饭的叮叮咚咚的声?音,是?楚樾在做早饭。
陆青泽坐在被?子里,搓了搓胳膊,往左右看了一圈,砸吧了两下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早有些冷。
他下了床,穿着拖鞋出了卧室,觉得更冷了。
真奇怪,不是?都入春了吗,怎么还会降温。
天气?不该越来越暖和吗。
陆青泽心?里犯着嘟囔,转头看向厨房,楚樾背对着他,沉默地把菜剁得咚咚响。
他的背影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陆青泽没和他搭话,转身去把客厅开着的窗户关上了。
他觉得是?这座城市本身就比白岛冷的缘故,屋子里才会显得冷。
陆青泽去收拾了下屋子里的东西。昨天他来时,祁邕已经安排人把他原本屋子里的行?李都送来了,也帮他收拾好了。
只是?外?人收拾的还是?没有自己收拾的舒心?,陆青泽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拿出个包来,塞了一些日用品进去。
收拾了一会儿,楚樾也把饭做好了。
他叫陆青泽出来吃饭,陆青泽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楚樾已经把饭菜放到了桌子上,陆青泽出来后,楚樾就为他拉开椅子,服侍他入座吃饭。
陆青泽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
楚樾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后,守着他用膳。
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后,陆青泽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好像被?什么东西用怪异的目光一直盯着似的。
他回头,就见楚樾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对。
他说不清有什么不对,楚樾的眼神似乎还和往常一样,可?他就是?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在和他四目相对几秒后,陆青泽问?道:“怎么了?”
楚樾没有回答,只是?岿然不动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
时间一长,陆青泽被?他看得后背都有点儿发毛。
“阿樾?”
楚樾还是?没回答。
他的眼神依然不变,但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沉。额前?的发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眼睛看起来麻木阴暗。
又沉默很?久,久得陆青泽都有些怀疑他不对劲儿了——楚樾终于对着他开口了。
“您后悔过吗。”
陆青泽一愣。
“兲国大灭,二皇子开国,死在敌国牢里,被?困在血阵里沦为祭品,生生世?世?。”楚樾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没有死死拉住我?,跟我?一起躲在深山里。”
后悔过吗?
让楚樾走了, 让楚樾回了大衡,没死死拉着他,跟他躲在深山老林里相依为命, 了却一生。
反而落了这样一个结局。
楚樾说出口的话,让陆青泽愣了一下。
后悔过吗?
有没有后悔过?
陆青泽几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沉默了很久。
楚樾看着他,在等他的答案。那双眼中情绪复杂, 晦暗难明。
陆青泽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很久,终于?回答道:“没有。”
楚樾一怔,神色微动。
“国?破家亡,你?是?大衡顶天立地的将军。直到今日?我都不觉得?,你?该跟我躲在山林里。”陆青泽说,“人不该逃避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的命运是?跌落谷底变成个路不能走的废物?,而那时你?仍然提得?起刀剑的话,那你?的命运就绝不该是?守着一个废物?躲在山里。”
话虽如此, 陆青泽还是?顿了顿。
他问:“我托你?回去打仗,你?……不开心了吗?”
楚樾没回答。
他低了低头?, 额前的发掩盖住眉眼,只留下一片令人看不清神色的阴影。
陆青泽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楚樾站在陆青泽身后沉默几许,沉默地回过身,回到厨台边上去忙了。
他什么也没说。
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是?要冲走什么。
他只给陆青泽留了一个背影。
或许是?刚刚的问题太过沉重了,那背影看上去十分令人心酸。
陆青泽侧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椅背上, 侧着身看了他一会?儿?,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呆了片刻,他又讪讪回过身来,吸溜楚樾做的面条。
楚樾背对着他,脸上越发阴沉。
他眼眸冰冷地洗碗,看着水流哗啦啦地穿过手掌,落进碗里。
吃过早饭,陆青泽洗了脸刷了牙,就给祁邕发来的名单里的寺庙道观们打去了电话。
陆青泽挨个把电话打了一遍。
听了他的事情,寺庙道观们都没拒绝,和他说要他上门来详谈。
陆青泽一一答应下来,背上包,叫上楚樾就出了门。
陆青泽去跑寺庙了。
查不出来李无已?的身份,陆青泽决定把这一切交给老道或方丈。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系铃人肯定早死了,但这话翻转一下,也能强行理解成玄学还得?玄学治。
寺庙道观之间都隔了很多?距离,陆青泽这两天简直走南闯北。
每个寺庙道观里,都有神佛坐镇,楚樾说他进不去。
没有办法?,陆青泽只好让他在外面等。
楚樾点?着头?,乖乖地在外面等。
陆青泽的事,很显然,比较非同小可。
他这不是?常人的那种撞鬼了家里有东西或者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的小事,而是?事关前世因?果的大事。
第一天,他跑了本市的三个寺庙,毫无收获。
寺庙的住持方丈们都皱紧眉头?,然后叹着气摆摆手,讳莫如深地念叨着“不可说不可说”,然后就把他送出了寺庙。
连着吃了三碗闭门羹。
第三次被赶出寺庙,陆青泽站在春风中凌乱,望着寺庙的招牌,一阵无语。
他终于?发现,元永住持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住持了。
陆青泽唉声叹气。
第二天他要去外市的寺庙道观碰碰运气,于?是?黄昏时就坐了高铁,带着楚樾前往市外。
祁邕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战果如何。
陆青泽说不行,本市的三家寺庙全说不能算,一天下来了无收获。
“肯定也是?怕摊上因?果。”
陆青泽一边小声念叨,一边起身离开,去到车厢交界处,才跟祁邕说,“小时候算出我有前世的那个寺庙,跟我亲爸妈说了这些事以后,没几天就圆寂了,第二个住持也没活个十几年就走了。”
“怎么,你?也这样啊。”祁邕说,“算出我有事儿?的那个老道,算完第二天就坐化了。”
“……”
他该说什么。
陆青泽抽抽嘴角,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说:“那这么看来,摊上这个因?果就会?影响自身,这些寺庙不敢算也情有可原。”
“这毕竟是?事关千年因?果的大事,都不想摊事吧。”陆青泽叹着气说,“也都能理解。我现在在高铁上了,明天再去隔壁省市走一圈,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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