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有思想,真真切切活着的人,就这么没了生气,就这样彻底泯灭。
她,他们,救死扶伤一辈子,临了,却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爸妈死了。
沈皖缩在角落,眼底不安和惶恐终于藏不住,她止不住崩溃大哭。
沈逸握住她的手,像曾经她安慰自己那样,笨拙地说:“会好的,会好的。”
即便,他也在颤抖,他也在哭。
毕竟,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了。
他们头上始终挂着命运之轮,不论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撼动不了它半分。
这就是命。
本来是想说他最后为什么离不开实验室的, 却莫名其妙扯了一通陈年破事。
沈逸讲到这儿时,突然有些感慨。
那些他自以为早已淡去的疤痕,原来一直都留在那, 隐隐作痛。
只是疼了太久, 以至于他都麻木了。突然提起,才发觉心底那块地方空落落的,像是被人连着血肉一块撕掉了似的。
确实,过去很久了……
如果爸妈还在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至少, 不会招惹上洛奕俞这条疯狗,不会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被掠夺。
而此时,他却突然察觉到洛奕俞情绪不太对劲。
沈逸在黑夜中眯了眯眼,才辨出来洛奕俞脸上是湿润的。
他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有些不解:“你哭什么?”
洛奕俞将头埋在他胸口处,沈逸这才感受到,对方在细细发抖。
他有些心烦, 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无奈。
痛苦的是他, 被迫撕开自己伤口的是他,被抛弃的是他, 两只手被打到发烂的也是他。
现在还要麻烦他去哄小孩,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都没再说话。
许久, 洛奕俞才贪恋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我心疼哥,真的,对不起。可谁来怜悯一下我……”
“你的家人爱你,就算到死前一刻想着的都是你, 可是我,我被抛弃了啊。我也不想让哥那么痛苦,但是,是你先不要的我啊。”
“……”
沈逸没兴趣和别人比惨。
洛奕俞恨他,他知道。
但再深刻的恨,在他自己看来也该还清了。
他很烦洛奕俞,但在这个黑漆漆的晚上,他被强硬地逼迫撕开自己,袒露自己的过去,却有个人比自己先掉眼泪……
说内心没有一丁点动容是假的,可要是说他真的就这么轻易被打动,那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他也只是轻轻把手放在洛奕俞脸上,擦掉上面湿意,顺带着捂住他的眼睛:“好了,再哭我就不说了。”
洛奕俞便很乖巧的,带着浓厚鼻音“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高,抱着他的手能轻而易举刺穿他的胸膛,沈逸恍惚间险些以为他们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孩,不由分说让他被同类杀死百余次的洛奕俞……差距如此之大。
沈逸有些绝望地垂下了眼。
可能是这几座城市流离失所的孩子实在太多。这样腐败的地方,孤儿院倒是建了不少。
当然了,不会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地养一堆孩子长大。他们自踏入孤儿院那一刻起,就是等于将自己后半生的积蓄压了出去。
他们会被安排分配,满十四就去做各式各样底层工作。不管赚了多少,钱都是直接交到院长手中,自己只能得到最基本的饮食保障。
会专门有人来巡逻,强制性把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带过去,再给他们一人拍张大头照,就算是入了档。
哪里是孤儿院,分明是个便宜豢养奴隶的地方。
他们待在那,麻木地学习最简单的文字,最简单的语言,接受洗脑式的教育……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他们去的那个孤儿院,碰巧离实验室很近。
尽管实验室外圈被层层包围,他就算偷跑过去大概也只能看见堵大白墙和来回巡逻的军队。
没关系的,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
沈皖那时也是不太安分的性子,见他天天心不在焉到处乱跑便问了一嘴,知道答案后干净利落拉着他翻墙。
毫不意外失败了。
他们被像拎鸡崽子似的提着脖子扔了出去。
沈皖气着了,越挫越勇,来回碰壁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就这么莫名其妙演变成她主动拉着小时候的沈逸乱跑。
一来二去倒是混了个眼熟。
守门的那几个叔叔阿姨偶尔会给他们投喂些饼干水果什么的,再装出很凶的模样吼他们快走。
也是在这段时间,他们碰上了老白。
他笑呵呵凑过来,随口问:“俩小娃娃,你们父母呢,为啥这么想进去?”
这哪需要什么理由。
他们只是不想跟脏兮兮的老鼠永远挤在一个窝,不想像父母一样躺在床上寸寸腐烂,更不想被人控制着走完一生。
他们想逃。
可两个孩子说不出这么多的话,只是鼓着脸气呼呼的不作声。
老白揉了揉他们的头,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把他们放走。
大概这么过了三个多月。
孤儿院副院长终于发现他们不安分,为了以儆效尤,当着所有人面怒抽他们一顿,又把他们分开锁在小黑屋待了几十个小时。
那里是真的没有一点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乱响。身上很疼,火辣辣的,他们拼命拍着大门,喊的声嘶力竭,却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一下。
等被放出来,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谈爬墙偷看的事。
再之后,就是因为打架被吊起来抽时又遇见老白,被救了下来。
他很认真地问了他们的意愿,也警告过他们那里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美好。
可两个孩子当时都只有几岁,认知眼界都不太足,他们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想要狠狠打那些欺负他们的小孩脸。
就这么稀里糊涂不管不顾地跟了过去。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不管实验室本身是不是骗局,沈逸都是真心感谢老白的。
最起码,他把他们当人,曾经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
那时的他们是真的开心。
会好的,会好的。
虽然爸爸妈妈看不到了,但他们真的有在好好生活。
他们没能逃出去的城市,自己会代他们出去。
迟早的事。
想要真正成为研究员,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
好在老白是个不错的老师,他们的课程也不仅仅停留在理论,实打实观看操作几遍后,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学会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接触到了研究员守则一。
老白很认真告诉他们,来这儿的人不分国籍,不论种族,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全人类,他们是在为所有人的利益奋斗。
有人把这些东西当繁琐的废话,自然也会有人将它奉成行动准则。
沈逸很认真地背着那几行字,默默想,他会的。
即使他的妈妈被同类逼疯,爸爸深受同类迫害……但那终究只是少数,总是还有很多很多像老白一样的好人。
他不该,也不能因为几只老鼠就仇恨自己所有同类。
那样的环境下,不论真心假意,在当时还有些中二的沈逸看来,就是所有人怀揣着一个最纯粹的信仰,并做好为之奉献一切的准备。
是个不错的氛围,他们两个三观尚未成形的孩子很难不为之所动容。
剩下的日子,倒是意料之中的平稳。
他们稀里糊涂签订了合同,在白纸上印下两个鲜红的指印,正式成为实验室一份员。
实验室给的补贴不少。他和沈皖约好了,等到他十八岁,两个人就一起离开这里,为爸妈寻一个好的安葬之地。
他们可以去四处旅行,像妈妈一样凭借医学知识救人,也算不辜负老白。
变故大概出现在他十六七的时候。
他看到一大群人在吵架,撕扯。
这幕在渣滓聚集地倒是没少见,可放在实验室里,那可真不是一般新奇。
他那时少年心气很重,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好奇,也不懂得避一避,就这么杵在角落看热闹。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戴着眼镜的小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老婆生病了……再不回去,我就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啊!!!”
嗐,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沈逸兴致没了大半,甚至有些鄙视。大男人家家的,就因为想回家哭这么久的鼻子,还让一圈人围着安慰……这算什么。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酸。毕竟他根本没有家可以用来想念。
沈逸抬脚刚准备走,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听见那个戴眼镜的小男人怒吼:“为什么这儿航班全被封锁了,连最基本的铁路都没有?!我已经在这里干了十五年,想回一次家有什么错?!”
有人死死捂住他的嘴,按住他的肩膀逼他跪下,微笑道:“话可不能瞎说,机场可是好好的待在那呢,您这样会引起恐慌的。再说,我们给了您家人足够的钱,足够他们活到下辈子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您也说了,自己已经干了十五年……十五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点时间?因为闹小脾气被打上内奸叛徒罪名,十五年全白费,您家人也会受影响,您真的甘心吗?”
眼镜男哭得很厉害,泪水让鼻梁上的镜框打滑,险些摔在地上:“老子他妈的不是内奸!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往外说,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成了叛徒?!你妈的……你们就是一群暴徒!”
这边儿动静太大,被吸引过来的不只有沈逸。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个气质看上去很像是这群人头子的老男人拿住麻醉枪,干净利落给他来了一发。
那药效,能瞬间放倒一头熊。
眼镜男瞬间晕死过去。
头子收了枪,转而很抱歉似的对围观的同事道:“哎呦,让大家受惊了是不?这位同事最近做实验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没关系的,我们实验室有专业负责心理疏导方面的人员,大家不用过于担心。”
“各位在工作的时候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不要像这位同事一样,把自己身体都累坏咯。”
当时正值三伏天,可沈逸却平白无故起了一身冷汗。
说不清缘由。
那些在这里工作很多年的大人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很快便散开各忙各的。
甚至就连一个谈论八卦的都没有。
这可就很奇怪了。
沈逸不动声色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借口实验室太闷了想去市中心玩玩向老白请了三天假。
幸好,老白对他这个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孩子几乎是百分百信任,什么也没问不说,还乐呵着给他塞了点钱。
沈逸有一瞬间犹豫。
他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害怕答案,却又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耗着。
可如果……如果呢?
老白相当于他和沈皖的第二个父亲,他会不会连累了他?
这样的想法在大脑中打架,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
铁路被封沈逸是知道的。毕竟这块治安感人,又有实验室。自打他记事起就是荒废的了。
让他疑惑的是航班。
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国际的,他这些年来都没少见。几乎天天在头上飞,没理由被封啊。
他去了市中心附近的机场一趟。
诚然,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摆在这儿,也是确实几十年都不用了。
那头上天天飞的算什么?
沈逸心底不安更甚,打车到城市边缘,又自己走了好一阵才来到真正的边界线。
那是片森林。
下车前,司机曾对他挤眉弄眼:“小伙子,你要进‘吃人林’?可千万别啊,因为一时好奇丢了命,你家里人可不得伤心死。”
沈逸挑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叫‘吃人林’?”
“哦呦呦,”司机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那当然是因为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啊!连骨头渣都不剩,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这片林子死了太多人,承担了太多怨恨,这才养出了邪祟……”
这个年纪的人,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劝住的。
更何况,这些年跟在老白身边学了这么多,沈逸早就不信神啊鬼啊之类的东西了。
他道了谢,内心有些忐忑,却还是义无反顾继续朝那边走。
刚靠近,还没等真正踏入所谓的“吃人林”,沈逸便啼笑皆非。
这树,分明是人工后天培育的,怎么就能跟吃人扯上关系了?
心底恐惧轻了不少。他倒是也没愣到什么都不顾直接往里钻,而是巧妙地在树林边缘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用从老白手里套过来的小玩意儿放在眼睛上。
外型和望远镜差不多,却不受地形遮挡物影响。具体原理是用了热成像还是声波什么的他不懂,总而最后经过系统处理过后出来的,跟直接站在人家面前盯着看简直一模一样。
观测范围极大,别说在他们这儿除实验室外科技落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就算真到了发达地区也不一定能在市场买到。
换言之,就算这片树林建的再大,当时的设计者也很难意识到需要将范围控制的大出特制望远镜观测极限距离。
沈逸内心得意一闪而过。
却也只停留片刻。
他看到了……军队,和尸体。
同负责守着实验室的军队不太一样,这里密密麻麻的人都像是死了似的,直立在那一动不动,看着有些阴森。
每人手里抱着把枪,不管是人是物,不论缘由,甚至连声警告都没有,靠近即死。
那片树林里,外圈只是捕兽常用的夹子,越靠近里层,这种暗器杀伤力就越大。且手段愈发阴狠毒辣。
这是要做什么?
沈逸回忆了下附近这几座城市地理位置,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侧临海,唯一与陆地相连的土地还被这片人造林生生截断,简直就像座被包围起来的死城……
那个司机没说谎,这就是片承载无数人怨恨与不甘的吃人林。
只要踏入,只要胆敢靠近,就没人能活着出去。
他们所有人都是笼中困兽。
可是为什么?
沈逸心脏狂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找不到头绪。
于是,他又在原地硬生生蹲了两天。
最热的季节,顶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终于等到那几架天天在头顶上乱绕的飞机降落。
他看到机降落在树林之后,军队之后,降落在那个他们永远走不到的地方。
很快,又有一堆人将东西从飞机里搬运出来,由几个武装齐全的人装配到车上。
是物资,也可能是实验室需要的器材,不知要绕哪条路换哪种运输方式,就这么在他视线中消失。
没错的,这真的是一座死城。
原来,爸妈当年攒的根本不是路费,而是他们一家的偷渡买命钱……
难怪,难怪。
沈逸开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被骗了,又说不清究竟是被谁骗了,大脑连带着耳边一起嗡嗡作响。
这几座连在一起的城市,竟然是出不去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
他浑浑噩噩回到实验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可能是连着两天没睡觉,也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气急上火……总而,他感受到鼻腔内有温热液体涌出。
那血滴在清水一点点扩散,不知怎的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力跌坐在地,四肢发麻。
沈皖注意到了,连忙过来把他扶到床上,问他这是怎么了,出去玩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如果是现在的沈逸,不管再怎么绝望,大概都是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心的。
但当时,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沈皖是他唯一亲近的家人,如果不告诉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足以逼死人的情绪。
于是,他颤抖着握住沈皖胳膊:“姐,我们好像出不去了……不,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他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沈皖。
她面色发白,像是浑身上下血液全都倒流了那般。
逃不出去?
如果真的,这辈子都被锁在这里,那他们这些年又是在为了什么?!
沈皖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吐出句:“怪不得,这里要被称作城市……”
为什么要称之为“城市”?
因为它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块区域的身影。
除去特定的运输货物飞机航船,根本不会有任何运输工具在这块停留。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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