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辈子真的如同对方姝说的那样,再也不回南陵,他应该也就真的一辈子再见不到陈上舟了吧?
但,如果某一天,他真的走狗屎运了在某个地方遇见陈上舟,陈上舟会讨厌他恨他吗?讨厌他的不辞而别,讨厌他仅仅是因为方姝的几句质问就转身离开。应该会吧,毕竟他那么懦弱。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面对那样的方姝和陈元驹。
偏偏是从前对他那么好那么好的方姝和陈元驹,会主动说让他在家里吃饭,会主动给他抱厚被子,会带他一起过年一起放炮一起堆雪人的方姝和陈元驹……他根本没有勇气面对,除了逃避,根本别无他法。
心脏堵堵的,喘不过的感觉越发强烈。
将饭盒全部盖好塞进冰箱,逢青转身走到阳台,大口大口地呼着新鲜空气。
逢青以为自己是不会掉眼泪的,毕竟他连改志愿的时候都没掉眼泪。
但当他真的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间公寓的卧室床上,抱着那个沾满了陈上舟味道的毛毛虫时,逢青发现他果然高估了自己。
只半秒,逢青的眼眶就酸得难受,他才只是眨一下眼睛,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大滴砸进了毛毛虫身上。逢青把脑袋死死埋在毛毛虫玩偶里,越来越哽咽,呼吸也断断续续。
怎么会这么难过呀?逢青想。
读高中的时候,在一中三年不都是睡的吗?哪儿就这么矫情非要陈上舟不可了?
可话是这么说,逢青也还是一眼睁到了天亮,第二天看着镜子里自己肿胀的眼睛,都快认不出来自己了。
志愿录取结果出来之前,逢青一直待在海市。
不过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九月开学之前,他应该都会待在海市,毕竟他就算想走,也根本无处可去,都别说连去的心思都没。
逢青唯一出过的一趟门,就是去换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杜绝了一切陈上舟会再联系上他的可能。
而林如婵。
也许是怕他一个人无聊,也许是看逢青状态实在不好,又也许还是基于愧疚的弥补,总之,林如婵这段日子隔三差五就会跑来逢青这里一趟,来给逢青送饭也好,来给逢青送点日常用品补点冰箱也罢。
乍一看还很像逢青三年级时,林如婵刚再婚时的那段时光,只不过他如果不想点外卖,现在必须也只能得自己下厨房就是了。
大多数时间里,逢青是点外卖的。
但偶尔会觉得外卖吃过了口味太重腻得慌,逢青也会自己弄一点,只不过等人都站在厨房里了才发现,这么多年他的厨艺似乎还是只停留在蛋炒饭和水煮面上,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为什么会厚重成这样?逢青常常会想。
又是一个林如婵过来给他送饭的中午。
和林如婵一起在餐桌上吃完饭,逢青拎着饭盒和筷子饭碗进厨房洗,全部洗好收拾干净后,逢青走出厨房往客厅去,刚迈两步,他听见林如婵的声音从阳台传来,话语里提到的字眼,令他心脏紧了又紧,手指不自觉一蜷。
林如婵:“小舟啊?好久不见了。”
手机开的是扬声,逢青才刚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时,声音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林阿姨,您知道逢青他——”
“妈!”逢青想也没想就出声阻止。
被逢青的声音提醒,林如婵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答应过逢青的事情,但她还没找出一个委婉一些的可以挂断电话的理由,逢青就已经两步走了过来,夺过她的手机。
在逢青的挂断电话以前,林如婵温声道,“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什么矛盾不能当面好好聊一下呀?闹成这样。”
见逢青还是挂掉了电话,林如婵叹一口气,又说,“抱歉啊,妈妈也不是故意接他电话的。之前打来的妈妈都挂了,只是这一连好几天了他也没再打过来过,妈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习惯性直接接电话了。”
逢青摇摇头,他哪里会怪林如婵呢。只不过逢青还是打开了刚才的那个通话记录,盯了半天,果断选择了将陈上舟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你和小舟到底是怎么了?”林如婵又问。
逢青抬眸看了两秒林如婵,他承认,有过那么一个瞬间,逢青很想告诉林如婵真相,告诉林如婵他的儿子其实是个同性恋。他想知道,林如婵也会和方姝一样反应吗?
可没半秒,逢青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再去开这个口,除了给林如婵再徒增烦恼,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因为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恋,在这一刻之后的所有时间里,都一点也不重要。
他不会再和陈上舟有联系,所以他也不会再有变成同性恋的机会,他不会喜欢上别人,也没有必要再去捅破这样的窗户纸。
逢青只道:“……没什么。”
在接通这通电话前,陈上舟从没想过这通电话会打通,更没想过会在电话里听见逢青的声音。
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在给郑子桓几人逐一发微信。
问他们逢青要离开南陵有没有告诉过他们,问他们能不能联系上逢青,问他们有没有逢青的消息。不过结果自然都是没有,逢青虽然没有像拉黑陈上舟一样拉黑他们,但也没有回过他们的任何消息。
也是找过郑子桓他们了陈上舟才知道,那天他考试,逢青说去找郑子桓他们玩的那天,放了他们鸽子。
那天,应该就是方姝找到逢青的日子。
陈上舟翻日历时还发现,那天竟然正好是志愿填报关门的最后一天。
哪怕是再晚一天呢。
哪怕是再晚一天,逢青也没有这样不管不顾离开南陵的机会了。
除了联系郑子桓几人,陈上舟这段时间还整整跑跑了三回林如婵从前的住处。
每次,陈上舟都是站在门外敲门,直到第三次,陈上舟的敲门声引来了对门邻居的关注,一问才知道,林如婵一家在将近一个月以前就搬去了海市。逢青却没给他提过这事儿。
知道林如婵一家搬去海市后,回到宿舍,陈上舟第一件事就是又打了一通电话给林如婵。
逢青刚离开的那两三天,陈上舟每天都能打几十个电话,但林如婵一个都不接,每一个都直接挂断。陈上舟原以为这回等待他的也会是滴声后的“正在通话中”,但意料之外的,电话接通了。
更意料之外的,是他在电话那头听见了逢青的声音。即便听得出来逢青那声是在提醒林如婵挂电话。
陈上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在听见逢青声音那一刻复杂的心绪。
他有一些庆幸,庆幸逢青不是一个人在省外,庆幸还好有林如婵照顾着逢青陪着逢青,但同样的,他也有些生气,气逢青挂掉电话,气逢青铁了心不想联系他,气逢青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陈上舟想再给林如婵拨一个电话。
就是这电话刚打出去,一声“滴”没有,他就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机械的“正在通话中”。又尝试好几次,陈上舟听到的都是无一例外的“正在通话”。
他知道,这是林如婵的号码把他拉黑了。
之后几天,陈上舟来回换了很多号码打去给林如婵,意料之内的,林如婵都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就挂掉了电话,顺便加上一句抱歉。
有时候陈上舟很想直接给林如婵发一条短信,一条想让林如婵转告的短信,可是编辑很久,他除了让林如婵转告逢青联系自己外,其他的无话可说。
可偏偏逢青铁了心不和他联系。
而林如婵那边,林如婵应该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陈上舟担心林如婵会有和方姝一样的反应,不敢多说。太过频繁和密集的打扰只会让人厌烦和起疑,陈上舟也几乎不再去打扰林如婵。
他想等开学。
等逢青新学期开学。
逢青的高考排名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逢青一定会报英语相关专业。
国内适合逢青的大学,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尤其是在各学校各专业的分数线陆续公布后,陈上舟将所有逢青分数线能够到的还不错的大学全部列了张清单,海市的院校更是重点名单。
陈上舟添加了这些学校的所有新生群,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在新生群里添加了每个院校的每个英语相关专业的同学,但奇怪的是,他得到的所有答复,都是班级里并没有叫逢青的同学。
他也设想过逢青可能出现囫囵乱填志愿的情况。
所以陈上舟将逢青的省排往后推了整整三千名查看可报考院校,但得到的结果也依然还是和之前相同,那些学校的那些专业,根本就没有叫逢青的人。
陈上舟想不通原因是什么。
他只发现,他好像真的找不到逢青了。
自从逢青离开后,陈元驹和方姝吵架的频率就急剧上升。
陈上舟自那个暑假开始就不怎么回家了,也没再花过家里的一分钱,每次偶尔回去拿点换洗的衣服,偶遇的也只是笨重的砸门声和刺耳的吼叫。
他们吵架的内容也很是千奇百怪,跟陈上舟无关,跟逢青也无关。
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个碎掉的碗,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冰箱的食材分类错误,有时候甚至是晚上睡觉时玩手机的灯光,小而杂的琐事,藏满的其实是这么多年他们对彼此的所有不满。
逢青成为了引线。
这个家没再安静下来过。
一直到寒假,这个岌岌可危的家终于到了临界值。
陈上舟回家准备告诉方姝假期要去医院实习不回来过年了时,方姝甩给他了一本离婚证。
方姝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似乎终于得到了释放。
她辞掉了工作,选择了拿着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出去旅居散心,而陈元驹似乎应下了公司的安排,调去了国外。
兜兜转转,破旧老小区的那一层楼,自那天起,是彻底空了。
大三新学期刚开学那一周,陈上舟天天住校,连周末也睡在宿舍。
因为此举实在是太不符合陈上舟平日的作风,室友还对此提出了疑问,“这学期你怎么完全不回家了?不陪你弟了?”
陈上舟一顿,转了转手里的笔,“去省外读大学了。”
室友对这个答案很是惊讶,又问,“我以为照你们俩那关系,怎么的也会跟着你在南陵读书呢。”
这个问题,陈上舟就没有回答了。
片刻,室友又接着自己的刚才的问题好心道,“不过我觉得吧,去省外读大学也挺好的,他太黏你了,在你面前跟个小孩子一样。但人总不能永远是小孩子,去自己独立地历练历练也挺好的。”
大学的室友不比井文睿关向他们和逢青近距离接触过,对逢青和他的相处自然是会有一些误会,陈上舟也不恼,很是耐心道,“他只是在我面前这样,在朋友面前不这样的。小时候我们两家的父母都很忙,我管他管得比较多。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在我面前什么样,长大了就肯定还是什么样,很正常。”
听完这话,室友点点头,又说,“那你还真是从小就当爹嘛,带小孩很辛苦吧?”
陈上舟想也没想就轻轻一笑道,“不辛苦,他特别乖,从小就特别乖。你让他往东绝对不会往西的乖,连叛逆期都没有。”
“羡慕啊。”室友感慨。
如果是以前,陈上舟或许会回一句不用太羡慕,仅此一个。
而如今,他却也只能笑笑,感受着因为脑海里浮现的片段而抽疼的心脏。
他想,原来真的有人会因为另个人的离开,带来会伴随一生、如同剥皮抽筋的痛苦。
甚至,他永远无法预知,这种痛苦有没有终点,终点又在多远的以后。
逢青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肉里。
锦江大学南门外的某家咖啡厅,玻璃门被从外打开,带起门顶风铃的清脆声响。
室外大雪纷飞,逢青被冻得不行,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往手心里哈气搓手,直到头顶的暖气终于把寒气吹散,逢青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往点单台走去。
这冷风吹得,瞌睡都吹没了。
站在点单台的是一位正在锦江大学读本科的兼职女生,风铃响起时她正在做着出餐工作,本能就脱口而出一句欢迎光临,按响对应餐号客人的取餐器后,抬眼才瞧见门口站着的人是逢青。
女生:“原来是你啊逢老师,早上好呀!”
“早上好。”逢青点点头,笑道,“一杯焦糖拿铁,谢谢。”
女生比一个OK的手势,迅速就在电脑上下单,随后扫了逢青的付款码,“做好了我给您送过来。”
逢青嗯一声后,径直往整个咖啡厅的最角落走去。
那是一张倚靠着单面玻璃的桌子能供四人坐下,两面都是叠满抱枕的舒适沙发,其中一面还有一张叠好的小毛毯。桌子上有一把黄色的可爱键盘。
入坐前,逢青将双肩包放在桌上,熟练地把围巾搭在对面,又把外套脱下搭在对面,这才在有小毛毯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把电脑掏出来的同时,盖上了桌上那块写着“专人专座,请勿入座”的亚克力牌。
这张桌子就是他的专座,用来工作的专座。
逢青谨遵陈上舟当初跟他说的多实践原则,读本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各种游戏、小说、动漫方向的翻译工作,不过那时候他也是瞎子摸象,只能接一些简单的字数极少的对质量要求较低的兼职工作,薪资低得约等于没有。
好在两年读研期间,逢青的导师对他青睐有加,给他介绍了很多正式的项目,让他得以丰富履历丰富实践经历证明自己的能力,在研二那年参与了一个大型IP改编游戏的中英翻译项目。游戏公测后,反响极好,逢青的名气也就彻底随着游戏厂商的感谢名单被打响,与很多专注于游戏方向的语言类企业都形成了合作关系。
七个月前,研究生快毕业时,找到逢青的游戏相关翻译项目就已经数不胜数。很多项目甲方都为了靠逢青拿下项目,提前两个月就跟逢青约档期。
逢青理所当然地继续往自由职业笔译的道路上发展,只不过自由职业这条道路上注定是充满荆棘的,而对目前的逢青来说,最大的荆棘不是项目不够养活自己,而是在家办不下去公。
床就在旁边,他实在忍不住想躺下。
所以逢青选择了将办公地点从家里挪到了家外,把位置固定在了这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在锦江大学校门口,客人九成都是锦江大学来自习的大学生,氛围很容易起督促作用。除了电脑会因为有时候有临时的加班需求需要带回去外,剩下的东西都被逢青长期备在这儿。
至于,为什么他能在这家咖啡厅拥有某个座位的固定长期霸占特权——
“又来敲键盘啦?”
兼职女学生刚给逢青端上那杯焦糖拿铁,逢青道过谢后打开电脑,还没来得及把他那把新宠黄色键盘拿过来插上,一道熟悉的女声就在不远处响起。
逢青抬眼一看,是黄书南。
她走过来后,把逢青的羽绒服外套挪开,直接坐在了逢青对面。
逢青:“嗯。”
“这没半个月就除夕了吧?还不给自己放个小假?感觉你都快连续一年多全年无休了。”黄书南靠在沙发上道。
逢青叹口气,“这项目量太大了,正常产量都得干两三个月,甲方那边又希望我来当主翻,只能每天加班加点了,不过好在就这两天结尾了。”
“结尾了正好,趁着除夕好好休息休息。”黄书南说。
逢青打开装上键盘,娴熟地开敲:“得休息休息,不过也休息不了几天,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休息太久被甲方遗忘接不到项目,趁着现在价格高找来的项目多,能干就得多干,挣点算点。”
闻言,黄书南被逗笑,笑上两声后又换了话题,“今年除夕也还是待在锦江?”
“嗯。”逢青随口应道。
黄书南又说,“不回南陵玩玩?”
逢青:“我妈都不在南陵了我回南陵有什么可玩的?回去也是和你们玩,反正你们平时都在锦江,在哪儿玩不一样?懒得跑。”
“那你也不去海市陪你妈吗?”
逢青道:“他们一家人过年热热闹闹的,我过去干什么,平时有空抽两天过去看看她就行了。”
黄书南又笑一声,“那行吧,但今年我问过了,郑子桓侯宇还有那仨,今年我们都得回南陵过除夕,又跟去年一样,陪不了你待在锦江过年了。”
逢青停下敲键盘的手,演了出痛心疾首,不到五秒又立马收回表情,继续没有感情地敲击着键盘,语重心长道,“早日回来,我会想你们的。”
“放心,也和去年一样,最多初三。”黄书南边说边用手指比划了个数字三,“初三大伙就回来陪你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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