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尘还不忘了将词说完,“我可不敢赌上些什么,来猜世子难测的心思。”
“就是。”降尘跟着应和了声,他一刀往前刺去,“得罪了——世子爷。”
江褚寒被那刀身震了一下,他松手往前一步,立刻又有刀花卷了过来,月光下刀光更寒了几分,被这话一击,江褚寒也不想留手,你来我往间已是走了好几步。
如何评说……江褚寒在巧取豪夺与负心薄幸间来回绕了个弯,他承认自己有错,可卫衔雪那话说得太过决绝,仿佛他们之间一刀两断,从前过往他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但他不信卫衔雪在其中丝毫未曾推波助澜,他的巧舌如簧呢?他的念念不忘呢?今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只为了诛一诛他江褚寒的心吗?
想到这里江褚寒也微微有些恼了,他伸手一错,绕过降尘手腕时往后一折,降尘其实并未轻敌,可江褚寒的功夫似乎刻意藏了,他不过空了短短间隙,就被江褚寒翻身一掌打在后肩上,降尘趔趄两步,被来往的江褚寒扣住手腕,手里的兵刃瞬间被他接手过去。
江褚寒长刀一甩,接着指上降尘的脖颈,“别动。”
“卫衔雪——”江褚寒站在屋檐上,那刀光偏了一下,映衬得他脸上清冷几分,他视线落往下面,“你还不打算出来相见吗?”
接着他目光注视之下,那屋里漏出的影子延长了些许,里面那人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庭院里种了株海棠,这个时节枝头多半都是残花,落红全混在了满园的白色石子里,卫衔雪踩过了一片海棠花叶,站在了庭院正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月白的袍子上,他疏离地挑起眼来,朝屋檐处望了过去,“江世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为难我身边的侍卫吗?”
见到卫衔雪的那一刻,江褚寒想:他穿浅色的袍子甚是好看。
可他话说得太冷淡了,像若是和他真在床上滚了一遭,反倒他像是那个穿上衣服不认人的。
江世子倒也没那么浅薄,他没放下刀,反而刻意在降尘脖间转了下锋芒,“卫公子金贵,不给面子相见,只好使些别的手段。”
卫衔雪随着降尘一道抬了下头,他依旧冷淡道:“领教了世子手段,如此神通,怎的就只在我面前使。”
江褚寒皱了下眉,卫衔雪这语气……看样子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之前同他虚与委蛇,怎么说话也还碍着些身份,如今破罐破摔似的,像是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可这事由不得他一个人,如今江褚寒还不乐意。
他道:“我过来有话和你说。”
“世子恕罪。”卫衔雪疏离道:“我不想听。”
“你……”江褚寒微愠,“放肆。”
“世子要治我的罪便治。”卫衔雪孑然地站在庭院里,他又从容地笑了下,“但提醒世子些事。”
他眨了下眼,“世子今日来得气势汹汹,伤了我的护卫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求世子多少顾惜一下自身。”
江褚寒怔了一下,这场合卫衔雪实在不像真的关照,“你什么意思?”
“世子素有心疾。”卫衔雪抬首,他分明在笑,眼里却是冷的,“却在我这院里,众目睽睽之下大展身手,我担心世子伤及自身,届时倒是我的过错了。”
江褚寒捏着刀柄的手一紧,卫衔雪他……知道自己的心疾是怎么回事吗?
江世子素有心疾,平日里刀剑用得不多,旁人当他武艺平平,进不了军营,可他今日显露身手,并非就像个纨绔的做派,若非是装的,就还真要关照一下他可否会旧伤复发了。
卫衔雪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江褚寒看了眼那冰冷的长刀,上头折射的月光犹如霜雪,他冷哼了声,了当地把刀从屋顶上扔了下去,“你非要如此跟我说话吗?”
卫衔雪眼见那刀落在庭院里,“哐当”一声响得清脆,他收回眼,平静地对江褚寒行了个拜礼,“恭送世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
江褚寒连喉中的话都哽在了胸口,仿佛他真的还有心疾发作,眼见那屋外的影子又渐渐短了,那人重新在屋里坐下,仿佛没被他的到来扰出一丁点波澜。
这时一边的降尘依葫芦画瓢似的,也朝江褚寒拜了一下,“恭送世子。”
江褚寒喉中滚烫,只挤出一个字:“滚。”
连绵屋顶就他一个人的影子,江褚寒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头也不回往侯府去了。
降尘迈进门槛,正听到一声杯子摔地的声音,看过去时卫衔雪正皱着眉,像是恼怒自己手间没有拿稳,他伸手去捡,漫不经心似的,不小心还划了口子,他掏出帕子想要擦手,却又顿了一下,看到降尘进来才将指尖的血拂去了。
卫衔雪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降尘去年回了一趟燕国,过了年节才又来了大梁,前些时日卫衔雪还在宫里,他见不着,只能一个人在京城里混些日子,等到今日才重新见到殿下。
“那个……”降尘小心问:“殿下手上……”
“无碍。”卫衔雪把帕子搁下,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他走了吗?”
“走了。”降尘朝桌边走了过去,“殿下和他……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降尘欲言又止,他记得前些时日见到江褚寒的时候,卫衔雪对他的态度连自己都看不下去,软得有些过于好拿捏了,今日怎么……
“我能和他发生什么。”卫衔雪重新拿了个杯子倒水,语气里冷笑似的,“他什么身份。”
“……”殿下不想说,降尘也就不问了,他想起些什么,另外起了话茬,“属下这次从燕国过来,给殿下带了些东西。”
卫衔雪抬了下眸,接着烛火之下,降尘从旁边柜子里端了个盒子出来。
“年节的时候去了趟皇陵,替殿下看了眼夫人。”降尘将盒子打开,“想来殿下思念夫人,替您将夫人的遗物带过来了。”
卫衔雪端水的手一顿,他将杯子放下,起身去看那盒子,“母亲的遗物?”
降尘替他将盒子挪过去,“夫人遗物不多,大多都下葬了,旁的东西陛下留在宫里,属下只能替殿下拿来了这个坠子。”
“这应当是夫人留给殿下的。”
盒子里放了个坠子,用绳结圈着,卫衔雪拿出来凑到烛火前看了看,那绳结打得精巧,一看就是母族人的系法,绳子很长,上头挂的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像是莹润的石头,外头透着深色,看不清里面,只微微透出一个“雪”字刻着,正像是留给卫衔雪的。
卫衔雪瞧了会儿,似乎想到当年同母亲的过往,下意识笑了笑,他摸了下自己的手腕,上头空荡荡的,只有个淡淡的伤痕几乎快要消失,“从前有个珠串也是母亲留给我的,可惜当年来大梁的路上碎了,如今连残渣都找不着了。”
他说着,将那坠子的绳结系好,挂在了自己脖颈上,那坠子贴着胸口有些凉意,他放进衣服里,便看不出脖间挂了什么。
卫衔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殿下将坠子收好,降尘又摸了摸怀中,“殿下,还有一物。”
“是陛下……”他声音放低了些,“陛下也让属下带了个东西交给殿下。”
燕明皇的关照于卫衔雪算是稀罕,他心里怀念的心思浅了些,应着降尘的谨慎朝他走近了一步,“但说无妨。”
降尘小心地望了下四周的动静,才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来,他示意卫衔雪伸手,将攥着手心的冷铁塞进了卫衔雪的手里。
卫衔雪目光一垂,手心里正落着块令牌,那东西触感冰凉,铜色的铁片上仿佛带着年岁与锋芒的痕迹,分明不过两指大小,却重若千均似的,上头方正刻着“丙戌”二字。
“陛下说……”降尘几乎凑到卫衔雪耳边,“燕国派往梁国的暗探,丙戌一支,可交由殿下手上。”
江世子披着月色回了镇宁侯府。
夜里的风似乎将他的头吹醒了些,他觉得今日像是做了傻事——卫衔雪才出了宫,他就马不停蹄地去寻他了,显得他日思夜想,真像娄元旭说的那番动了真心的傻瓜。
可卫衔雪并不一样,若非逼他,那人连他的面也不愿见,他冷心冷眼,话里说的,面上露的,没一处是江褚寒乐意瞧见的。
简直将他一腔的情谊冲散了一半。
对他还是太客气了,若像以前……江褚寒气恼时思绪一岔,不知怎的就当了从前,他之前做过的梦里,那时他要得到卫衔雪,可比现如今要简单得多。
他不过借着旁人的手一箭双雕,就能让卫衔雪满心满眼地想着自己,自愿就被他关在侯府。
两相比较,江褚寒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变了,如今像个优柔寡断的老妈子,做梦的时候手段干脆,比现在要心狠得多,要个人嘛,左右骗一骗哄一哄,再不行就给人逼到绝路上,让他没得选,只能自己靠上来走他这条谋算好的路。
除了混账一点儿,还真能得到这个人。
所以如今他还能这样做吗?
江褚寒站门边揪了片树叶,想得出神,鸦青过来他都未曾察觉。
“世子,您说的那个北川有动作了。”鸦青看了眼那几乎要薅秃的树枝,继续道:“他白日出去采买,的确是去了药铺。”
江褚寒了然地“哦?”了一声,终于把手从光秃秃的枝子上垂下来了,“他买了什么?”
鸦青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是三钱三。”
“三钱三……”江褚寒回过身,眼里带了点方才没消的锐利,他盯着那纸包冷冷地笑了声,“是毒药。”
“是。”鸦青道:“他买了毒药。”
这事情的发展又同梦里重合了,江褚寒把那纸包拿过去缓缓打开,正如那梦里的回忆在眼前展开——
事情发展还算大差不差,那时江褚寒也身在刑部,他一惯随意,下面递过来的案卷要经他手,他不乐意在人屋檐下安分守己,一干案卷随身带着。
这一日他身在酒楼,开着雅间翻看文书,偏巧从窗户边把目光落在外边。
他颔首指了下面,“那人有些眼熟,是不是宫里的人?”
鸦青跟着望了眼,眼尖道:“那人好像是那个燕国质子身边的太监,这是去……药铺?”
江褚寒想起什么“哦——”了一声,“这几日似乎就是那个质子出宫立府的日子,前几天侯府还收到了他为开府宴下的帖子。”
“去。”江褚寒目光点了下,“去看看那个小太监买些什么。”
鸦青领了命下楼,江褚寒回过神来继续翻看案卷文书,他动作随意,却并非一目十行地翻过去,而是仔细读了,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不一会儿鸦青回来,“问清楚了,那人是那个燕国质子身边的内侍,名叫北川。”
“他叫什么关我什么事。”江褚寒继续看案卷,他蹙眉道:“他买了什么药?”
鸦青从怀里掏了纸包出来,放在桌上,“是三钱三。”
“毒药?”江褚寒回看了眼,“卖给他了吗?”
鸦青点了点头,“三钱三虽有毒,却也的确能够入药,区区一点不算能毒死人,掌柜的觉得生意当做,就卖给他了,然后在账本上好好记了一笔,今后查起来也方便。”
“那他知道那药铺是挂在侯府名下的吗?”江褚寒一边思忖,他把那案卷翻出来,不悦地丢了一下,“刑部那些人怕是觉得我好糊弄,这样的案卷也敢交上来。”
“那案子我看过了,分明是富少爷欺压乡里,仗着干爹是宫里人,买通了当官的和苦主,就这么草草把案子结了,人死得不明不白,现如今连尸身都没安葬,结案的案卷就已经呈到我面前了。”
“侯府的生意世子怕是都数不完,他应当不知道吧。”鸦青视线落了一眼案卷,又另外道:“世子可是要翻案?”
“不翻案。”江褚寒伸手把案卷阖上,冷哼了声,“把人饭碗踢了就行了。”
“那少爷仗着背后有个老太监,一个老太监嘛……”江褚寒靠了下椅背,“过几日那个卫衔雪的开府宴,陛下是不是吩咐老太监洪信过去给他撑场子?”
不等鸦青开口,江褚寒又漫步无边际似地说:“这北川买了毒药,到底要干什么呢?”
“是卫衔雪的意思吗?”江褚寒想起那个听话的小质子,不自觉摇了头,“那人是个听话的,应当不敢做什么坏事,就怕这个小太监不安好心……”
鸦青跟着想道:“他若是不安好心,出了事最后应当也只会怪到质子身上。”
江褚寒拿过那揣着毒药的纸包,“如今这京城里要买毒药,大可以偷偷去黑市里弄些过来,但他这样大摇大摆地留下痕迹,可不就是告诉旁人,他要祸水东引吗?”
“关照一下他要做什么,如若他真要下手……”江褚寒抬眼思忖,“就找个机会把那个北川手上的药换一换。”
“三钱三嘛,毒性弱了些。”江褚寒道:“给他换点砒霜尝尝。”
“世子……”鸦青皱了下眉,“世子想做什么?”
江褚寒这些年过得寻欢作乐似的,又仿佛没什么真的乐子,他覆手放在那案卷上,“朝廷里看着一潭死水,下头却早有鱼肉分食的场面,我不去晃一晃,像我白在京城呆了这么些年。”
“也该往前走一步了。”江褚寒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京城里的繁华是真的,没掺半点虚假,但街上的人总不会每日都是那几个,换了一茬又一茬,指不定前一日还富贵滔天,后一日就给踢出了这繁华京都。
侯府立在京城里这么多年,哪里就真的不争不抢。
日子一晃就是卫衔雪开府宴那日。
早有了传闻,陛下要派洪信洪公公替他传旨,出席那日雪院的开府宴,因而京中显贵看着上头与同僚的动作,大多都去了喝了杯开府的酒。
那一日江褚寒也去了。
他乘坐的马车气派,外头挂的铃铛响得几乎算是招摇,掀开帘子的时候,江世子就看到了外头来迎候他的卫衔雪。
这算是江褚寒印象里第四回看到这个小质子了,这人千里迢迢地从燕国过来,日子过得理应就是不顺心的,因而生得羸弱,那单薄的身子站在院子门口,仿佛还能被阵风刮走。
江褚寒看他皱了一下眉。
那卫衔雪似乎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极为敏锐,他不过碰了下目光,立刻局促地后背绷直了,连带和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变小,请人进去的态度更是客气谨慎了好几分。
江褚寒盯了下他离开的后背,这人识人不清,他今日过来可没什么好打算。
江世子这几日让人关照了番北川的动向,这人平日里在卫衔雪面前端着笑脸,背后却是爱做些贪图享乐的事,近日雪院出府采买的事情时常有,那北川拿了银子,就一个人去那富贵酒楼里吃些独食,出手大方得如同以后都花不着银子了。
江褚寒从前听了些传闻,卫衔雪在燕国时并不受宠,甚至可算是被他们的皇后厌恶,这个北川身为自己人都要背刺他,说不定还是承了什么旨意。
洪信出宫的消息早些日子就传遍了,倘若他要在这宴会上动手,洪公公是个好靶子。
宴会开场,卫衔雪倒是落落大方地给在坐敬了酒,他面对众人竟也不怵,等到两杯酒终了,便看着时辰停下来。
正是洪信过来的时候。
洪公公服侍陛下多年,且不说顶着陛下的名头,他自己便是旁人可以巴结的,他的立场现如今朝堂不便争辩清楚,但他偏向如何倒是有些可以说道的地方。
他来宣读圣旨,众人一道走了过场,卫衔雪的第三杯酒自然是要敬给他的。
他往后伸手,后面的北川立刻端了杯酒过来,他盯着酒杯双手捧上,几乎下意识说了句“殿下小心”。
卫衔雪接着小巧的金色杯盏,只想着这杯酒奉上今日的事就算了结,因而立刻捧着给洪信奉了过去,“劳烦公公今日跑上一趟,招待不周,还望公公不弃,承下这杯开府宴的酒。”
洪信从宫里出来,人是有些渴了,他笑着将拂尘放置一边,接了那杯酒去,“卫公子客气了,陛下特意关照,今日讨来一杯酒,还算是奴才沾了喜气。”
他举了下杯,又特意回头一圈敬向来场宾客,目光扫到一旁时洪信停了一下,他特意往前走了两步,“世子今日竟是有空大驾。”
江褚寒方才添了酒,他抬眸笑了,“喝酒的场合倒是有意思。”
“洪公公。”他抬起杯,望去的视线里边似乎有些故意添的醉意,“褚寒敬您。”
这侯府世子平日里也少见客气,洪信笑着朝他回敬,“世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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