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褚寒站在床边,看着他道:“你那燕国的手足亲眷,到底为什么不想你好过?”
北川是个实在的燕国人,卫衔雪能有什么值得他恨的地方,他若不是接了别的什么旨意,怎的就要拉卫衔雪下水。
江褚寒想了许久,竟然先关照了他的处境。
不想他会这么问,卫衔雪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我天生……”
“你天生比他们多了几分良心,这就让人看不过去了?”江褚寒这话说得直接干脆。
“惹人嫌”三个字顿在嘴里,卫衔雪对江褚寒这话始料未及,问他心怀不轨也好,问他不安于室也罢,江褚寒到现在竟然觉得他有良心。
卫衔雪倒也真为这事想过,“我母亲当年得父,燕明皇爱重,许是让皇后忌惮了,觉得我有朝一日若能回去,还能有那么些微一丁点的威胁,所以才不想我活着回到燕国。”
“可她属实多虑了。”卫衔雪苦笑,“我又不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你什么身份?”江褚寒有些肃然似的,“人呐,最忌讳自轻自贱。”
但他又“啧”了声,“我见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没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在世子面前可一向是谦卑谨慎。”卫衔雪把手阖着放在被子上,抬眼道:“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这几个字你怕是写起来都手生吧?”江褚寒往床边又走了一步,他哼声道:“你要是真敬我,这些时日躲着我干什么?”
卫衔雪垂下眼,沉默了片刻:“世子心里没数吗?”
江褚寒喉中一噎,被他这一反问,江世子最会嘴硬:“你这人,亲一口也没什么滋味,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
“没什么滋味你还要念念不忘。”卫衔雪面不改色,“世子倒是会糟蹋人。”
“……”江褚寒摸不准这人的心思,他这张嘴伶牙俐齿,怎么说都讨不到好,江褚寒干脆站在床边笑了一下,往前去探上床铺,身子离卫衔雪近一些,让他靠在床上还没处跑。
“人都落在我手里了还玩伶牙俐齿这一套。”江褚寒凑过去道:“一回生二回熟,你可别把我当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
卫衔雪的手攥了攥被子,“糊涂事一次也就够了,这么些时日还没让世子想明白吗?”
“我想啊,我的确是思量了一番。”江褚寒的眼睛往下一瞥,伸手扣了下卫衔雪阖在一起的手,“想久了就忘不掉,你还非要在这里提醒我,卫衔雪,你也忘不掉吧?”
卫衔雪皱起眉,抽着手道:“我瞅着世子今日未曾喝酒,怎的说起胡话了。”
江褚寒只捉住了那人一只手腕,他轻笑:“糊涂不糊涂的,总有让你老实的办法。”
卫衔雪也不跟他废话,一回生二回熟,那只手逃开就要冲江褚寒打过去,可他这会儿没力气,立刻就被江褚寒敏锐地抓住了。
江褚寒把他手又合了回去,他没在意似的,“昨日在宴会上见到你,卫衔雪,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卫衔雪手腕挣不脱,呼吸沉了一瞬,他别开眼来不看他。
“我当时就想把你关起来。”江褚寒的指节扣紧了他的手腕,仿佛是让他如何也不能忽视他,“你对旁人也能谈笑风生,头一回放出来就知道怎么左右逢源,偏偏对我一回两回地装傻充愣冷情薄性,我这人气量不大,早想把你圈起来让你没处躲。”
“但是可惜。”江褚寒手间松了些,“你这人对自己也这么狠,把你关起来怕你疯起来胡乱咬人,破罐破摔的事你也没少做过,我让你喘口气,不把你真的关起来。”
“可你也多少识相点,我什么身份?”江褚寒语气狠了半分,“你下次再敢打我,你打一次……”
江世子冷笑,“我就像上回一样亲你一次。”
“……”卫衔雪竟一下喉间堵得结实。
江褚寒硬气的威胁里偏偏掺了绵软,多半是唬不住人的,卫衔雪最不吃生硬这一套,把什么身份和权力放在前头,江褚寒就是在从高处对他俯视,甚至抵不过一两句花言巧语的欺骗——毕竟从前他就被哐了半生。
但卫衔雪的确是看清了件事,面前的江褚寒有些变了。
他其实可以真的把他关起来,江世子想要捏住现在的他,怎么看都是能成,以他的身份难去思量不成的后果,可他好像还有些了解如今卫衔雪的性子,甚至有些轻拿轻放的意思在里面。
卫衔雪在他的注视里转过头,目光掠过了江褚寒的眉眼,他似乎是特意在他唇上停留了片刻,接着竟轻轻笑了一声,“江褚寒,你可是对我动心了?”
这声音也是很轻,却正正像回旋过去的弯刀朝江褚寒刺了过去,带了些让人掏心掏肺的直接,江世子喉间动了动,“你……”
江褚寒再怎么嘴硬竟然也在这话面前停顿了片刻,自诩坦荡的世子又想起了上一回的逃避,在卫衔雪面前栽了跟头居然没长记性,他怕是能勾着他哪怕一丁点的情谊,只要氛围到了,就能让他觉得自己是满腔的灼灼真心。
江褚寒只要在这话面前停顿,哪怕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也是输了,放了多么长篇大论的狠话,都被他轻易堵了回去。
江褚寒道:“我后悔了。”
如今卫衔雪就在他的掌心,他压着自己的欲望,给人几分好脸,可人不领情,偏挑着戳人心窝的法子攻进来,江褚寒还没这么好性子。
“你跟我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呢?”江褚寒扣着他的手腕,整个人都往前压了几分,“动心不动心的,我人都亲过了,就算是青楼里也讲究几分恩客的道理,我承着几分唇舌间的交情,对你自然是有几分心意。”
卫衔雪尚在皱眉,江褚寒对着他眉心就一头碰了上去,额头碰撞之间,卫衔雪忽然停住的呼吸里染了江褚寒的气息。
江褚寒抬头道:“你看,你又逃不脱,我今天就是想要睡了你,你也只能躺在床上哭几声。”
卫衔雪深深呼了口气,“那你来试试。”
江褚寒皱起了眉,“不敢试……”
他这语气拉长了半分,有些无奈似的,“我就是再混账,也记得你如今还病着,少把我当无情无义的混蛋了,本世子一向是宽宏大量,哪能跟你争这朝夕之间的快活。”
江褚寒方才其实真生过强硬的心思,可对上卫衔雪那张惨白的脸,不管是记忆还是良心都紧接着涌上来压了下他的冲动,随后卫衔雪那句含了恨意的“试试”就撞了上来,他若是硬碰硬,卫衔雪好像真的会和他拼命。
把人惹着急了,吃起豆腐也算没滋没味的。
可时间要是再长些,这人真的能被自己磨出几分真心吗?
果真像是在他面前输了一道。
卫衔雪沉着眉,他手腕已经被捏红了,江褚寒抓着他无处躲藏,那些话也正正戳得他没处藏身,他也觉得自己输了,倘若江褚寒真的要对他用什么强硬的手段,现如今他只有这条旁人弃之敝履的小命可以搏一搏,可跟人拼命算什么呢?
从前的投怀送抱都成了笑话了,现如今装得再怎么清高,也不过靠人良心发现给他留几分颜面,都是江世子施舍的。
“我昨日还挂念你的伤,不成想你醒来就这样回报我。”江褚寒看他手腕红了也就松手了,“你对我这么冷情,我还真有些不太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值得说道的也就当年入京,卫衔雪身为质子,那满身的伤都是他手下的将士磋磨而来,那一路他受了折辱,江褚寒没拦上一拦,后来入京,他把人带进府里,借他的命试探燕国暗探,跟他算是打了一架,那人咬牙切齿的恨意自己如今都还记得,后来……后来也不过使唤了人家几次。
再者就是宫里,喝醉酒犯了混,把他……
“算了。”江褚寒想了一路,觉得再分辨清楚有些伤人,这人身处牢笼,再怎么敏感一些也是正常,这大梁的路一路走来,想来他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吧?
往后……江褚寒声音轻了些,“你别说了,我问你些旁的事。”
前尘种种卫衔雪觉得江褚寒都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些过往的事情带到今生算不算计较过甚,可他轻易忘不了,起码江褚寒这寥寥真心面前,他还忘不了。
卫衔雪沉着声音“嗯”了一句。
“都这样了,你也先别急着骗我。”江褚寒身子也撤了回去,“我现在想想你此前的话,这事情前后审理清楚,结果就是你想看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户部追责过去,认人不清提拔了个燕国来的暗探,又办砸了给你立府这事,怎么都是要找人出来背这个黑锅的,如今户部直接摆在明面上的人,最直接可能会倒霉的,应当是那个新上任的户部侍郎。”
“娄平修。”江褚寒点着人名,注意了卫衔雪的脸色,“这人你可知道?”
卫衔雪没吭声,这时候的沉默就有些像是默认了。
江褚寒就接着说了,“娄平修提拔不到半年,手底下就连着办了两件错事,这样的废物提拔起来,也不知是沾了谁的光。”
“嗯?”江褚寒问:“你知道吗?”
事情被说到这个地步,卫衔雪否认也像欲盖弥彰,方才心里的波澜壮阔按捺下了,这会儿他说得像是事不关己,“三殿下,这事怎么也算是心照不宣吧?”
江褚寒知道卫衔雪曾被褚黎为难过,他想要让他不痛快无可厚非,可他这舍弃自身的法子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值,这事就算怪到褚黎身上,他不过用人不察,被骂上一顿损些颜面,不久过去就是不痛不痒,可卫衔雪……
“你头一回认识褚黎吗?”江褚寒蹙眉,“他这人……”
卫衔雪略微重声地“嗯?”了声,他摇了摇头。
“罢了。”江褚寒口间一松,好似有什么心照不宣从中游过去了,他现如今也只能想到这些,卫衔雪怎么折腾,如今这人不愿开口,怎么逼迫出来的怕也不是实话。
他后撤一步,“总觉得你还是瞒着我,你我的事情可不算完。”
昨夜还是大雨,如今外头还有了几分放晴的迹象。
屋檐水滴得差不多了,一双数数的眼睛便从屋檐上收了回来。
降尘手脚上绑了锁链,正给关在屋子里,那锁链留了余长,动动手还是行的,他从桌上抓了把瓜子磕着,一起一落间锁链聒噪地响个不停。
屋檐上的水滴都被他数停了,天色也放了晴,降尘把没磕完的瓜子装进口袋,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即往鞋底上摸了摸,拔出了根插在上边的细针来。
这屋子的门给锁了,窗户还开着,像留着给他解闷,降尘往窗户外望了两眼,见没动静,低头将那细针插进了手上挂的锁链里。
锁头立刻“咔哒”一声开了,他摸了摸手腕,又把针插了回去。
锁链落在地上他还踢了一脚,降尘随意地笑了笑,摸着窗户就从屋里跳了出去。
白日街头人声鼎沸,绛京城里热闹非凡。
降尘摸出雪院,观察了会儿没有尾巴跟上,才从墙角找出个掩藏的洞口,他摸着那里头备好的衣服换了身行头。
随后大摇大摆地往闹市里去了。
降尘的皮囊算不上特别,混在人堆里除了个子小些并不显眼,他藏起刀锋,谁也难看出他干过什么背地里杀人越货的事。
他在街上一溜达,人就奔着杨柳街去了。
烟花柳巷一般夜里才热闹,白日里歇业的多,但也不是不见客,有些个少爷向来不分昼夜,白日宣淫还能多几分禁忌似的味道。
头一回来的时候降尘还是为着抛尸,这次他直奔了回春阁。
摸进门他可算是轻车熟路,这个时辰没什么人招待,他进门就随便揽着个白面小倌往楼上走。
那小倌一脸刚醒的模样,走起路来无力似地,歪着头一靠,就朝降尘吹了口气。
唇齿间都是胭脂味,很轻的声音混着传进降尘的耳朵:“大人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这不是方才得了空。”降尘的手指卷了下那人的头发,笑言间放轻了声:“人,在楼上吗?”
那小倌打了个轻声的哈欠,模糊道:“正是。”
这人在楼里叫柳枝,旁的名字别人不知,他编入燕国暗探丙戌一支,有个代名叫戌七。
柳枝靠着降尘,一边引了路,推开间房门就进去了。
开门的动静一起,隔着朦胧的屏风,那床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鲤鱼打挺似地一下从床上起来,降尘接着往门上短促地敲了两声,那人半只脚下地的动作才停下。
“你怎的今日才来?”那人小声抱怨。
柳枝将房门阖上,停在门边放风似的。
“遇上点麻烦。”降尘闻着屋里的脂粉味鼻子动了动,“让人扣下了,这才找着机会出来。”
“你又着什么急?”降尘越过屏风,调笑似地道:“潭大人易容术出神入化,别人又找不着你,这温床软枕的睡着不舒服?”
潭尹从床上下来,他连衣服都没脱过,前几日他还是户部主事,刚攀上了炽手可热的新任侍郎,如今抓捕的诏令虽没下来,但找他的人马半个京城都已经散布开了。
旁人哪能想到,惹了事的燕国暗探未曾逃跑,还留在这耳目林立的绛京城里,换了副容貌躲在人来人往的回春阁。
“你好歹给我换个地方。”潭尹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都要腌入味了,“我祖上单传,可没这些奇怪的癖好。”
那些弱不禁风的男子他是挑眼看的想法都没有。
降尘潦草一笑,“这地儿有人罩着,没那么容易查上。”
“殿下说委屈你了,此前让你给那个娄侍郎送礼巴结,升个官也不容易,如今有些让你前功尽弃的意思。”降尘跑到桌边倒了杯水来喝。
潭尹理了理衣服上睡出的褶皱,“殿下自有考量,何况户部如今一团乱麻,前任侍郎手头上还有一大笔烂账没有交代明白,若非真填不上窟窿,哪能连着雪院那边一道敷衍了,如今问责起来,怕是还有一堆麻烦。”
降尘扣下杯子,皱了皱眉:“他们从前的账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潭尹摇了摇头,“怕是只有从前的姚大人能说得清了。”
户部前任侍郎姚春呈去年年底就告老还乡了,如今去向和生死在京城还不算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殿下把这事揪出来……”潭尹猜测似地问:“是想让梁国人自乱阵脚吗?”
降尘自不会揣测卫衔雪的心思,他翻篇道:“户部的事就算到此为止,殿下有些别的吩咐。”
潭尹霎时明白,他单膝往前一跪,“但请吩咐。”
降尘面色肃了几分,“你可知绛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是何处?”
“蕴星楼。”潭尹对京城几乎了如指掌,“蕴星楼累高九重,京中比较最高处,这酒楼能与皇家的观星台相较了。”
降尘扫了眼后面放风的柳枝,回首放低了声:“殿下说不久之后,槐安阁会在此处宴请拍卖,让你这些时日,先行混进去打探情况。”
“槐安阁?”潭尹自然知道槐安阁的名头,一楼集天下精巧之物,隔上一段时间拍卖,向来宾客云集,有些许人人爱凑的热闹,但他有些疑道:“可槐安阁自有阁楼,名为槐安楼,那地方在京郊,开阁时向来不入京城,殿下当真知道这回拍卖会在蕴星楼?”
降尘也不知道卫衔雪何处打听的,但他点头道:“殿下正是此意。”
潭尹随即领了旨。
不久之后,降尘从屋里出来,他一步踩下楼梯,却又顿了一下,这些时日他挂念卫衔雪不敢走开,因而许些日子没出来鬼混,可如今雪院里变了天,那个江褚寒……降尘说不明白这人,从他抱着卫衔雪就医的举止看,竟然像有几分靠谱的模样了。
降尘鬼使神差地转了个身,来都来了……
他想着想着,在这阁楼里绕过个栏杆,他忽然目光一定,从前头望见个熟悉的背影。
降尘心弦动了一动,随即朝他那“老相好”走了过去。
几日之后。
雪院的花差不多谢完了,没了海棠,碧绿的叶子抽了丝叶,葱郁的绿意也算养眼,可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秃了一半,显得突兀难看了许多。
那树是前几天江褚寒一刀砍没的。
卫衔雪本来就没打算和江褚寒尽释前嫌,如今看到那棵树他更是来气,偏偏江褚寒还真纡尊降贵地搬到雪院来了。
他江世子凭空治好那娇生惯养的毛病,一个人住进了雪院的客房,招呼人来人往的,把这雪院的下人换了彻底——全是侯府来的老人。
这下什么都成了主随客便……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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