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次等了会儿,那只手居然只是抓着,并没什么旁的动作,卫衔雪这才垂下眼去看那只手,可映入眼帘的先是几道明显的伤痕,那衣袖下面的手腕露出来了,刺眼地添上了几道锁链摩擦过的痕迹,卫衔雪被锁了几日,腕上带的伤还没他这么明显……
江褚寒入了刑部大牢——这事情卫衔雪虽是方才知道的,可他早料想过江褚寒的处境,真要让江世子落在余丞秋的手里,怕是与他当日入牢狱遭受的苦难可相比较,他身上怕是不止这手上锁链的痕迹吧?
“卫公子。”鸦青还在旁边抬着马车帘子,“世子……等了你一夜……”
卫衔雪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沉了一下,他盯着那只手,垂下头从帘子里进去了。
偏偏卫衔雪前脚上去,马车外面才慌张地说:“公,公子,马车……错了……”
启礼没事先得到什么消息,昨夜他那话已经是让寒世子先回去的意思,所以他没分辨什么宫门口的马车,谁知道这时候才有宫里备的马车赶过来,可人都……进去了……
鸦青在外头说:“人会送回去,公公不必担忧。”
“可……”小公公也头疼起来,“可陛下的意思……”
鸦青一拉马绳,已经赶着马车率先走了。
卫衔雪在马车里坐下了。
这一坐他不知分辨什么,卫衔雪没想过和江褚寒碰面这么早,毕竟他觉得江褚寒应当是个长记性的人——遇到他这么久,他江褚寒吃过的亏还少吗?
一场牢狱之灾还不够让他看清自己的面目,知道他如今心思深沉,预备用他的真心去换一个谋划,这事情放卫衔雪身上早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愿跟他扯上什么瓜葛。
可昨夜的虎贲营和娄元旭,真的不是江褚寒的意思吗?
卫衔雪不知道陛下会召大公主回来,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去同虎贲营做些交易,可江褚寒回来得突然,卫衔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有危险,就立刻写了信想送去虎贲营,但他动作还是迟了,那时他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把信送过去,除非是当时的江褚寒……
所以江褚寒是不仅主动下了牢狱,还和他心照不宣地安排了后路,让昨夜的事安稳地落了下去。
其实事到如今,卫衔雪并非就不能心软了,江褚寒做到这个地步,他伤也伤了,什么牢狱之灾相互利用,也算是还回来了,至于生死里走过一趟,卫衔雪知道自己下不了这个手,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卫衔雪已经不能将自己置身什么单纯的情谊里了——他现在做了这些,这份他从前看重过的情谊在他心里,已经像是流水逝去不可挽回,他掺着杂质把人利用了,就不会再拿什么纯粹的心去比较别人。
他不想再追究江褚寒是怎么想的,他们再纠缠下去的结果,卫衔雪能料想的可能里面没有圆满的那一个。
进了马车卫衔雪一直垂着头,他好像做了很多打算,才终于微微抬起了眼,往江褚寒也有些憔悴的脸上望了一眼,江褚寒在他被带走的时候就受了伤,他就是铜墙铁骨也好不了这么快,何况入了牢狱,他身上的伤……应当是掩藏在他这换过的衣服下面吧。
所以现如今……给他看伤吗?还是……还是把话说清楚,卫衔雪纠结的视线往下,停在江褚寒胸口的衣襟上,“你……”
不想卫衔雪刚才开口,江褚寒就在逼仄的马车里抬起了手,他一伸手就碰到了卫衔雪的额头,在他包着纱布的额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江褚寒的视线直接,“疼不疼?”
卫衔雪攥了下手,话顿时又给堵回去了,他往后靠了靠车窗,避开他的手指似的,“已经有太医看过了。”
江褚寒好像自觉识趣,把手收了回去。
他停了许久没等到什么,“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
江褚寒皱着眉小声喊了一句:“小殿下。”
卫衔雪垂下的眼睛终于抬起来了,“你……”
“我。”江褚寒对上他的眼睛,“我知道了。”
“是……算了。”卫衔雪想过猜测,但又觉得不重要,“你知道了也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处心积虑这么久,走了侯府这步棋,也是该让世子知道,早些看清了我,等到他日朝堂上……”
“朝堂上如何?”江褚寒手指微曲,他敛眉道:“殿下这是要同我一刀两断吗?”
卫衔雪对着这句话怔了片刻,干脆目光微冷,“从前也不过凭靠利益,难道世子到如今还敢信我吗?”
江褚寒苦涩一笑,“怎么敢……”
“是我从前犯傻,还想过把你关进侯府,想过给你庇佑,原来都是笑话。”江褚寒也寒了眼,“原是我一开始就没看清你,还想问你当日到底想要扶持谁,卫衔雪,你好谋划。”
卫衔雪指甲攥进手心,“世子谬赞。”他微微颔首,“昨日能得偿所愿给陛下心里添上一笔怜惜,还能全身而退地保全自己,还算是有世子的相助,他日我肯定记在心里。”
“他日么?”江褚寒不觉咳了一下,“那我受的伤呢?殿下也要一并还给我吗?”
卫衔雪目光往下扫过,“你想怎么还?”
江褚寒冷冷笑了声,他抬起手,“你不妨看看。”
他手腕朝上,那模样是想让卫衔雪摸他脉象,可他手腕上磨破的伤口还扎眼地留着,卫衔雪想下手,也有些踌躇地别开了眼。
但卫衔雪还是抬起了手,不想他手还没搭上江褚寒的手腕,江世子已经翻过掌心,抓着卫衔雪的手朝他胸口的位置摸了上去,这一掌下去江褚寒好像没顾及自己的伤势,被卫衔雪一下碰得忍不住闷哼了声。
江褚寒一向是不怎么怕疼的,卫衔雪能猜出这并非小伤,“你这伤怎么受的,是刀伤?还是……”
“是褚黎刺的。”江褚寒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和他的手,“褚黎一刀下去,我同他的兄弟缘分就尽了,此事算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卫衔雪目光还盯着他的衣襟,“我与褚黎确实有私仇,可他走到今日不是因为我的逼迫,是他自己肆意妄为,至于你们……”
卫衔雪不想说下去,他伸出手指,“我看看你的伤。”
江褚寒还是把他的手拨拿开了,“那殿下跟我也有私仇,你下一个想要除掉的,是我吗?”
卫衔雪觉得他是在故意纠缠,便冷冷地说:“世子若是纠缠不休,不见得不是……”
江褚寒好像听得笑了一声,“殿下心狠,倒是幸事,殿下要除掉我……那你让我如何是好呢?”
“小殿下——”江褚寒这一声拖长了,他接着说:“你要除掉我,有个主意倒是不费事——你让我跟你回雪院。”
“回……”卫衔雪心里备好了如何赶走人的话,不想被他一句说得愣起来,“你说什么?”
江褚寒冷冷地说:“我要跟你回去。”
这语气和话好像都不大相适,卫衔雪捋不清楚,只觉得江褚寒他是气疯了吗?
卫衔雪这会儿开始想缩回手了,“雪院容不下世子大驾。”
“君臣之分我还是懂的。”江褚寒不松手,还认真地说:“殿下都住得,臣也可以。”
卫衔雪都不知道这话是怎么引到这里去的,“雪院如今住满了人,并无世子的客房可住。”
江褚寒当他搪塞,“殿下一句话的事,柴房也是住得的。”
“江褚寒你疯了吧。”卫衔雪神色微恼,“你别这么叫我。”
不想江褚寒语气一松,“那殿下的意思……是不想和我做君臣。”
“那你我之间,就还有别的交情可说。”江褚寒忽然伸出手,把手里一个什么物什塞进了卫衔雪的手里,“这东西在你手里放了这么久,可你弄丢了。”
卫衔雪手心一凉,那形状他好像微微感觉到了,江褚寒挪开手,他塞进他手里的,果然是那块他从江褚寒那里拿走的玉佩。
“当年我母亲留下来,是想让我来日交给侯府的当家主母。” 江褚寒对着玉佩慎重地拍了下卫衔雪的手心,“我又给你找回来了。”
卫衔雪好像觉得手里一沉,心里忽然松动了什么似的,可他偏开眼,“这话你哐我两回了,你不记得了吗?”
“哪有哐你两回,就算头两回是。”江褚寒固执地说:“这回不是。”
卫衔雪不知道争辩什么,就看着玉佩。
“你不信我……”江褚寒叹了口气,“刑部大牢天冷,我这几日也就入眠了一次,那次我梦见我母亲了,她说……”
江褚寒道:“她说她也喜欢你。”
卫衔雪:“……”
滚过闹市与人群的马车归入宁静,缓缓停下来,似乎是雪院到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卫衔雪在一片寂静里说:“不论京城,整个大梁,于你合适的人比比皆是,你我之间不过一些虚情假意的过往,你又何必再追上来。”
江褚寒想过一会儿,“你做的点心好吃。”
卫衔雪皱眉道:“就因为这个?”
江褚寒又道:“你会给我抄书。”
卫衔雪:“……”
江褚寒看着他,“你生得好看。”
卫衔雪欲言又止,“你认真一些。”
江褚寒还是说:“我喜欢抱着你睡觉。”
“……”卫衔雪忍不住道:“江褚寒……”
江褚寒这才慢慢道:“其实你从前从不忤逆我的时候,我就能看出你心有天地,只是被圈起来,没什么旁的选择,我……我从前没有成全你,是因为我私心占有,我过久了围困的日子,也想把你留下,可惜一开始做错了事,再怎么留也是于事无补,至于这一回,这一回从一开始我就先输了你一把。”
“少年总是把征服当做欲望,你越是挑衅,我越是计较,你越是不在乎,我总是要再去招惹,可偌大的京城,没有人再比你更了解我,我原想让你慢慢接受,偏偏我脑子迟钝,到后来记起那些往事,才知道你一个人带着记忆纠结困顿想不明白,所以我补你一些亏欠都是我应该做的。”
江褚寒冲卫衔雪眨了眨眼,“而且……如今你虽然看起来变了很多,但你同从前一样,虽然心软,认定的事情却从来不会回头,你有自己认定的好恶,这偌大的京城,随波逐流者万千,没有人跟你一样。”
空气里停了会儿,“小殿下。”
“这些私情除外。”江褚寒把手松开,他略微敛起神色,整个人露出些收敛的安分,“你若是只想和我当君臣,那我也可以试一试,做你一把趁手的刀。”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卫衔雪握着那块玉佩,那石头揣在手心就自己生了温似的,缓缓晕开的些许热意从手心蔓延,好像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就已经往他心口上烧了过去——那一点浅薄的温度,竟然凭空能燎起烈焰,将害怕厌倦冬日严寒的他片刻地留在了这里。
卫衔雪不敢说他没有动摇,莫说大梁,添上燕国,对他有过真心好意的人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怕从前江褚寒伤害过他,可他给过的温情能够越过世间万千,独独地显露出他的好来,所以今生哪怕吃了教训,他自始至终只是把情绪压在心底,只要他嘴上不说,更一口咬定他没有多情,那他就不会给任何看见他心里藏起的余情未了,他这样的人能藏一辈子。
但江褚寒偏偏……
“我……”卫衔雪有些支吾地叹了口气,“我管不住你,你来日肯定是要后悔的。”
“到这份上,你还替我想过来日。”江褚寒已经当他松了口了,“殿下待我不薄。”
“你想多了。”卫衔雪收回手,藏进了袖子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江世子还说我从不回头,你才是犟种,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都知道拦不住我了。”江褚寒视线从他袖口扫过,他笑了笑说:“所以这雪院我今日是肯定要住的。”
江褚寒也不管卫衔雪还要说什么,马车也停了许久了,他从马车里起身,有些动作缓慢地去掀帘子,外头的鸦青听了半天有的没的,这会儿听动静去扶人,可他人还没牵到,江褚寒弯腰时忽然扯着了伤口,他忍着停顿了一下,就这片刻的强忍里,后面的卫衔雪忽然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托了一下江褚寒的胳膊。
“你小心点,别碰了头。”卫衔雪抓着他的胳膊往下划过,有些冰凉的手指揉了下江褚寒的手腕,“你伤得太重,我治不了,让鸦青去请个大夫吧。”
江褚寒身量太高,往上一抬头就能碰到马车顶,原本他要低头穿过去,不想卫衔雪一句话说出来,他怔然一停,还真撞着头了,“砰”一声响得明晰。
卫衔雪:“……”
江褚寒揉着头回头看了眼,眼里有些诧异,但他很快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声音接着传出马车:“鸦青去请个大夫。”
鸦青有些迟疑,却也很快回了个“是……”
“你……”卫衔雪见他就这么停在马车边上,“你傻了吧?”
江褚寒没明白,他低头就望着卫衔雪拉他手腕的那只手。
卫衔雪被江褚寒这样子整得有些无奈,他皱起眉道:“世子让鸦青现在走了,我如今这个模样,怕是不方便扶世子下车。”
江褚寒尴尬地挪了挪眼,在卫衔雪憔悴的面容与额头的纱布上来回停了一会儿,他把手腕绕回去摸到卫衔雪的手,有些想牵他似的。
“哪能让你来——”江褚寒清嗓似地咳了声,他贴心地说:“自然是我服侍殿下。”
“……”卫衔雪脸色有些不自在,“你别这么叫我。”
卫衔雪身份虽没有造假,从前在燕国的时候也当过皇子,可江褚寒喊出来就是奇怪,也不知道江世子是怎么如此自然就接受了他的身份的,这难道不应当先怀疑一番真假,再在尊卑面前多少有些无所适从吗?
他怎么还喊得顺口起来了……
“殿下不喜欢吗?”江褚寒靠着马车壁,他还真回去把卫衔雪牵起来,做出个扶他起来的动作,“这些年委屈了殿下,从前都是我多有冒犯,如今虽是虚名,怎么也不好折煞了殿下。”
“如若不这么叫,那殿下喜欢我怎么喊?”
“……”他这哪是问他的意见,这不是喊得更起劲了?
卫衔雪想起自己当初张口闭口喊“世子”的时候,像被他追回去计较,他沉下眼起身,两个人带伤,扶得有些相互搀扶的意味,他皱着眉无意道:“世子跟我分这么清,难道想让我喊你一声兄长吗?”
江褚寒才刚脚落在地上,“兄……兄长?”
江世子好像是迟钝了些,这才分清了什么,“你应当喊我兄长……”
马车下面没摆落脚的凳子,卫衔雪跳下去有些头晕,可他听江褚寒这反应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果然江褚寒握他的手更紧了,“对啊,殿下同我算是兄弟,那自然不应当生分……”
“……”卫衔雪现在没力气跟他分辨,他脱了脱手,“世子真要留在雪院可要做些准备,此前说并无客房可不是诓骗,如今确实是没有房间留给世子了。”
江褚寒没听到似的,他望着雪院的牌匾,忽然觉得前尘往事好像是做了场梦,从前在这里也算住了些时日,其实算起来还不过大半年前,怎么就像是千帆过尽,变得伤人又伤心了。
江褚寒当着卫衔雪的面就叹了口气,“阿雪——”
“我很想你。”江褚寒牵着卫衔雪的手,很轻地往他手上的伤口处碰触过去,他好像嘴里有什么话要说,却还是只重复了一遍,“我很想你。”
自从蕴星楼一事过去,他们已经争吵过太多次了,卫衔雪似乎铁了心的毫不心软,江褚寒怎么说怎么做仿佛都成了一厢情愿,他们分开过了,也相聚过了,什么刀口与鲜血通通都加诸于身过,到如今才真的像是……历尽千帆,久别重逢。
卫衔雪的手被江褚寒握得有些发热起来,他皱起的眉梢好像并没有因为江褚寒的话而散开,可卫衔雪就这么敛着眉,缓缓偏身用一只胳膊把江褚寒挽住了,“外头天冷,我扶你进去。”
江褚寒缓缓挪步,余光看着身边的人,“你还会……做糕点给我吃吗?”
他说得试探,又有点小心,眼见卫衔雪几步内没回话,江褚寒就心虚地开始说:“那我给你做。”
“世子做的东西……”卫衔雪想起来觉得离谱,江褚寒做的吃的也不知道是想毒死谁,可好像驳他的话不大好听,卫衔雪沉默了会儿,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褚寒小心翼翼地把心虚打散了,他攥了攥手指,“那……”
江世子好像把自己想笑了,他弯着嘴忍了忍,才问:“那我还能抱着你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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