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耸了耸肩膀,道:“倘或偷盗之人是黎,黎何必一个人,单枪匹马而来,这个时候合该去找陛下告你们一状,从今以后,金吾卫再也无法与绣衣卫分庭抗礼,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梁玷似乎觉得夏黎说的有道理,副将焦急的道:“大将军,不要听他的,他是绣衣司的人,绝对不安好心!”
夏黎却道:“大将军若是想要找到行印,不防问问你的副将。”
“什么?”梁玷眯起眼目,转头看向副将。
副将心窍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果然是来挑拨离间的,你不要以为这样说,大将军就会信了你的鬼话!”
夏黎挑眉:“如今行印丢失,陛下尚不知晓,若是天明之前可以找回行印,盖上印信,辎重补给照常运送,此事便可一了百了,然……倘或找不回行印,丢的,不只是大将军一个人的脸面,还会令南楚看了笑话。”
梁玷的目光愈发的深沉,突然沙哑的道:“将人拿下!”
副将立刻高声道:“还不快来人,把夏黎拿下!”
冰凉的长刀架在副将的脖颈之上,梁玷手持兵刃,幽幽的道:“本将军要拿下的人,是你。”
副将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大喊着:“大将军?!你怎么能……能信他呢?!”
旁边的金吾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黎微笑:“看来大将军是个明事理之人。”
梁玷沉声道:“你说的无错,绣衣司与金吾卫向来不和,因而金吾卫上上下下对绣衣司戒备深重,试问军机营帐戒备如此森严,绣衣司的人又如何能混入其中,偷盗行印此等重器?”
旁的金吾卫恍然大悟,是啊,但凡有个绣衣司靠近军机营帐,金吾卫都不会放过,更不要说偷走行印,只有……
只有自己人,才方便下手。
金吾卫窃窃私语起来:“不会真的是监守自盗罢?”
“将军本就看不起大将军,不会真的是他……”
“盗窃行印,这也太歹毒了一些,他不怕被南楚看了笑话么?”
副将眼眸狂转,额角青筋暴怒,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放弃了抵抗,“啐”的呸了梁玷一声,道:“梁玷!你这个瘸子!你这个残废!你凭什么做大将军?!”
“若不是你,我才应该是金吾卫的大将军!你这个废物从边关退下来,竟在宫中享起清福来?!我不服!!我不服——”
梁玷紧紧握住长刀,无论是瘸子,还是残废,都仿佛利刃,扎入梁玷的伤口之中。
夏黎打断了副将的嘲讽,道:“大将军守卫边疆,有荣无过,上京的繁华锦盛,哪一点子不是边关将士用血汗换回来的,你凭何如此心安理得的嘲讽于人?”
梁玷吃惊的看了一眼夏黎,旁人只知他是昔日的战神,荣光不在,风华已逝,他回京的这几年,从未有人正眼看过他,梁玷实实在在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而如今,他从未想过,这等维护之辞,会从绣衣司副指挥使的夏黎口中说出。
“哈哈哈!”副将肆意张狂的大笑:“随便罢!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有种你们便现在杀了我!便算是我死,你们也寻不到行印!丢失行印乃是重罪,别说再当金吾卫的大将军,梁玷,你这个瘸子,马上便会成为人人唾弃的阶下囚!!哈哈哈、哈哈……”
“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好过。
副将还未说完,夏黎幽幽的叹口气,打断了他的狂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罢?”
夏黎眼神中略带一些怜悯,摇头感叹道:“好傻一个反派。”
副将轻蔑冷笑:“无人知晓行印在何处, 梁玷,你便等死罢!”
他说完,又道:“你以为绣衣司是什么好人?他们的副使这会子假惺惺, 你敢说行印丢失一事传开, 绣衣司不会落井下石?便算是夏黎不会落井下石,绣衣司里自有人会落井下石!这便是人性!这便是人心!!”
“连人性你都悟不透, 梁玷, 你凭什么占着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
梁玷的眼神愈发深沉, 副将说的没错, 便算夏黎不会落井下石, 但保不齐别人就不会,绣衣司与金吾卫自来不和,这是扳倒金吾卫最好的机会。
夏黎白皙清秀的脸面出现一抹恰到好处的迷惑, 道:“你怎知, 便无人知晓行印的下落?”
“哈哈!”副将道:“你不必套我的话, 我什么也不会多说, 我食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黍米还多!无知小儿!”
夏黎摆了摆手, 道:“劳烦大将军辛苦一趟, 亲自押解着这贼子,与黎走一趟。”
梁玷看向夏黎, 夏黎对他点点头, 面容平和, 一点子也不见焦虑, 莫名的令人感觉安心。
梁玷道:“好。”
他的长刀一直架在副将的脖颈上,下令道:“堵上他的嘴。”
金吾卫立刻上前,用布巾堵住副将的嘴巴, 给他套上枷锁。
夏黎走在前面,最先离开军机营帐,梁玷亲自押解着副将,众人一直往前走去。
副将的脸色狰狞又高傲,虽披着枷锁,却用鼻孔看着每一个人,他必定觉得没有人知晓行印被丢在什么地方,因为当时是他亲自动手,根本没叫任何一个人看到。
可是渐渐的……
副将的脸色开始变化,目光抖动,频率越来越剧烈,不敢置信的盯着夏黎。
夏黎带着他们走出了会盟大营,来到一处偏僻的水沟前。
那水沟旁边垂着几棵歪脖子树,生得歪瓜裂枣,毫不起眼儿。
夏黎却在树坑前停了下来,负手而立,微笑道:“将军,你看看这地方风水如何?”
副将板着脸色,尽量不暴露出分毫的破绽。
夏黎一笑:“黎看便不错,说不定能从这树坑里摸出一枚大行金印。”
梁玷狐疑:“这里?”
夏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在堆满落叶与杂草的树坑里摩挲,随着沙沙簌簌的声音,那秀美的笑容慢慢扩大,果然掏出了什么东西。
“嗬……”旁边的金吾卫睁大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将军,真的是行印!”
副将眼睛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瘫软在地上,嘴里“唔唔”的喊着,虽众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完全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行印被丢在此处?
夏黎的脸面扬起俊美而谦逊的微笑:“因为……黎聪明。”
当然是因为夏黎拥有《绮襦风月》这个粗壮的金手指。
夏黎将行印交给梁玷,道:“大将军,这次可要收好了。”
梁玷双手接过去,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多谢。”
行印丢失,不只是梁玷要获罪,金吾卫也难逃罪责,更重要的是,辎重粮草不能到位,很容易遭到南楚的算计,梁琛这个天子还在会盟营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梁玷便算是死,到了黄泉之下也愧对列祖列宗。
大梁的基业,绝不能毁在梁玷的手中……
梁玷刚要开口感激夏黎,便感觉自己的袖袍动了动,不由得眼皮一跳……
——夏黎将行印交给他之后,并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揪着梁玷的袖袍,擦了擦手,似乎是觉得树坑不太干净……
梁玷:“……”
梁玷一时有些愣神,反应了半天,这才道:“多谢夏开府,夏开府的恩德,梁某无以为报。”
身边的金吾卫也拱手道:“夏开府恩德,卑将们没齿不忘!”
“若是天明之前没找到行印,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之前是咱们小心眼,错怪了夏开府,夏开府大仁大义,不但没有怪罪咱们,反而以德报怨,卑将们信服!”
夏黎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唔唔唔!!!”副将使劲摇头,不敢置信,一双眼珠子布满了血丝,像是要从眼眶里吐出来。
夏黎看了他一眼,道:“大将军,这贼子包藏祸心,但是偷盗行印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是无人蛊惑篡夺,为他做靠山,掂量他也不敢如此,暂留他一条性命,或许还有用处。”
梁玷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自从他成为金吾卫大将军之后,副将虽然平日里略有微词,但从不大张旗鼓的与他叫板,今日实属反常,若不是有人给他撑腰,这副将恐怕还要忍耐一二。
梁玷道:“多谢夏开府提点。”
他眯起眼目,森然的道:“梁某一定将人带回去,严加审问。”
夏黎点点头,副将背后的靠山,还能是什么人?分明是楚君,梁玷若是严加审问,必然可以套出南楚离间梁琛与梁玷的计谋。
“行印已然物归原主,既然无事,黎便先告辞了。”夏黎并不多话,似乎也不想多加逗留。
“且慢,”梁玷道:“夏开府请留步。”
夏黎回头:“大将军还有事?”
梁玷的目光有些迟疑,将行印交给部下,道:“你们护送行印,先行回营。”
“是,大将军!”
金吾卫护送行印,押解着副将先一步回营地,昏暗的野地里,只剩下夏黎与梁玷两个,再无旁人……
夏黎转过身来,面对着梁玷,坦然的与他对视,道:“大将军,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
梁玷张了张口,沙哑的道:“夏开府,不问我么?”
夏黎一笑,二人仿佛在打什么哑谜,同样道:“大将军,不问我么?”
梁玷沉默良久,道:“恐怕夏开府已然察觉到了,梁某确实已然知晓了夏开府的身世。”
夏黎点点头,道:“但是为何大将军,明明有许多次机会,将黎的身份告知陛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呢?”
梁玷手掌攥拳,死死握住腰间的长刀,沉声道:“梁某日前受过夏开府的恩惠,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而且……梁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夏黎轻笑一声,笑容之中有些自嘲,道:“其实不瞒大将军,这其中的蹊跷,黎自己也不知晓。”
夏国公府的小世子,竟然是楚氏的长皇子,而且这个秘密,便是连夏国公或许也不知情。
“但有一事,黎可以肯定。”夏黎幽幽的道:“黎并无争夺之心,对大梁亦是无害。”
夏黎问:“大将军可愿相信?”
梁玷并没有迟疑,爽快的道:“我愿相信。”
夏黎当即微微松出一口气,他今日所做,自然是为了再卖给梁玷一个人情,但是人情债这种事情,需要卖给有情有义之人,像大鸿胪此等卖主求荣之辈,人情便不那么管用。
梁玷沙哑的道:“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口,梁某不一定相信,但此话是夏开府说出口,梁某愿意相信……更何况,夏开府的身份敏感,尤其是如今荆湖会盟期间,梁某也不想大梁内乱,请夏开府放心,梁某暂时什么也不会说。”
“暂时……”夏黎抓住了重点。
梁玷郑重的道:“希望夏开府,与大梁始终是一路人。”
夏黎轻笑了一声,道:“大将军请放心,会的。”
梁玷点点头,对夏黎抱拳作礼,转身率先离开了野地,往会盟大营而去。
稍微等了一会子,夏黎这才抬步往回走,他进了营地,一条人影跑过来,轻声道:“哥哥!”
是楚轻尘。
他在绣衣司中,今日正好负责执夜。楚轻尘本是不放心夏黎独自一人去找梁玷的,对于绣衣卫来说,金吾卫就是个狼窝,夏黎又不会武艺,斯斯文文的,楚轻尘如何能放心他一个人去闯狼窝?
但夏黎觉得,人去的太多,反而会引得金吾卫的戒备,夏黎一个人去游说刚刚好。楚轻尘就算不放心,但也不会忤逆夏黎的意思,便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待着。
楚轻尘关心的道:“哥哥你没事罢?那个梁玷,有没有伤害哥哥?”
夏黎安抚道:“放心,梁玷已然答允了,暂时什么也不会说……如今荆湖会盟,黎的身份一旦暴露,最麻烦的反而是大梁,于公于私,梁玷都不会这时候把事情捅出去。”
“算他还有些承算。”楚轻尘说着,突然瘪了瘪嘴巴,伸手搂住夏黎,将额头靠在他的肩窝上,轻声道:“都怪尘儿无用,若是尘儿更有用一些,也不必让哥哥受这些委屈。”
夏黎揉了揉楚轻尘的头发,道:“无妨,不必因为这种事情自责。”
“对了,”夏黎转移了楚轻尘的注意力,道:“可查到楚君的异动了?”
楚轻尘眼眸亮堂了起来,道:“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动,但还真有一点子,尘儿也不知是不是重要的事情。”
“什么?”夏黎问。
楚轻尘微微蹙眉,疑惑的道:“廖氏那个老匹夫,令大鸿胪组织了一些难民,将这些难民迁徙到荆湖以南的边境,说是开垦田地。”
“开垦……田地?”夏黎不由重复了一遍。
楚轻尘点点头:“哥哥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
夏黎道:“开垦农田无可厚非,可这是司农的活计,是司徒的活计,再怎么说,也不是大鸿胪的活计,楚君让大鸿胪迁徙难民,这一点本就好笑,也说不通。”
鸿胪寺掌管外交,负责邦交往来事宜,像是使团出使,招待外宾,或者朝贺会盟,都是他的分内之责任。
但让大鸿胪迁徙难民,就好像让学历史的文科生做CAD一般,专业根本不对口,岂不是抓瞎?
楚轻尘冷笑一声:“何止呢?哥哥从小流落在外,并不熟悉南楚的情况,但那廖氏贼子可是土生土长南楚人,这荆湖的南侧,多是河流沼泽,土壤根本不适合种植农耕,若在这里种庄稼,绝对颗粒无收,血本无归。”
夏黎挑眉道:“可是按照楚君的性子,合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无错!这一点子蹊跷的厉害!”
夏黎摸着下巴沉思:“恐怕楚君只是利用开垦田地为由头,实则行其他之事情。”
楚轻尘点点头:“尘儿会继续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不妥,立刻向哥哥回报。”
夏黎微笑:“辛苦你了。”
“怎么会!”楚轻尘搂住夏黎的手臂,道:“尘儿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寻到哥哥,永远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上辈子楚轻尘身为书中主角,获得了所有人的青睐,所有人的迷恋,好似赢得了整个天下,但他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包括在书中根本没有被提起的哥哥。
楚轻尘重生而来,最大的心结便是血亲,可偏偏故事开始之时,他再一次失去了亲人,万幸……他遇到了夏黎。
楚轻尘道:“时辰不早了,哥哥早些回去歇息罢,尘儿还要去执夜呢。”
夏黎嘱咐道:“别太累了。”
“嗯嗯!”楚轻尘使劲点头,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两只眼睛水灵灵的,闪烁着星星。
夏黎与楚轻尘分别,慢悠悠的走入下榻的营帐,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他将《绮襦风月》的书稿拿出来,郑重的摆放在案几上,向后一倒瘫在软榻之上,本打算先放松一下再去洗漱。
“嗬!”夏黎倒抽一口冷气,软榻竟是暖的!
暖洋洋的,带着温度,而且软弹弹的,不是毯子的那种软绵,竟有一些弹力。
他的软榻上,分明躺着一个人!
营帐里黑洞洞,没有一点儿声息,夏黎哪知晓床上躺了一个大活人,他毫无防备,一下子倒在对方怀中。
“呵呵……”那人低沉的笑了一声,显然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夏黎忙撑起身子向后一看,怪不得那笑声如此熟悉——是梁琛!
身为一国之君,大半夜不在御营大帐中歇息,竟然跑到旁人的营帐,还躺在榻上,故意熄灭了所有的灯火。
梁琛顺势搂住“投怀送抱”的夏黎,趁着夏黎还没反应过来,在夏黎的唇上十足自然的一吻。
一股温热弥漫开来,夏黎这才回神,连忙抵住梁琛的胸口,将人推开。
真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道:“陛下?”
半夜三更,出现在床上的,不是传说中吸人精气的狐狸精,竟然是传说中的暴君……
梁琛被发现了,一点子也没有“悔过”的心思,“玉体横陈”,侧卧在夏黎的软榻上,伸手支着额角,一身黑色的常袍,柔软的衣料勾勒着高大挺拔的身姿,俊美的面容笑得十足……骚气。
“阿黎,被寡人吓到了?”
夏黎:“……”不,是被“烧”到了。
夏黎侧目瞥斜了一眼案几上的话本,不着痕迹的用袖袍一扫,将其他文书压在话本之上,道:“陛下怎么来了?”
“你还问寡人?”梁琛支起身子,道:“这么晚了,你去了何处?”
夏黎心窍一跳,自然是去拉拢金吾卫大将军梁玷了,难道……梁琛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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