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狭小的洞穴中,唯一能看到他的,是把他送来这里的敌人——还是超幼年状态。
他站在那孩子面前,垂下眸,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幸好他无法触碰到那孩子,所以是否杀死他这件事,还有让他细细思考的空余。
在一边,那个青年正在和女人告别。
他用一种淡淡柔和与爱意的目光,与那表情一直冷淡,甚至让费奥多尔怀疑她情绪系统是否健康的女人对视,最终,指向那个孩子,吐出了一个音节。
最后的名字。
大概就是千间幕在这种语言中的读法。
最终,紧握着女人的手,他闭上暗金色的眼睛。
在这全程,那女人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她平静的看着青年回光返照,看着青年对他嘱咐剩下的话,也平静的看着青年死去。最终,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遥远处为了通风而开的小小的窗口。
空洞的双目中,滑落下一滴炙热的眼泪,掉落在血与土的罅隙之后,了无痕迹。
费奥多尔转移视线,看见那刚刚才拥有名字的孩子,露出和那个女人一样如出一辙的冷静的,甚至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的表情,目光沉沉的看向死去的男人的方向,又转过头看向他。
他向他伸出手。
费奥多尔没有回应。
女人开始带着小孩流浪。
已经察觉出这样的异样绝对与千间幕有关的费奥多尔,跟着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越走,他越无力。
虽然他从未照顾那么小的孩子,但是个人都能判断出这么养孩子是绝对错误的。
千间幕没被折腾死,是他福大命大。
那女人完全不会照顾孩子。
滴水成冰的天气,小孩从头到尾裹的严严实实,甚至不给人呼吸的空余,憋到他自己试着给自己挖个呼吸的洞。如果遇到了雪原上的猛兽,不可避免就要发生一次战斗,被放在背包里的小孩如果被颠簸掉了衣服,往往要等冻的肤色发青才被发现。
他不哭不闹,只在疼痛的无法忍耐时,才会做出提醒女人的举动。
而照顾孩子就仿佛养电子宠物的女人,也回以绝对冷静毫无温情的养育。
生病就扎针,不知道是什么万能针剂,但反正不是幼儿款,因为女人自己受伤了也会用。
饿了就吃营养膏,从小到大就没喝过奶,营养膏一如既往成人款,甚至因为营养膏吸收效率极高,不需要去管小孩的排泄。
她也不和他说话。
没有那些新母亲教导孩子说话时那些重复而包含爱意和期待的‘妈妈’,只有冰冷的,毫无意义,只是单纯带在身边的凝视。
甚至在高烧不退的时候,直接把人扔到了雪地里。也是千间幕幸运,竟然真的退了烧,又被她捡了回来。
这俩人的关系,比这雪原还要冰冷。
……真的是她的孩子吗?
费奥多尔冷眼旁观着这扭曲的关系,他有些遗憾,因为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最初那两个人说的话他无法听懂,错过了很多他或许应该知道的情报。
只剩下属于千间幕名字的音节,不知道为什么,记的格外清晰。
已经沉默了很久,只偶尔和唯一看得到他的那孩子自言自语几句的费奥尔多,坐在小孩面前,少见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唯一能和他交流的那孩子,话都不会说。
……好无聊。
流浪的第三个月,意识到孩子逐渐长大甚至有点沉,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就没办法塞到背包里随身携带的女人,终于放弃了这种把小孩的命不当命的粗暴养育。
虽然不想承认,但眼看着这种虐待儿童的事件终于有了停止的倾向,费奥多尔默默松了口气。
就算是在战场,虐待幼儿这种事也是不道德的。
女人找到了一处房屋。
准确来说,是一处荒废的村落,她熟稔的选择了荒废的房子中最完整的一个,又花费了两周时间修修补补,准备好之前购买的某种高热量燃料块,终于给了千间幕一个能安静生长的地方。
虽然……也没好到哪去。
因为她在封好门窗,把营养膏放在小孩面前看着小孩自己吃了一次,确定饿不死冻不死之后,女人转身就走。
……那孩子还不会走呢,大人就这么爽快的走了,而且看起来一天两天回不来。
儿童保护协会看到要发出尖锐爆鸣了。
宠物保护协会也不会视而不见的。
费奥多尔被磨了大半年,就算再无所谓都有点养小动物的心情了,忍不住怜悯在这样环境下度过幼年期的小鬼。
但再看那小鬼,他又觉得自己的怜悯没有必要。
因为那小鬼完全没有正常孩子在父母离去时的惊慌与茫然。金色的眼睛看了看被关上的门,又仰起头看向这房屋只能说完全不漏风的天花板,最终看向了他。
因那一丁点怜悯心走过去的费奥多尔,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那孩子再次伸出手,费奥多尔也伸出手。
本以为这次会是毫无意外的穿透,却没想一种淡淡的温暖倏然从手背传达到心脏。
他一顿,幽暗的目光如野狼阴冷的锁定在小孩身上。那孩子还抓着不放手,似乎第一次触碰到了这无法触及的玩伴,白发小孩肉眼可见的产生了一丝兴趣。
然后抓紧,向上,因他不为所动而滑落,也没有什么沮丧的神色。
如果只是从他的行为来看,这简直是最好带,最省心的孩子。
但只要日日和他相对,日常与普通就会被这种淡淡的非人感和莫名的成熟节能感渗透。于是滋生恐惧,诞生灾厄与狂想,洁白变成诅咒,孩童变为妖魔,生命变为死亡。
幸运又不幸的小家伙。
他反手将手心向上,抓住那孩子的手腕。
“…真的…能碰到了啊。”
若有所思的低吟,迎着孩子的目光,费奥多尔伸出手,面无表情的扼上他的脖子。
太小了,感觉手能把脖子完全包裹。
在这里杀了他,就能回去了吗?
被垂下的眼睫所松散遮盖的紫眸中,映入了那孩子无畏无惧的表情。
就算手用力,再用力,扣住了动脉,压制的他无法呼吸,他也只是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人类本应有的求生欲。
“……小怪物。”
抛却心中那隐隐的‘时候未到’的预感,单纯理智上的判断,在这里杀了他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而且杀死一个毫无反手之力的幼儿,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觉得有些超过了。
于是,这里世界中罪大恶极的操盘手、永恒的罪人与神之使者费奥多尔,顶着有些蓬乱的黑色发丝,恐怖的表情缓缓崩坏,最终疲惫而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是不会照顾你的。”他说。
“……”
“既然听得到我说话,你就能听得懂我的意思吧?”他说。
“……”
“费奥多尔,是会杀死你的人,只需要记住这个就好了。”他说。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啊啊,他跟小孩计较个什么劲,因为这周围没有他认识的人,也没有他厌恶的环境,所以突然放松了吗?
太糟糕了。
将头埋在臂弯里,费奥多尔熟练的放弃思考。他始终无法睡眠,也无法离开千间幕的身边,像是拴了链子的狗一样被困在这里。
虽然感觉不到疲惫,但持续运转的大脑隐约传来了运转过头的磨损感令他感到失控,他早已习惯开启节能模式以熬过这慢慢长日。
今日也是如此,微闭着眼坐在床边,尽量放空自己的头脑,直到天色变暗,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絮语。
“a…m…f…费……”
“……”清醒的毫无睡意的视线中,那孩子正很认真的模仿他的声音,没有烦躁,像是机器人一样,反复锻炼着口舌的熟练度。
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开口说话。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费奥多尔可悲的发现自己居然把别人的成长历程记的这么清楚。
但第一次说话,就发出了对应的音节。
该说是天才,还是……
费奥多尔盯了他一会,最终别过头,揉乱帽子下的黑发,发出一声近似气音的咕哝:
“啊……怪物。”
小怪物今日也长势良好。
穿着过大的衣服, 白发的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理过发,因为刘海实在太遮眼睛,用布条绑住的样子又太丑了, 最终是冷眼旁观他折腾半天却又被被辣到眼睛忍无可忍的费奥多尔用自己的匕首帮他割断的发帘。
想到这,费奥多尔垂眸摸了两把匕首,心中思量着他在匕首的刀鞘中看到的‘那个东西’。
到底是什么时候……?
“诺,费佳,她几天没回来了?”
那孩子走到他旁边,仰起头问他,圆滚的金色眼睛上是狗啃一样的刘海, 费奥多尔移开目光,语气轻轻。
“八天。”
“诶?过去那么久了吗?”
大概是因为那个雪女一样漂亮的女人很少回来,回来也基本不和千间幕说话,放下物资休息几天就走,所以这孩子非常自然而然的学歪了语言, 本世界的语言只会说自己的名字——还是费奥多尔告诉他的——除此之外倒是说了一口流利的日语和英语。
甚至言行中都和日夜相处的他有了几分相似。
能问出这个问题,倒不是小孩分不清日月,虽然他们目前应该处于极北地区的极夜区, 但因为天上的星辰各有各的不同, 想要辨别出一日的变化并不艰难。但之所以千间幕无法分辨日月,只是因为他前几天又生病了。
是婴儿时期被粗暴培育时落下的病根, 很累或定期的某个时候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昏睡,有时候会发烧, 有时候只是昏睡。
一觉能睡很多天, 谁都叫不醒。
那小鬼拿来两管营养剂, 分他一管,坐在他腿边慢慢吃。
“我不能陪你吃饭, 你知道的吧?”
“你拿着我就当你吃过了。”
那孩子眨巴着眼睛:
“也不是很好吃,我也不是真想你吃这个。”
自从某日被烦的不行,恶意用那个世界的食物馋这孩子,这孩子就开始对营养剂这东西深恶痛绝,虽然他也没吃到过什么好东西,但就是觉得‘费佳这样的人一定是吃很好的东西长大的,我等庶民不要污了他的味觉’这样的心情,总让费奥多尔有一种自己好像高人一等的感觉。
他也是吃过泥土和垃圾的……这个解释感觉会更糟糕了,他也没那么惨,啊算了。
拿着那管深蓝色看起来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液体,费奥多尔叹了口气。
“我早晚要毒死你。”他说。
“哦,好哦。”那小鬼甚至又吃了几口。
“讨厌鬼。”他叹了口气。
小鬼又点了点头:“嗯嗯,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费奥多尔好笑的问道:“你不相信我会对你下手?”
“你会下手,我相信这一点。”那乱糟糟白发的小孩语气非常冷静又认真:“你是我身边最不可控的危险人物,是唯一会杀死我的人。”
费奥多尔真的要气笑了:“那你还在我身边打转。”
“但我的身边只有你。”小鬼金色的眼中完全都是他的影子,他的语气近乎淡漠:“想要杀死我的话,不告诉我也没关系,随便你。”
……是这样的。
千间幕和那个女人一样,缺乏某种感情神经。
他能够意识到恶意,他其实拥有从婴儿期的所有记忆,他清晰的记着费奥多尔曾无数次试图杀死他,扼死,淹死,又或是用刀划破动脉。
但他感觉不到恐惧,他无法为此有任何情感波动。
明知道‘费奥多尔讨厌他’这一点,但他无法做出‘难过’‘恐惧’这样的情绪,相反,他的思路更实用,也更理智且中立。
他接受费奥多尔,是因为费奥多尔是唯一能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那个不说话的女人和他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没有爱意,没有闲谈,那个女人只想流浪,像是扑向火的飞蛾,什么时候会死也不一定。
他什么时候会死也不一定。
所以,哪怕费奥多尔是只有他能看到摸到的鬼魂也无所谓,哪怕费奥多尔是索命的死神也无所谓,敌人也好,朋友也好,亲人也好。他无法判断出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是本能的,像是追逐着氧气一样,靠近,套近乎,如走高空独木桥的疯子,左右两边都是死亡,而他追求眼前那永恒的刺激。
这就是千间幕的特质,只要他一日无法正常接收到情感,他就会拿自己的重要之物去置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怪物。”他默默吐出字句。
小孩歪了歪头,问:“这是什么语言?”
“是俄语。”费奥多尔说:“你学了也没用,一边发呆去。”
于是小孩就很乖的趴在窗边,看外面星辰的日升日落。
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四年。
三年多,或许四年。
费奥多尔其实不太能记住时间,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刻度,而他的手表就没有转过,他的时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止。
他有时候会想,把一个孩子孤零零留在这样的房子中长大,在没有时间刻度,没有他人陪伴,没有任何可以浪费精力的玩具,在只剩下等待的死寂中,这样枯燥空白的狭小空间就是恐怖的牢房,是对精神和灵魂本质的摧残与虐待。
好像比他还要惨,至少他的曾经还有疼痛。
千间幕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空荡荡的人生,满地的雪,天上的星辰,一片死寂。
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呢?那个懦弱又过分温柔的人,不会是被他一手塑造出的吧。
光是这么想着,费奥多尔就想发笑。
又过了一会,那孩子又说话了。
在这个大眼瞪小眼的空间内,那孩子唯一的玩具就只剩下费奥多尔身上奇奇怪怪的装备,什么毒药匕首帽子大衣外套,他很有距离感的只是好奇的远远围观,但光是那执着的目光就看的费奥多尔头皮发麻,不得不一件件给他展示,最后把帽子丢在他头上让他自娱自乐。
那孩子拿到之后直接咬了一口,有些失望的呸了一声。
“这个不好吃。”
“……衣服本就不能吃吧?”
总之,就是这样浪费生命的无语对话,每日每日都在上演,其实懒得听也懒得理,但那孩子的声音仿佛吃早饭时的晨间新闻一样总是莫名其妙灌入他的耳膜。
“费佳,如果她不回来,我们要这么继续流浪下去吗?”
“谁陪你?我吗?”费奥多尔阴阳怪气。
“啊,也对,果然会死吧,我找不到食物,也打不过怪物。”那孩子仿佛也早有预感似的:“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一起死掉呢?”
“不会。”
“说谎。”
极度敏锐的少年看了他一会,而后转过头,看向外面的雪:
“要想想办法了。”
“……”费奥多尔意识到不对吸了口气,坐起身,定定的看着他:“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就是那个女人,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名字。
“什么都没说。”小孩看着外面,眼神空洞又干净:“就是一种感觉。”
“什么?”
“离别的感觉。”白发小孩转过头,笑了下:“我感觉到了,离别的味道。”
这孩子是个乌鸦嘴。
第十一天,女人没有回来。
第十五天,女人没有回来。
燃料块消耗了大半,营养膏和针剂仍有富余。
但温度降低到零下,这里就是冰封的棺材。
如果在燃料消耗光的那一天女人都没有回来,千间幕就不得不独自面对这吃人的极北雪原。
而现在的他,看起来还不到五岁。
就算他十分冷静,但他也只是被从小囚禁拘束到大的小孩子,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意识到日期将近就因睡不着数了一晚上星星,还缠着费奥多尔出一些很难的数学题给他心算,做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昏了过去。
老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但也正好给了费奥多尔外出检查的余裕。
他之前经常去检查外界,虽然不能离开千间幕太久,但只要忍耐一下那种不适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但无论怎么尝试,眼前除了雪原只有雪原,雪原之后还是雪原,空空荡荡,毫无观察价值。
倒是右后方很远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建筑物插入了天际。
虽然,对他来说那种东西没有丝毫用处。
呼出一口气,明明感受不到寒冷,费奥多尔却仍然因为这讨厌的大雪而微微抱紧了肩膀,他观察着四周的动静,随便挑选了方向,迈开脚步。
总之,先试试。
试试找找那个女人,或者,找找能派上用场的信息或道路。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我只是个种田玩家(炭烤芋圆) [网游竞技] 《我只是个种田玩家[全息]》作者:炭烤芋圆【完结】晋江VIP2025-03-08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2139...
- 怀崽后周律师被大佬攻略了(流年慢慢) [近代现代] 《怀崽后周律师被大佬攻略了》作者:流年慢慢【完结】晋江2025-03-01VIP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