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了然。
他之前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主动出手救鱼青简,那“吃人”之事许是别有缘由。
鱼青简对剑秋关极其了解,带着离长生东拐西拐,到了一处勉强还有些这顶地方的破烂小屋。
日光倾泻,鱼青简将披风扯开,走进小屋的后院。
杂草丛生,后院立着两座坟。
鱼青简侧脸泛着古怪的灼烧红痕,他好像不在意疼,上前在坟前磕了头,又将荒草拔去,忙活好半天才离开阳光。
离长生站在屋中看着,一言未发。
鱼青简为父母上坟后,回来后若无其事地道:“还是得叫副使过来。”
离长生挑眉看他:“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鱼青简沉默了好一会,似乎不想在父母的坟前尖酸刻薄,恭恭敬敬地将离掌司拽到屋中,关上门确定父母听不到后,开始攻击。
“掌司大人,实话和你说吧,我刚才就算不用附灵自己摔成饼,捏吧捏吧也死不了,我纯属是为了救您的小命。”
离长生:“?”
鱼青简瞅他:“……还要我将‘不信任’三个字写在脸上您才能明白吗?”
离长生:“…………”
鱼大人就差指着鼻子骂自家掌司弱不禁风了。
好在离长生脾气好,也不生气,拿起符纸给裴乌斜写了道信放飞出去,好在四周阳光倾洒,并没有被厄截下。
鱼青简估摸着满城恶鬼化厄的威力,想了想,又问:“封殿主平日不是和您形影不离吗,怎么今日不在?”
离长生“哦”了声:“等我吞并幽冥殿,定会让封殿主签下卖身契臣服在我脚下,一天十二个时辰把他绑在我身上,务必保证能片刻不离贴身保护本掌司。”
鱼青简:“……”
鱼青简虚心道:“请掌司说人话。”
离长生说人话:“他去忙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鱼青简叹了口气:“看吧,道侣还是不管用,最关键的时候根本靠不住。”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瞅他:“你一直都这么讨厌封讳吗?”
“以前一般。”鱼青简也没隐瞒,“直到我听说他是被崇君养大的,他还妄想掘坟侮辱崇君尸身。”
离长生失笑:“没有人会喜欢掘坟刨尸的,这事儿必定有误会。”
依他对封讳的了解,那小蛇气势汹汹地去挖坟,做出做过分的事应该也只是抱着尸身失声痛哭。
鱼青简:“我知道,我之前还担心他当时是不是对崇君存有什么不轨之心……”
离长生眼皮轻轻一跳。
就听鱼大人重重松了口气,挑眉笑着道:“好在通天阁算出你和封殿主有旧情,他要‘不轨’的人另有其人,我立马就安心了。”
离长生:“…………”
你安心得太早了。
两人在屋中待了半个时辰,裴副使仍然没有回信传来,不知是不是还受困在幽司。
这还不是最糟的,因为一个时辰后,头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乌云飘到这儿来,又要落雨了。
离长生对厄来说,就是个移动的饭堂,一旦厄出现都会泉涌似的冲来他这儿开饭。
鱼青简眉头紧皱,就算将附灵用烂了,只靠他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护住离长生平安离开剑秋关。
离长生倒是没指望鱼青简保护他,想了想拿出掌司印闭眸催动厌胜令。
鱼青简还没反应过来,身躯陡然化为一道流光往掌司印中一钻,再次恢复视线就见自己好像缩小无数倍,抬眼望去隐约瞧见离长生的袖口。
鱼青简一愣:“掌司?”
离长生淡淡道:“藏好。”
鱼青简意识到他要以身犯险,还以为刚才的话触到了离掌司的自尊心,立刻想要挣脱着出去,告罪道:“刚才我说您弱不禁风是在胡言乱语,您身高八丈赛巍峨高山。山仙大人,先让我出去,您一人肯定……”
“鱼大人。”离长生打断他的话,委婉地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脑子,能动一动不?”
鱼青简:“……”
鱼青简噎了半天,道:“你打算怎么做?”
“简单。”
离长生恢复不少记忆,随之而来的也懂了能操控自己身体的能力,他掐诀将浑身的金色功德悄无声息隐藏,只在指尖留了萤火一点。
鱼青简本来还没看出他想做什么,直到落雨声响起,无数厄灵咆哮着从四面八方而来,只见离长生屈指一弹,将那点金色功德像是放风筝似的弹到半空。
本来还在想吃个凡人当开胃小菜的厄顿时舍弃了没什么营养的肉身,张牙舞爪地朝着半空中的金色功德而去。
离长生如入无人之境,溜达着走出了屋子。
鱼青简:“……”
还能这么做?
叹为观止。
这次的落雨有些小,离长生没有伞,走出一小段路乌发间已经凝出雪白的雾珠。
他随手一甩,打发狗似的又将一滴金色功德拂到一边,引得更多厄争先恐后前去追逐功德,自己反而信步闲庭,一路畅通无阻。
“如此多的恶鬼同时化厄,剑秋关必定有厄灵本源,将其击碎,困境迎刃而解。”
鱼青简彻底服气了:“还得您是掌司啊。”
原来除了脸,离掌司还是有些优势的。
离掌司走了几圈,总觉得此处的地形似乎有些熟悉。
他思考半晌,从袖中拿出前几日看的坤舆图,一番查探后发现此处正是他之前标注过的灵力有异的地方。
厄的本源往往会落在最有执念的厉鬼身上。
离长生问:“剑秋关最凶恶的鬼是哪个?”
鱼青简谦虚地说:“正是不才在下。”
离长生说:“被收编的不算。”
鱼青简撇嘴:“那没有了,都是平头老百姓,哪来这么大的怨气成为厉鬼呢,唔,不过好像的确有一个。”
“谁?”
鱼青简一勾唇,皮笑肉不笑道:“被我吃了的那个。”
离长生一怔。
“当年我将他开膛破肚,惨死后同样也化为恶鬼。”鱼青简似乎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低低笑了笑,“只是他没我运气这么好。”
离长生疑惑:“化为厉鬼后不应该被幽都超度入轮回吗?”
鱼青简又笑了,问:“若三界人人都按照幽都那套规则,那鬼城的鬼全都入轮回了吗?”
人间的鬼城从来不同,剑秋关满城百姓皆饥荒而死,怨气之深已自成小酆都,不受幽都管辖。
一只鬼很容易超度,鱼大人拿着棍儿都能上,三只五只难度会高些,更何况满城皆是怨气浓厚的冤魂。
就算是周九妄那种在幽都数一数二的修为,到了鬼城也只有被暴打的份儿。
离长生:“那只恶鬼现在在何处?”
鱼青简道:“不知道,我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离长生只好根据坤舆图慢吞吞地一点点找。
雨越下越大,耽搁这么久,也要到黄昏了,一旦入夜恐怕更加举步维艰。
走过一条满是废墟的长街,又有几只被黑气缠绕的厄灵摇摇晃晃地朝离长生而来。
离长生不慌不忙挤出一点金色功德往不远处一弹。
金色功德受他驱使,像是放风筝似的将满城厄遛得团团转,愣是吃不上一点。
本来以为这几只厄会像之前那些没脑子的蠢货一样被金色功德引开,只是那金色流光已经从他们跟前窜过,那几只厄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依然踉踉跄跄直直朝着离长生走来。
离长生:“……”
离长生唇角一僵,心道坏了。
他没有灵根,操控山鬼也只有勉强积攒神魂的灵力短暂爆发一下,但一旦催动灵力,金色功德就遮掩不住,势必会引来更多的厄。
离长生后退了几步。
鱼青简也惊愕住了,立刻道:“跑!”
离长生能屈能伸,转身就跑。
那几只厄走路慢吞吞的,像是手脚不灵便,离长生跑了几步回头一瞧,松了口气:“还好……”
还没庆幸完,就见那厄停滞在原地,倏地蓄力,撒腿就朝他冲来。
速度之快,连一旁的荒草都带得微微一晃。
离长生:“?”
好身手!
但凡换个性子活泼些的,早就嗷嗷叫着逃跑了,但离掌司不愧是沉稳的成年人,转身就跑,一声都没吭。
鱼青简还在催他:“快点快点!”
“我已经很快了。”
离长生用尽全力逃跑,但身后的疾跑声越来越接近,听着甚至就要到他跟前了。
偏偏鱼青简视线能看到四周,还在给他说战况:“他们即将追上来了!五步……三步……啊啊啊,手指要勾到你领子了!”
离长生:“……”
离长生当机立断,猛地招出山鬼。
但太迟了。
在离长生转身的刹那,厄的那只手终于伸到他跟前。
离长生眼瞳轻轻一颤。
下一瞬,厄狰狞的利爪却并非穿透他的身体,而是轻缓又奋力地拽住他的袖子,微微一扯。
离长生一怔。
那几只追逐离长生的厄站在身后,面容被黑雾遮挡着,隐约瞧出僵硬之色,他们似乎并不为离长生的肉身或功德而来,别有目的拽着他的袖子一直扯着。
好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离长生惊魂未定——他虽然不怕死,但被恶鬼追逐,还有个碎嘴子在他跟前嘚啵,圣人也会有急迫感。
他注视着厄那泛着死人气息的手拽着他的袖口,无声吐出一口气,问鱼青简:“这是你们剑秋关的待客之道?”
鱼青简也愣住了。
厄好似瞧出离长生对他们的排斥,犹豫了下松开手,后退几步朝着身后指了指。
离长生不懂。
厄犹豫了下,又往后退了退,离他更远了些,再指。
离长生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鱼青简想了想:“他们不为功德,便还留有神智,看样子应该是想带你去什么地方。”
厄一退再退,都要退到长街尽头了,却还在看着离长生,爪子一直在那指指指。
鱼青简还想再分析分析,离长生将山鬼收起来,抬步就走。
鱼青简蹙眉:“你不怕他们别有用心?”
“事出反必有妖。”离长生道,“满城恶鬼化厄,只追逐功德,惟独他们不为所动,定有古怪。与其无头苍蝇乱转,不如放手一搏。”
鱼青简想想也是,道:“将我放出来。”
“等会。”
离长生抬步跟上去,那些厄似乎松了口气,继续抬步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离长生。
估摸着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厄终于带着离长生穿越小半个城池,到了一处看起来富贵至极的地方。
……和四周废墟土屋相比,这处应该在百年前算是富庶,高门大户,如今却也成了衰败的鬼宅。
离长生跟着他们抬步走进来。
一路上鱼青简还在嘚啵嘚啵,但到了这处看不清楚名字的宅院后,他罕见地沉默了。
离长生问:“怎么?”
鱼青简蹙眉:“总觉得此地很熟悉。”
离长生回想起他得罪的大人物,眉梢一挑:“是这家?”
鱼青简也想到了:“应该是。”
离长生跟着厄走进去,环顾破败的四周,走进正厅后,瞧见地上散落着一堆人类尸骨。
三百年时间还未化为齑粉,估摸着应当是个修道之人。
到达鬼宅后,雨已停了,但黄昏日落,夜幕降临,四周全是冷飕飕的阴气。
离长生见四周似乎没什么危险,那些厄也躲在一边远远看着,没有贸然接近,索性将鱼青简放了出来。
鱼青简落地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件披风裹在离长生身上,蹙眉道:“好像有些印象……三百年前剑秋关有个修士,来头不小,似乎是乌玉楼弟子。”
离长生看向他。
三百年前乌玉楼只是个小门派,和雪玉京那种庞大宗门相比不值一提,但在百姓眼中却已是不可多见的大人物。
“乌玉楼弟子来此处做什么?”
“捉厄。”鱼青简道,“有人传言剑秋关有厄作恶,一旦爆发出灾厄就可能殃及三界。”
在百姓的视角中,不出三四年,那传闻中的“灾厄”就爆发了,剑秋关地处连绵山中,先是山洪淹城,紧接着又是连年大旱,最后便是饥荒。
城中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离长生眉头紧紧皱起来。
短短几个字,便能想象当年有如此惨烈。
鱼青简抬步在正厅走了几圈,注视着脚下的白骨,伸脚轻轻一踢,全然没有半死对死者的敬畏之心——毕竟他自己也是个死人。
只是刚踹一脚,四周一阵阴风猛地袭来,围着鱼青简转了几个圈将他的长发撩起后,打着旋落在最中央。
鱼青简一挑眉,拽着离长生往后退了几步。
阴风卷着四周三百年的灰尘轻轻向四周掀起浪花似的卷,白骨最上方悄无声息出现一只看不清楚面容的恶鬼。
恶鬼瞧见鱼青简似乎愣怔住了,猛地挣扎着朝他扑来,喉中发出嘶哑的咆哮。
“你……你!”
鱼青简眉梢一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群躲着的厄缓步走过来,黑压压地站在那,浑身煞气好似凝成森森的牢笼,死死困住那只恶鬼。
恶鬼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声:“鱼籍——!”
离长生微微愣了下。
这些浑身煞气的东西,并不是厄,而是寻常的鬼。
他们身上密密麻麻交缠的黑色煞气并不是要吸食人功德的厄而有的,而是一种更罕见的东西。
黑线密密麻麻凝聚成细细一条线,从心口探出,另一头缓缓地朝着那只最中央的恶鬼而去。
那是……命债。
命债难偿,死在这只恶鬼手下的鬼密密麻麻,用命债建成了牢笼,将其死死困在其中。
恶鬼背负太多的命债,唯一一条反向的命债黑线,却是扭曲着朝着鱼青简而来。
鱼青简伸手勾住那条命债线,忽然一笑:“哟,原来你还没有魂飞魄散啊。”
他在渡厄司三百年,并不知道最后幽司是如何处理那只被自己吃了的“大人物”的,如今发现他过的并不好。
那自己就安心了。
鱼青简歪着头注视着歇斯底里的恶鬼,忽然对离长生道:“掌司,看在我此番尽心尽力救您的份上,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吗?”
离长生:“……”
离长生看出来鱼青简生前想吃人,死后又想吃鬼,无奈道:“幽都不会责罚你吗?”
“我并不在意被罚服刑多久。”鱼青简随意道,“吃只鬼不过才几百年刑期,再加些刑罚而已,不痛不痒的。”
“不过?”离长生对他这个措辞有些疑惑,终于想起来问,“你原本的刑期多久?”
鱼青简说:“好几千年吧,被罚了太多,没仔细记。”
离长生:“?”
鱼大人这是把三界一半人都吃了吗,怎么被罚这么久?!
见鱼青简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架势,离长生更加头疼了。
本来还想着若鱼青简吃人的事有苦衷,他能帮着放放水,让鱼大人早些功德圆满。
现在看来,就算他大禹放水,鱼青简恐怕也摆脱不了渡厄司了。
离长生道:“我先查探他身上有没有厄灵本源。”
鱼青简说:“好。”
离长生熟练地拿出金色功德在恶鬼身上转了几圈,但连续试了好几次却没有寻到有丝毫灵力波动。
鱼青简道:“可以吃了吗?”
离长生偏头看向他。
鱼青简看起来很是气定神闲,但细看下他的眼瞳深处是一望无际的冰冷,便知三百年过去,他仍对这只恶鬼仍是有怨恨的。
吃了骨血浇不灭鱼青简胸中的怒火,化为鬼备受折磨也化不去骨子里的恨意。
唯有让带给他痛苦的罪魁祸首魂飞魄散……
离长生看着罕见冷着脸的鱼青简,许久终于开口。
鱼青简一直知道自己这个掌司心底良善温柔,本以为他会劝诫让自己放下仇恨,却听到他轻声问了一句。
“吃了他,能让你的怨恨消失吗?”
鱼青简一怔。
离长生并不批判他的恨,也不劝说他莫要自掘坟墓只图快意,温和漂亮的眉眼泛着神性的慈悲,无悲无喜。
鱼青简愣怔许久,注视着还在朝他咆哮满是恨意的恶鬼,眼瞳轻轻动了动。
这样狰狞,被恨意支配的样子……
好熟悉。
好像也有人这样失声痛哭,嘶吼怒骂,好似失去理智的野兽。
鱼青简站在那注视了良久,缓步上前,伸手闭眸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一道灵力直接炸开,带起地上厚厚的灰尘泛起。
视线遮挡,等到灰尘再次落下时,四周一切已变了模样。
灵力将四周恢复成三百年前的模样,四周布置奢华,正厅的最当中,恶鬼的生前倒是长得人模狗样,翘着腿坐在主位笑眯眯地饮着茶。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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