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过早失去双亲的缘故,他并不是感情浓烈的人,对周绫点到即止,不会刻意制造浪漫回忆。
情浓时自然也说过爱意,只是相比其他家庭,他在家里停留的时间过少,给周绫的关爱显得例行公事。
他自信周绫是爱他的。
无论是每次迎接自己回来时的笑容,腼腆又亲昵的细小举动,还有几乎刻进潜意识的信任依赖。
佣人偶尔会汇报,在他出差的日子里,周绫睡得很勉强,有时候深夜了还在看书,偶尔会做噩梦。
每次等薄朝昉回来时,又一切都平和安稳,好像从未出过问题。
他在这世间的牵挂太少,爱意也说得隐晦。
周绫并不知道,这段婚姻,有时候像相依为命。
轮椅被轻微推动了一下,青年缓过神,问道:“现在回去?”
“嗯。”薄朝昉道,“下午去试一下泳池?”
“好。”
周绫想了好几种说辞。
他这几年一直在做翻译兼职,银行账户有一笔还算丰厚的积蓄,足够请个很不错的护工。
如果薄朝昉痛快地给一笔分手费,他也不介意照单全收,算是对从前和谐关系的一种肯定。
被推出庭院时,灿烂阳光倾洒而下。
梧桐茂密如大朵绿云,小鸟们藏在枝桠间轻快啼啭。
周绫侧过头,看见左肩旁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俊逸,被阳光斜照出小片的淡金色。
他忽然惊觉,自己还在迷恋他。
好几个深思熟虑以后,青年才开口。
“我们现在的差距,比以前还要清晰了。”
薄朝昉道:“没有区别。”
周绫一想,也是。
残废那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急切地想要离开对方,独自拾回安全感。
变蛇以后的日子,他不想要薄朝昉的任何介入,更不肯再以这副样子去扮演任何人。
薄朝昉停下脚步,走到周绫的身前,缓缓蹲下,与他视线平齐。
周绫还未收好神态,晦暗神色流露出少许慌乱。
“手给我。”
青年别开视线,把手递到丈夫的掌心里。
他厌烦这种关系了。
他想找个舒服的小出租屋,蒙着被子睡上好几天。
没有私人医生,没有佣人照顾,什么都无所谓。
薄朝昉缓缓牵紧他的双手,低声说:“周绫,什么都不会变。”
“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也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周绫喉头干涩,心知这是个随便开价的时候。
他没有笑,只是看着薄朝昉的眼睛。
“我记得,我们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
七年半前,帕拉第奥宫酒店的宴会大厅里,薄朝昉登台致辞时被叔伯暗算。
帝国式枝形吊灯倏然坠落,如璀璨华丽的死亡浪潮。
他的随行翻译竭力猛推,背脊却被砸中要害,当场就没了知觉。
相关涉事者被幕后清算,周绫在ICU昏迷了十二天,之后被接到薄家老宅静养,半年后成婚。
如果是一般的救命恩人,顶多是重金酬谢,长年问候关切。
但周绫长了一张神似袁勉桐的脸,连身高都十分相近。
他不说破这一点,薄朝昉也默然移情,一过就是七年。
周绫在薄朝昉面前柔顺惯了,今天突然刺人,像张嘴哈气的小蛇。
男人反而觉得动心,轻声问。
“怎么,现在不爱我了?”
周绫终于看向薄朝昉。
他的丈夫深沉从容,气态如暮色深处的漫天紫云。
即便此刻在威胁人,也是一副矜贵含笑的样子,杀人不见血。
他此刻又被男人的眉眸吸引,一时凝神细看。
好俊逸的一张脸,薄情也迷人。
薄朝昉喜欢爱人望着自己的这副情态,倾身浅吻。
“我把应酬推了,下午陪你。”
周绫说不出更多拒绝的话了。
他被对方推回车里,在车门无声关拢时,看见织金牢笼的棘刺又收紧几分。
心缓缓下沉,被倒刺扎得生疼。
好些年没有游泳,如今真坐在池水边,像是要无端寻死。
原本心情低郁了一中午,被抱进游泳池的一刹那,周绫蓦地往薄朝昉肩上蹿,像被摁着洗澡的长毛猫。
池水凉意清透,他急促到差点没忍住脏口,求生意志疯狂上涨。
“这是浅水区。”
“那也不行——我——”周绫急起来,蛇尾下意识地抵着池底,刚要辩解几句,又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似乎能支撑自己了。
池水如轻柔的怀抱,把人均衡地往上托举。
血脉最深处对水浪的渴望一并被引发触动,他无端地想潜至更深处,便好像天生就该如此。
周绫方才指甲都快掐进薄朝昉的背里,此刻怔怔地松开肩膀,重复对方的话。
“……这是浅水区。”
薄朝昉托着他的腰,说:“疼的话抱着我,活动一下我们就上去。”
几乎要鼓起全部勇气,周绫才能松开薄朝昉这唯一的浮木。
他没有失衡到沉没池底,在池水里立得很稳。
血脉的渴望仍在不住召唤,周绫呼吸微顿,俯身游去。
浸入水下的下一秒,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连呼吸都畅通无阻。
他的头发如墨色般被水流拂开,呼出的气流化作晶莹剔透的碎珠,再游动时双臂与长尾配合流畅到不可思议。
珊瑚礁上迅疾又轻快的海蛇,是水流的宠儿。
再冒出水面时,薄朝昉笑得宽慰。
“很好玩?”
周绫一时没太站稳,刚要说话,又摇晃着抓紧他的手,随即被带入怀里。
他趴在薄朝昉的胸口,眸子发亮,神态局促又欢喜,已经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
蛇尾还未完全习惯站立的姿势,一碰到薄朝昉的脚踝,又习惯性缠了过去。
周绫刚缓过来,发觉尾巴的小动作,又立刻想要松开。
可是他还站不稳,舍不得松开最方便的着力点。
薄朝昉默许着,他便当作在犯小错误,用尾巴轻轻缠着对方。
“你低头看。”薄朝昉说。
周绫握紧他的臂弯,屏着呼吸看自己池水中的蛇尾。
也许是光线折射,也可能是天生这样。
蛇尾的玄青环纹此刻泛着银光,如祖母绿的脚环。
佣人们守在暗处,恭顺到仿佛不知道有任何异常。
薄朝昉一侧目,有人立刻送来点心塔和冒着热气的红茶。
他陪周绫倚在池边,一起吃了几口枫糖松饼。
“感觉还好吗。”
“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周绫由衷道。
银叉上印着桐叶家纹,青年无端地多看了一眼,没再碰其他糕点。
“其实我最近几年,攒了一点钱。”他主动说。
“嗯,这很好。”
周绫低头看着宝石蓝的池水,发觉直到此刻,他的尾巴都缠在薄朝昉的脚踝上。
那人没有抱怨过。
薄朝昉见他垂着眸子,以为是累了,随手把人抱起来,带去岸上擦干。
“资料里说,海蛇在水中视力较差,主要依靠气味来感知一切。”
“它们的口腔有种特殊腺体,可以分析舌尖摄取的化学物质。”
周绫许久才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听进去。
薄朝昉用指腹轻压他的手心,淡声问:“在走神?”
周绫怕他看破自己,乖顺地支起身吻对方的唇,逃避回答任何问题。
随即被托着脖颈,让轻柔的吻不断加深。
薄朝昉身上有股淡香,他从前接吻时很喜欢尝。
青年垂眸品了片刻,无端地咽下一丝爱意。
他一时愣住,以为是荒诞的错觉。
男人的费洛蒙在唇舌交缠时被海蛇的天赋逐字解码,答案在脑海里清晰无疑,然后再度重复,无数遍。
“薄朝昉。”他的指节都压得发白,此刻已忘记自己在扮演哪个角色,声线愕然到有些发抖。
“你……爱我?”
薄朝昉清楚他的不安,俯身用毯子把周绫裹紧,指腹擦掉眉梢的冰凉水珠。
“不是早就知道吗。”
这认知荒谬到令周绫恐惧,仿佛抵抗多年的洪水不过是一场春雨。
他消化不了,缄默着攥紧手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男人清楚近日的剧变需要时间适应,取了温热毛巾帮他擦净身体,一同回到卧室。
直到蜷进被子里,青年仍流露出一种黯淡的脆弱。
临走之前,薄朝昉吻了一下爱人的额头。
“一直爱你,不会变。”
房门关上的同一秒,丝绒窗帘无声滑行,让日晒如珍珠光泽般被安静浸没。
周绫裹紧被子,还想从刚才没有尝明白的细碎费洛蒙。
他能感知到那股真切纯粹的爱意,就像舌尖尝到一抹白巧克力,泛着浅淡的余味。
可是浓度,时间,缘由,全都一概不知。
还未思考更多,困意蔓延,他一觉睡到下午。
薄家老宅里并没有日夜四季,如果周绫愿意,还可以在夏天赏雪。
听见动静后,佣人照例过来做常规按摩,即便碰到蛇尾,眼神也依旧平静温和。
他的指尖被涂了英国梨滋养油,看起来清透明亮,泛着自然的绯色。
六点十五,用餐时间。
两人坐在长桌前端,佣人们忙碌不停。
周绫不再把长尾掩在毯子下,姿态放松地延伸更远。
薄朝昉切着小羊排,开口道:“我过去很少陪你。”
商业版图遍地展开的时候,多睡一个小时都可能会忽略巨大的风险波动。
但周绫不该猜忌他。
蛇尾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即便是天穹崩塌,万物毁灭,他们仍是在教堂里宣誓过的爱人。
“不要觉得在给我添麻烦,小绫。”薄朝昉并没有笑容,眸色微沉,“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往常这种时候,看到对方又露出一副冷冽威严的样子,周绫都会默认这是在严厉警告。
他会把所有情绪都藏好,尽量显得更恭顺柔软。
再见到薄朝昉沉着脸色,周绫思绪抽离。
他竟然爱我。
怎么会有人说爱时不是笑容满面,反而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像是黑白倒错,一切过往认知都混乱无序起来。
薄朝昉刚要把切好的羊排递过去,周绫已经预先凑了过来。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毛绒绒的好奇,像不设防的小动物。
两人短暂地亲了一下,周绫抿唇细品。
哦,在生气。
周绫在内心不满。
……看表情也能知道在生气。
薄朝昉一时间变成一个复杂到难以解构的存在。
周绫从前应付地得心应手,像是早就摸透了这人的所有脾气,职业素养堪称一流。
什么时候该温声撒娇,什么时候该识趣滚开,分寸感在这七年都无可挑剔。
海蛇的天赋突兀降临,反而像是全都乱了。
他糊涂起来,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正在此时,陈管家过来汇报。
见周绫也在用餐,管家显露出少许犹豫,薄朝昉吩咐他直说。
“袁教授后天回国,早上十点到。”
“请他来这吃饭,”薄朝昉道,“袁顾问喜欢白葡萄酒,你明天去趟酒庄,把那瓶滴金取过来。”
周绫停止用餐的动作,薄朝昉以为对方在专心等待自己,随口叮嘱了几句待客的细节。
他随意地牵过周绫的右手,有些爱怜地交缠握紧,指腹轻抵着周绫的指甲边缘。
陈管家又道:“有消息说,袁教授三个月前离婚了。”
“那位德国指挥家似乎有好几个情人,两人是协议离婚。”
薄朝昉说:“多准备两份礼物,按他的品味来。”
“袁勉桐不喜欢茶叶雪茄那样的玩意,去拍卖行挑幅油画送了就是。”
“是。”
待陈管家退下以后,周绫瞧着他两牵着的手,许久才问出口。
“你不知道……袁先生离婚了?”
薄朝昉侧眸:“这很重要?”
周绫道:“我以为你去瑞典是为了看他。”
薄朝昉先是想笑,又即刻想到今天在泳池边的那个问题,以及当时周绫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的指节压紧了对方的手背,声音发冷:“你一直这么觉得?”
周绫索性直说了。
“薄先生,我一直以为,我是袁勉桐的替代品。”
他只当这份爱意来的错乱荒唐,也未必能留住太久。
现在一口气说个清楚,还有几分身不由己的畅快。
“从前在您身边做翻译时,您总是凝视着他,不是吗。”
“你不止一次地夸奖袁先生的谈吐,品味,学识,对着所有人说,他很重要,你非常,非常在意他的任何意见。”
七年如一日内敛审慎的薄朝昉,会在那人出现的任何场合都热情慷慨,不吝于赞美夸奖。
在袁勉桐出国任教前,公司的每一个大项目几乎都由这位顾问亲眼把关。
任何应酬聚餐,薄朝昉右手边的位置都留给那个人。
唯一的,近到咫尺的,最重要的。
周绫讲起这些旧事时,声音浅淡,像是讨论昨日的天气。
对他自己而言,同时也是数过心防前的每一处砖墙堡垒。
“你会深夜里开车去接发烧的他,对他的过敏原了如指掌。”
“还有书房,对,还有书房。”周绫笑起来,说到这里已经完全释然,“这宅邸里招待过无数贵客,也只有袁勉桐进去过,对吗?”
薄朝昉说:“你是这么看我的?”
周绫:“嗯。”
“公司里很多人都说我像他。”
“袁勉桐决定去国外定居的那天,请所有人吃了顿饭,你一夜没睡,在客厅抽烟。”
“又过了两个月,我们订婚了。”
他一口气说完,
“薄朝昉,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薄朝昉终于松开了他们紧握的手。
什么都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对视。
“知道了。”
周绫迎视道:“你不否认?”
“不需要再解释什么。”薄朝昉淡声道,“送他上楼。”
等待电梯时,周绫听见远处的摔门声。
薄朝昉第一次在家却没有去主卧休息。
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们卧室都寂静如夜下的荒原。
周绫最后确认了一遍私有资产,准备随时被扫地出门。
他开始许愿自己能找到一个好脾气的护工。
他睡得还算深,中途身上猛然一沉,肩头被掐得生痛,须臾间从梦里醒来。
夜灯没有开,浓稠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辛辣的烈酒气味。
“周绫……你怎么敢……”男人怒极又克制地重复着他的名字,膝盖压着柔软被褥,把周绫完全笼在怀中,凭依稀的光盯着他的眼睛,“替身?你把我当成什么?!”
周绫几乎像是可以信手揉碎的晚香玉,整个人随着丈夫的重量一并往床榻下陷,片刻才清醒过来。
他刚要询问或求救,唇齿便被堵着卷进激烈的吻里。
一时太过愕然,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
他被丈夫长驱直入地深吻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费洛蒙如打字机般在脑海里敲出答案,反复重叠。
又爱又恨,恼怒到快要杀人。
腺体仍在密集地读取信息,他一时意识过载,变得有些迟钝,被咬得颈侧发红都忘了躲。
周绫一动不动,薄朝昉更是气到冷笑。
“所以从前都在演吗。”
“演你爱我,演出一副腼腆又粘人的样子。”
“说你每天都在想我,还看着我喝汤,陪我在书房熬夜?”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他咬上他的唇,声音变得狠厉又模糊,“你根本没有心……”
周绫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本想安抚失控的男人,下一秒尝到说谎的味道。
他抬起眼,此刻终于能看见夜影里薄朝昉的脸。
周绫的声音很轻,像是抽离事外,平和而放松。
“你恨我?”
男人的气息尽数倾洒,连喘息声都压抑。
“从今往后,你什么都不是。”
“我们明天去离婚。”
周绫又凑近了亲一口。
“不对。”他说,“你还是很爱我。”
薄朝昉怒道:“你还亲我做什么?”
“不是各取所需吗?”
“你觉得你是什么,被包养的薄夫人,逃不出去的金丝雀,袁勉桐的影子?!”
他厉声骂了句脏话,支起身就要走。
“戒指给我。”
周绫隔着月色静静看他。
薄朝昉冷笑:“你用不着戒指,不是吗。”
“朝昉,”周绫决定用直觉猜一下,“过来。”
他往旁边让了一些,说:“我一个人睡不踏实。”
薄朝昉余怒未消:“睡什么?!”
“以后不用见面了,更不会再住在一起!”
周绫不说话了。
薄朝昉被晾在床边,刚才原本要趁着气势摔门而去,如同掀起这个家的狂风暴雨。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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