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日,他轻易就被武丹抓住,可现在我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声线发颤,厉声低喝:“放开!”
可李昀像是没听见,缠在我腰间的左臂更加用力,像是想将我揉进骨血中。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终于低声开口,向我祈求道:“如果……你的眼睛能治好,我们就……和好,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我下意识低头,抬手去触那层遮蔽视线的眼罩。
指尖轻轻一碰,就像触到了伤口。那种疼,不是割裂的疼,而是从记忆深处翻上来的冷痛。
意识到那一点的刹那,疼得我蓦地清醒。
那一瞬,所有乱了的气息,心跳如擂,呼吸急促,都被我硬生生压住。
我没有再挣扎,双臂一点点垂下,失了力气。
抬头看向李昀,眼里只有冷意。
“我和你,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昀浑身一震,像被什么狠狠击中,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猛地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撕开喉咙般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左手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我碾碎。
“小山,”他一字一顿,眼里尽是疯狂与执拗,“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我怔住。
甚至在这一刻,产生动摇,开始怀疑他的话。
难道……我真的,还没放下他吗?
“我说过的,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那里面藏满了你的心事。”他盯着我,眼神像刀一样剖开人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说到最后,那所有的疯狂都变成了祈求。
我没有说话。
躲避似的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我的右肩上。
他的右手还搭在那儿,却毫无力道。
我愣愣地看着那只手,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
“那你的手呢?”我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就不恨我?你就这样揭过去了?”
不知为何,我的眼睛也升起一层水雾,刺得眼睛生疼。
“你不仅再也握不起剑,连寻常人的生活都成了奢望。”我咬着牙,语气一寸寸压低,“你不能再入朝为官,国公府也没有世袭了……李昀,你如今一无所有。”
我仰头看他,眼神近乎发狠:“你就真的,不恨我?”
他肩头微震,被我的眼神盯得一愣,左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下一瞬,又轻轻覆上我肩,像是安抚,也像是回护。
仿佛在平息内心,他吐出一口气:“别这么说。我知道……你的本意,绝非如此。”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仿佛隔着漫天风雪传来。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
他再次开口,说得极轻,轻得像风:“这一切……是天意,不是你。”
像是怕我不信,他又停顿了一下,眼神低垂,几乎要将自己也藏进这句话里。
“我,不想你自责。”
我动了动,看向他。
那双眼睛里依旧布满猩红,却也如晴空银河,倒映万点星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我喃喃一声:“天意如此么。”
若是天意如此,那便是我与你之间,注定的泾渭分明。
该怎么重新开始,才能当作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隔着血与恨的事,哪一样不是刻骨铭心。
那些午夜梦回的夜晚,每一次,都像利刃般,将我的心一寸寸劈裂。
“你说,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感到眼眶湿润,声音也轻微发颤,“错了!你变成现在这样的每一步,都是我精心算计好的。我就是要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神情微怔,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你还在幻想从前那个徐小山吗?那个望你一眼便痴重不已的徐小山?那个哪怕身边多了一个,想将他所有挣来的东西都抢走的人,也依旧能咬着牙,压下妒心、戒心,只说一句,‘你以后能来陪我,就够了’的人?”
我轻笑一声,那是对自己的嘲讽。
想到曾经,我曾向他提过自己的愿望。
那样朴素,那样平常,却装着一个人所有的寄托与盼望。
“江南的小院早就落了灰,养在院中的花,也早枯了,变成一滩泥泞,破败不堪了。”
李昀慌张地开口:“我们可以打扫,再养新的花……”
我轻轻摇头:“可一样的事,心境不同,就永远不同了。”
哪怕你能忘记心中的那些仇恨,我却不能。
江南的雨与雪,潮湿而温软,那片泛着淡淡水汽的地方,在我心里盛开过一朵血红的花。
它也种下了根,扎在我胸口最深最痛的地方。
每每忆起那段时光,都是为自己的懦弱,为自己的胆怯,所不齿的曾经。
连反抗都不敢,只会缩在那个自以为是“避世桃源”的院子里,装聋作哑,自欺欺人。
从那之后,我想象中的那个小院,那些种花、煮茶、云卷云舒的日子,就再也不复存在。
它们都被一层潮湿的雾气笼罩着,带着独属江南的阴郁气息,落在我心头,蜇得我遍体生疼。
那片曾经柔软的江南,如今只剩下潮腥血味。
所以,我没放过自己。
我将我能想到的复仇方式,一样样都用上了。
我不无辜。
我缓缓伸手,将李昀的手从肩上拉下。
掌心相合的那一刻,我仍能清晰感到心口有一块地方,柔软得近乎酸楚。
我说:“我的眼睛,好不了。你的手,也好不了。若今后日日相对……我无法释怀,亦无法原谅。所以,我和你,不可能了。”
我无法原谅你。
也无法原谅,那个将你伤成如今模样的我。
若是,在最好的时候,一切都没发生。我意气风发,你风骨如松,若我们能在那时彼此坦诚,如此交握……那该有多好。
可时光不能倒流。
而我,也并不悔。
相对无言。
我不知,在这片沉默里,他是否依然能从我的眼中,看出我终究未说出口的话。
在我要离开时,李昀颓然地站在原地,没有拉住我,什么都没说。
有一滴泪像滚润的珍珠一样,一大颗砸在地板上,像是命运坠地的声响,惊天动地,又悄无声息。
那是我的泪。
也仅此一滴。
从琼台阁离开,不过一会儿就回了府。
自那日我发怒后,武丹不敢再在我面前晃悠,只远远地跟着,藏在我视线之外,连一贯的笑脸都收了起来。
因他的小心谨慎,便是那些并不知晓内情的下人,也都察觉出了我心情不佳,行止间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风驰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不敢抬头与我对视。
府中这份沉静,如缚人之绳,待我踏入厅中,更是拧紧到极致。
我心底那点落寞之意,也在这死寂里,变得愈发难耐。
坐在案前,我拣起桌上一封封信件、一笔笔账目,逐一翻看。
我要加快回南地的速度。
直到夜色渐深,风驰才终于出声提醒:“爷,太晚了。明日再看吧。”
我揉了揉眉心,手下动作停顿,将一直没看进去的账目放下。
忽而低声问:“若有人曾骗过你……但他已悔改,你会原谅他吗?”
风驰愣了下,抬头看我,在和我对视后,却又很快垂下,沉吟片刻才道:“这得看……骗了我什么,又为何要骗。”
我低声道:“一些……出于身份的不得已。”
他想了想,说:“那还得看,他后头有没有弥补,有没有真心悔改。也得看我自己……对这人,到底是死了心,还是没死透。”
我顿住:“那要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没死心?”
风驰这回沉默得久些,良久才低声开口:“若总还惦记着他,担着心,就算嘴上说断得干净,心里也未必放下。”
听了他的话,我也沉默了,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起身离书房,我缓步而行,身后风驰的脚步不紧不慢跟着。
心绪仍乱如杂草,一时理不出头绪。
将至廊尽门前,风驰忽在身后出声:“爷,许多事都已过去。活人不能总困在死人的阴影里。放过,别人一程……其实也是放过自己。”
我回头看他。
风驰笑了笑,平平淡淡地道:“我没读过书,也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知道,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哪有那么多事……真是永远不能原谅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缓,却像一记重锤,“有些人,有些事,若是错过了,连恨的地方都再寻不着。爷,到那时候,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我怔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你倒是没读书,也挺有做圣人的架势。”
风驰也跟着笑,笑容极浅:“爷,早点歇息吧。万事……留到明日,再慢慢想。”
我回到屋中,静坐在昏沉的烛光中。
屋中寂静,唯余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之声清晰得吓人。
无人相问时,那些自以为早已压下的思绪,才会一股脑浮出水面。
也只有在这样的夜里,人才能不那么惧怕自己心中真正的声音。
这一夜,我想了许多。
想从前,想眼下,想未来。
想得久了,头也开始钝钝地痛起来。
直到窗外天光泛白,天色如鱼肚般透亮。
我不会更改,早就下定了的决心。
在鸟儿鸣叫时,我闭上了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没有噩梦缠身。
这时,我以为,只要我够坚决,那么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起任何波澜。
但有时世事无常,变数总在最不设防的时候悄然而至。
我也没想过,风驰的话一语直中眉心。
才明白,什么叫悔已晚矣。
我将原计划于明年上贡结束后再返南地的行程,提前了半载。
酷暑将至,京中几桩大事已定,余下琐细也无须我事事躬亲。诸位大掌柜坐镇京中,足可应对。雷霄与雪独已自东海归来,局面既开,徐徐图之即可。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做耽搁。
卫家的商船泊于京兆府外的码头。
市井喧闹,人声沸腾。
商船高阔若浮海宫阙,桅影映波,舱上覆琉璃瓦,夜间灯火如明楼。
而在这般恢宏气象下,码头前那道身影格外扎眼。
我站在登船的折梯下,远远望见李昀。
倒也并未太过意外。
许是心底早已有了猜想,见到他时,竟没生出什么惊讶的情绪,反倒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平静。
自那日琼台阁一别,已有三月。
李昀未再出现在我面前,也未刻意谋求偶遇。
或许来过,但我早令下人不必再禀。
是以,这次相见,便成了三月来的第一次。
我与他对视。
李昀看起来比三个月前壮实了些,虽仍清瘦,却不似那时,一眼便令人心紧。
不过眨眼间,他便走近了。
我笑得得体,如与旧人寒暄:“李公子。”
李昀凝望着我,目光落在我脸上许久,沉沉地未曾挪开。
半晌,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至我面前。
我接过,垂眸一看,竟是那枚曾被摔碎的玉佩。
玉上裂痕早已无迹,琢痕细腻,温润如初,许是请了极擅工艺的匠人修复过,若非细看,几与往昔无异。
我一时怔住,不明他此举意欲为何。
是这三月来我的冷淡,让他终究死心了?所以此番将玉归还,是欲断前缘,自此别过。
而我心头竟无半分释然之感,反倒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你也就只能坚持到这样吗。
念头才起,我便猛地压了下去。
李昀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往日的黯然与落寞,反倒多了一份叫人难以忽视的笃定。
那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在印证我方才心头升起的猜测。
我本还挂在唇角的体面笑意忽然维持不住,转瞬间便成了讥诮的冷笑。
“不想要就扔了吧,我还缺这么一块破玉不成?”
李昀微愣,唇角抿起,不赞同地沉声道:“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不是破玉。”
我一噎,正要反唇相讥,却被他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眸定住,一时语塞。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情如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般,语声坚定得叫人无从拒绝:“等我找到能治你眼疾的方法,我便去南地寻你。到那时,你就再将这块玉……重新送我。”
我怔忪一瞬,手中的玉佩突然就像烫手山芋一样,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李昀忽地凑近一步,覆手握住我攥着玉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再等等我吧,小山。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船顺风而行,玉佩放在手中,温润如脂。
我低头,用指腹一寸寸缓慢摩挲,触及那一道细微的裂痕,哪怕被巧匠打磨得极其平整,仍无法彻底复原。
海风拂面,层层翻涌,不多时便将身上那点细汗尽数吹干。
我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雕纹精巧的漆盒,将那枚玉佩放入其中,合上盖,轻轻扣好。
并非因他方才说下的那些话,也不是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承诺。
——只是随手收起罢了。
转眼,归南地已是月余。
我抱着澜生在屋中玩耍,他已能含糊唤出“哥哥”两字,奶声糯气,叫得人心都化了。
他最爱揪我眼罩的带子,我便随他,任他笑着闹。
那一刻,所有烦忧似都被冲淡。
这日,如往常一样,我将眼罩摘下,让澜生放在手中玩。
大夫人和小娘在一旁,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察觉后,问道:“怎么了?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小娘过来抱起澜生,语气试探:“昨日,府中来了一位医师递帖,他自称神医。娘想请他来看看你的眼疾……你愿不愿意?”
我愣了下。
她又劝:“我晓得你心里早已不抱希望,但……万一呢?即便眼疾无解,调理一二,也总是好的。”
见我沉默,大夫人在旁柔声道:“我这阵子也觉胸闷,正好一并请来。”
我久久未语,心底其实是不愿的。
因我知晓,只要点头应下,即便再如何告诫自己不要动摇,也终究会生出一丝期待。
可这世间最难的,恰是那一丝希望。
它一旦生出,再被击碎,便不知又要多久才能熬过那回落的虚无与冷寂。
但看着大夫人与小娘眼底那一片深深的忧色,我最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只低声应了:“好。”
次日,神医带着医童入府。
姓兆,年轻清冷,与传闻中的仙骨之人毫不相似,我不由得面露狐疑之色。
他也不多言,开口便道:“李重熙让我来的。摘下眼罩,我看看。”
我顿时僵在原地,狐疑与探究在这一瞬尽数散去,只剩茫然与一丝难掩的迟疑。
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娘便在一旁问道:“是你外头结识的朋友?”
我嘴角蠕动,含糊应了声:“……是。”
神医神情专注,凝神细察。
片刻后,说道:“能治。不过好不完全。视远物可能仍会有些微模糊。”
话音未落,小娘便忍不住惊呼一声,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继而,便是一股无法遏制的狂喜自胸臆深处汹涌而上,震得我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那……那现在就能治吗?”我急切地出声。
兆神医看着我,语气沉稳:“你这病是毒素郁结于眼周经络。我得先行针引,将毒逐步调出,分引至他处,待症状缓解,再以药解毒,最后你还需药浴一段时日,方可排尽。”
他顿了下,接着说,“其中几味药引极难寻,尤以岁崖花为最。顾名思义,它只生于高崖断壁之上。”
他随后又报出几味药材,我竟一个也不曾听过。
但大夫人听后,沉着地说道:“这些都不难,卫府素来藏有不少珍贵药材。”
兆神医问:“岁崖花也有吗?”
“有。”
“有几株?”他目光沉静,“要想治好他的眼疾,至少需五株。”
我闻言,立刻看向大夫人,语气也不由自主紧了几分:“母亲可知府中尚余几株?”
大夫人沉吟片刻,才答:“若我记得不错,当年似只收得两株。我这便着人去库房查验……若确实不够,便重金购来。”
兆神医却摇了摇头,道:“你们怕是买不到。岁崖花虽极其罕见,但常人并不知它药用之处,医馆、药铺恐无存货。此花只在极高崖顶,于朝阳初升前短暂盛开,一日不过盏茶功夫,便即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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