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时,水声停了。
“洗好了?先穿衣服出来吃药。”陆长青开口。
门里传来贺琛一声回应,片刻,他衣衫整洁,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洗的冷水?”陆长青问。
贺琛嘴唇青白:“当然,洗热水不是火上浇油。”
他看着是缓过来了,就是冷得直打哆嗦,陆长青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等着,我去拿药来。”
贺琛点点头: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好回房间,乐言又会问。
他等陆长青离开后到凳子上坐下,因为冷,下意识抓紧陆长青的外套,但下一秒又松开。
隔了一会儿,又还是老老实实抓住。
好冷,也好累,好疼。肌肉疼,头也疼。
贺琛无力地把头靠在墙上,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琛啊,你守摊,爷爷去送货。”恍恍惚惚,贺琛听见那道很遥远,但又熟悉得像刻在他灵魂里的苍老声音。
贺琛点点头,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
好冷啊,夜好深。
贺琛打了好多个瞌睡,去送货的老头儿还没回。
他不会回了,贺琛隐隐约约明白,他出了事故,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要到明天,明天去巡防局,认尸体……
“师弟?”
“贺琛?”
“醒醒——”
手臂刺痛,被什么扎了一下,嘴巴也被捏开,喂进一粒药丸。随后是热乎乎的水。
贺琛本能吞咽下去。大口大口吞咽。
要走下去,小琛。老头儿说。走下去,就能追到太阳……
“做梦了吗?”贺琛睁眼时,陆长青温声问,绝口不提刚才从他脸上拭去的泪痕。
“哦,好冷,梦到了小时候。”贺琛吸了下鼻子,大大咧咧坐起来——他还在训练室,躺在一张软垫上。
陆长青把他身上掉落的衣服给他披回去,口中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陆长青捧了温水给他润喉,眼睛平静看着他:“不该留你一个人。”
贺琛静了下,错开他视线:“我没事,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他说着,眼睛不知往那儿放一样,胡乱看了眼四周,这才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针眼:“你帮我打过抑制剂了?”
陆长青点头:“发作强度越来越大了,用了两支你才清醒,接下来可能会疲倦、嗜睡,或者有别的不舒服,你及时告诉我。”
“嗯。”贺琛答应,感受着自己的身体。
陆长青又道:“我派去米斯特的人,最近刚传回来个消息。”
他说着,停了一下,看贺琛眼神催促,才开口:“天狼湖的确有毒素,但这种毒素对天狼族人来说并非威胁。”
“为什么,他们体质特别?”贺琛问。
“不是。”陆长青说,“他们靠交合可解。”
“……”贺琛半天发不出声,就是脸和脖子渐渐染红。
“别慌,万物相生相克,世上应该会有东西克制这种毒素,而且很可能就生长在附近,我已经安排人采集天狼湖附近的植物、动物、土壤,回来以后一项项测试。”
“谢谢。”贺琛眼神正下来,正要说什么,终端响起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贺乐言在终端那头问,声音有些困倦。
“马上回。”贺琛立刻答,并立刻就要站起来。
陆长青压住他,对终端那头的贺乐言说:“爸爸再过二十分钟回,乐言先听屁屁讲故事。”
“好。”贺乐言很好讲话地答应,并嘱咐,“你们两个好好玩。”
什么“好好玩”……贺琛好笑地结束了通话,看向陆长青:“师兄还有什么事?”
“做个治疗,你现在的状态,回去会吓到乐言。”
他说着,伸出手来,握住贺琛手腕。
贺琛倒是没躲,就是嘟囔一声:“我现在,很丑?”
“不丑。”陆长青本来都合上眼了,又睁开来,“在'八拜之交'面前,还担心美丑?”
贺琛垂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陆长青那只无数次向他伸来的手,陷入沉思。
八拜之交,或许也不是不能换成别的……
要向前走,老头儿说了……向前走,走向光明,走向太阳。
“爸爸!”贺琛一开门,贺乐言就迎上来,“我想起来怎么唱了!”
“什么怎么唱?”
“《生日快乐歌》!”贺乐言说着,小嘴一张,认真唱起来。
只是他可能很少唱歌,听到空旷的房间里都自己的声音,神色越来越羞,靠坚强的意志才把一首歌唱完。
贺琛含笑听完,弯腰把他抱起来:“谢谢乐言,爸爸很快乐。”
真的吗?那就好!贺乐言搂住贺琛脖子,刚刷过牙,带着清香果味的小嘴,“叭”地亲了贺琛一口。
贺琛笑容更深,他身后的陆长青却忍不住说:“乐言,爸爸今天累了,让他早点休息。”
“好。”贺乐言从贺琛身上挣下来,拉住贺琛的手要往室内走,“爸爸,睡觉。”
贺琛回头看陆长青一眼,陆长青朝他点头:“睡吧,晚安。”
他说罢,主动伸手,替贺琛合上房门。
贺琛看了房门一瞬,收回视线,看向乐言:“哥哥呢?”
“沙发上。”贺乐言小声说。
贺琛看了眼沙发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少年,嘴角抽了抽:“你又让他讲故事了?”
“不是,画画。”
贺乐言说着,走回茶几前,小手推开五颜六色的彩笔,献宝地抽出一张画,拿给贺琛看:“爸爸,礼物。”
“谢谢乖宝。”贺琛接过画,在地毯上挨着崽坐下来,认真欣赏。
“这是蛋糕。”——他认出来,并且认对了。
还认出了彩灯、蜡烛,以及半拼音半字的“生日kuai乐”。
当然,还有画上的四个小人,虽然比例不太对,人比蛋糕还小。
“这是我们,”贺乐言稚声稚气说,“爸爸,爸比,哥哥,我,快乐的一家。”
贺琛静了下,揉揉他脑袋,开口请示:“可以加一个太阳吗?”
太阳?贺乐言点点头。贺琛拿起彩笔,在画纸一角涂抹起来。
贺乐言默默叹口气,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这是晚上呀,笨蛋爸爸。
本打算在基地多待一天陪陪崽, 但当天夜里,贺琛就被迫启程,赶回汉霄星。
楚云棋那边出了事。
他身边原本防卫严密, 只要老实待着, 原本出不了问题。可他大晚上睡不着, 突发奇想,要去什么酒吧逛逛, 不向防卫部门报备, 甚至威胁发现他的出去的士兵不许报备。
士兵还是悄悄报备了, 一边报备、一边无奈跟上楚云棋好保护他。
结果刚到鱼龙混杂的酒吧,就有子弹朝楚云棋射来, 楚云棋命大没被击中——士兵耳力强,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 救下他一命。
但士兵自己却在追击杀手时受了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是你们自己治安不行,怪得了谁。”
回到汉霄星,贺琛等人来了解情况时,楚云棋说完过程,不自在地哼了一句。
宁天眼里冒出怒火, 要开口, 被贺琛拉了一把。
“再说卫兵的职责,本来不就是替我挡枪吗?”楚云棋又低哼。
这回连贺琛也忍不下了:“殿下,那不是我们的职责。”
“那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是等你死了, 解决开枪的人!”宁天冷冷开口, 抛下楚云棋转身离开。
等他死了?楚云棋气急:“他诅咒我!你听到没?”
他小孩子告状似的看向贺琛。
贺琛忍了忍:“殿下有没有想过,替你挡枪的也是人,也知道酸甜苦辣, 受伤了也疼,也有家人揪心。”
“……他没替我挡枪,”楚云棋顿了一刻,底气不足争辩说,“我那就是随口一说。”
“不是殿下肆意妄为,他也不会受这种无妄之灾。”贺琛说。
楚云棋把头一别,小声道:“不是都脱离危险了,再说我没让他追,他自愿的。”
贺琛沉下脸:“他不追,等着人朝你开第二枪、第三枪?”
楚云棋也恼了,他随口吐槽一句不行吗,怎么个个都抓着他不放?他也很后悔的好不好,那个破酒吧,一点意思都没有!
眼见楚云棋要发作,陆长青上前一步,挡在贺琛和楚云棋之间:“殿下受了惊,这话想来不是本意。”
楚云棋静下去点儿,陆长青又继续开口,把话题彻底转移开:“关于刺杀,殿下自己有没有想法?”
“什么想法?”
“关于刺杀殿下的背后主使。”
“又是贺宏声派来的?”楚云棋问。
“殿下出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恐怕不会那么闲。”
有“好处”?楚云棋安静下来:他要是出事,对谁有好处?
这个答案,他用脚趾都想得到。但是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他怎么敢呢?已经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程度了吗?
楚云棋脸色发白,陷入沉思。
陆长青和贺琛以去调查为由,从他那里走出来。
“你想引导他对付楚云澜?”走到僻静无人处,贺琛问。
“引不引导,他都会想通,他们兄弟两人的争斗避无可避。”
“师兄打算怎么站队?”贺琛问。
陆长青观察他一眼:“比起勾结米斯特人也毫无压力、狠得下心发战争财的二皇子,咱们这位三皇子其实还算不错。”
贺琛身体松懈一分:“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
陆长青确定了他的想法与自己所料不错,也暗松口气:“血神宴时,楚云棋顶撞过皇帝,说炮灰兵的命也是命。”
“是吗?”贺琛有些惊讶。
“是。毕竟近朱者赤,他没白跟你待这么久。”
……怎么又夸上了呢,这伎俩也太简单重复了,他可不是那么肤浅、听两句夸赞就心花怒放的人。
贺琛想着,没忍住看了眼陆长青。
陆长青看起来还在惦记正事:“他纨绔归纨绔,好好引导,还不至于冥顽不灵。”
“但愿吧。”贺琛也把脑子召回到正事上来,并且,迟疑了一瞬,看向陆长青,“师兄是真心站队吧?还是,更愿意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你是想问,我对那个位置有没有心思?”陆长青直接问,并开诚布公答,“没有。”
“那就好。”贺琛下意识道。
“哪里好?”陆长青看向他。
“没哪里,我随口说说。”贺琛错开他眼神,往前走去。“我有事儿,师兄你也去忙吧。”
陆长青停下脚,看了半晌他挺拔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收回后,他想着他刚才的反应,眼里闪过思索……
“这个也要随身戴着?我身上要挂多少东西?”晚上,被陆长青叫进房间,收到一个新的吊坠,贺琛忍不住吐槽。
“毒素发作越来越频繁,戴着这个以防意外。”陆长青解释。
所谓“吊坠”,装的其实是针对天狼湖毒素的抑制剂。
贺琛也知道这东西他离不开,他也不想办正事的时候因为毒素发作出纰漏。
“这个怎么注射?”他研究着吊坠问。
“靠近血管,按压中间圆点自动注射。现在别按——”陆长青按住贺琛蠢蠢欲动的手。
“我知道。”贺琛手指跳了下。
陆长青松开手,看着他从脖子里拎出一条挂绳——是有小狼挂牌那条。
贺琛解下挂绳,把装有抑制剂的吊坠型针剂挂上去,想着这东西是抑制发.情期用的,有些不自在。
“脸怎么这么红,又发烧了?”陆长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问。
“没有。”贺琛本能答,又顿了下,“也可能是吧。”
是不是陆长青感应得一清二楚。
他勾了勾唇,看贺琛要戴回挂绳,却迟迟扣不好连接扣,伸手把挂绳拿过来:“我帮你?”
贺琛迟疑了一下,没拒绝。
陆长青走到贺琛身后,双手掠过贺琛肩头,提着两端把挂绳绕过贺琛脖子。
“扣子有点儿紧。”他在贺琛身后说了声,就静了下来,双手操作着,既不太快、也没太慢地把挂绳系好。
全程两人呼吸相闻,谁也没有多话。
“谢谢。”陆长青退开时,贺琛开口道谢。
“小事,不谢。”陆长青声音沉静,有丝不明显的哑。他转开身,走到书桌前,把光脑转给贺琛看,“你提的意见我让人优化了。机甲外形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外形?我还可以决定外形吗?”
“这台是专属你的,做点儿定制不是问题。”
真的?贺琛眼睛亮了:“胸甲可以再薄点吗?还有非要害部位能不能去掉重装甲覆盖,改成轻质材料?要是一部分传动缆线和关节结构能露出来就更好了,可以看到内部零件运转和能量流动,简直酷毙了——咳,我是说,会更有震慑力。”
察觉自己有失稳重,他又强行按捺兴奋,口吻成熟道。
陆长青勾唇:“安全第一,我让人评估过再说。”
“嗯。”贺琛点头,“还有涂装,我可以喷个齿轮.安魂曲的头像上去吗?”
“谁的头像?”陆长青挑眉。
“齿轮.安魂曲。”
“这是个人?”
“是啊,摇滚巨星,师兄你没听说过?”
陆长青确实没听说过。这稍微偏离了他的知识范畴。
“不过你没听过也正常,他已经离世一百年了。”贺琛又说。
听到“离世一百年”,陆长青眼神微松:“你想涂也行。”
“算了,不符合我低调的气质。”贺琛自己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素着吧,更有深度。”
最多他找个角落偷偷刻个乐言的小头像,嗯,不能厚此薄彼,给贺默言也来一个。
“贺指挥官在盘算什么有深度的事?”陆长青忽然问。
“没什么。”贺琛醒过神来,对上陆长青含笑注视他的眼睛,忽然错开瞬视线,“师兄还有事吗?没有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把光脑推回去的陆长青,动作间仿佛不经意,碰掉了什么东西。
两人同时俯身去捡,手指无意碰到一起,贺琛脸红了下,又若无其事站起来,看着手里的外伤药膏,想起什么,扫向陆长青的脖子: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要换药?”
陆长青点了下头。
“我帮你。”贺琛说着,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让陆长青转过去,他站在陆长青身侧,撕掉他脖子上的敷料,换了一次新药膏。
“有好转了。”擦药时他说。
“嗯。”陆长青应了一声。差点就好全了,幸好他昨夜提前擦掉了药膏。
“师兄,昨天晚上冒犯你,对不起。”
擦完药,贴好敷料,贺琛退开一步,握着手指说。
刚才靠近陆长青颈侧,他不由又想到昨晚的情景。
“不用在意这些,朋友之间,何谈冒犯。”陆长青拉好衣服说。
“不是,朋友之间,不能这样。”贺琛看向他,忍不住纠正。
“你可以把我当可以这样的'朋友'。”陆长青看回他。
……这是偷换概念。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陆长青又说,“你毒素发作时,对其他人有过亲近的念头吗?”
“纯学术探讨,别多想。”陆长青强调。
要是真有,他……严防就是。毕竟,昨晚贺琛的模样,诱惑太强,太容易让人沉沦。
陆长青想到这里,微垂下头,喉结滚了滚。
“我以前发作得不严重,只是燥热、发烧,没往那方面想过。最近才——咳,除了你,我发作的时候也没接触别人。”贺琛停下来,用学术探讨的思路问道,“这个需要测试吗?”
测什么?不用了!陆长青面容冷静,岔开话题:“你终端响了。”
确实响了,是乐言打视频来跟贺琛道“晚安”。
挂断视频,陆长青又问贺琛:“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先去吧,忙完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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