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烧, 是肺炎,还是毒素?”他嗓音沙哑问。
“都有。”陆长青说着,把一个吸管杯递在他口边,贺琛顺着吸了几口水,呛咳了两声。
陆长青拿纸巾给他擦拭水渍,手指碰到他滚烫的脖子, 他仿佛怕凉, 打了个寒颤。
“冷?”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
陆长青给他盖上被子,却不敢盖得太厚,手和脚也都露在外面——因为他体温太高了。
“让邓铁拍段乐言的视频发给我, 我想看。”贺琛躺在被子里恹恹地说。
“不打视频了?”陆长青问。
“不打。”贺琛觉得自己现在气色一定不好看, 乐言会担心。
陆长青如他所愿,低头发消息,发完消息, 看见他又闭上了眼睛。
呼吸很不平稳,呼出的气滚烫。
“又睡着了?”陆长青凑近贺琛轻声问。
“没有。”贺琛睁开眼,又合上——睁着头晕。
“你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关心问。
“是星都那边出了点事。”陆长青答。“二皇子,谋逆了。”
“什么?”贺琛猛地睁开眼。
“情况还没明确。”陆长青说。
“楚云澜应当只是想对贺妃下手,但贺妃先一步知道了他的打算,故意邀皇帝到自己宫里——”
“结果这毒就下到了皇帝身上?”贺琛接话问。
陆长青点头。
“那皇帝?”
“不是致命的毒。楚云澜下的,是让人发情的毒。”
啊?“他想要……贺妃出丑事?”
陆长青点点头:“那是最快让皇帝厌弃楚云棋的方法。”
结果这毒下到了皇帝身上,皇帝倒是没事,抓了个宫女春风一度,解过毒就开始清查,贺妃计高一筹,早让人保留了证据,这一查就查到二皇子头上。
“现在楚云澜已经被软禁在自己宅邸。”
“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还不清楚。不过据星都传回来的消息,毒发过后,皇帝气色极差。他自认天寿还长,其实身体底子已空,经过这一回,身体必遭重创,单凭这一点,他也不会轻饶楚云澜。”
“那个什么毒,还挺厉害?”
“看你现在就知道。”陆长青又喂他喝了两口水。
也对。贺琛怜惜了一下自己,闭着眼睛,几乎要睡过去。
但身体的疼痛又让他醒过来,他半睁开眼睛,忍着眩晕,看着陆长青问:“所以,是不是要乱起来了?”
“乱也是外面的事,你现在虚弱,先休息,不要再费脑力了。”
“哪有‘外面’‘里面’,你说了,所有人都置身局中……”贺琛说着,眼神有些涣散,“汉河,有楚云棋在,有零号,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之前说我可以不理,都是哄我……”
他精神不济,反倒不再压抑,把心里话直白说出来。
陆长青这才知道,他还揣着这样的想法。
“没有哄你。”陆长青摸摸他的头,“你可以退役,汉河我会另找人接手,如果你不退,我也可以转移零号到其他地方。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怎么选……小琛,你有没有在听?”
“我在。”贺琛隔了一会儿,晕乎乎答,“向哥,我好想你……”
这是烧糊涂了。
退热药已经超量使用,还是没有效果。陆长青换了贺琛额头冰包,又去拧毛巾准备给贺琛擦浴。
回来时贺琛暂时又清醒,正摸向自己胸口:“师兄,帮我打支抑制剂。”
“给你用过了,已经用了三支,暂时不能再用。”陆长青抓下他的手。
“真的用过了?”那他怎么还是这么难受。
“这事我不会骗你,有没有感觉五感有问题?”
使用三支,已经超出安全剂量,副作用应该已经显现。
他这么一说,贺琛才感觉到不对:“视力有些模糊。”——他原本以为只是他发烧头晕,现在才发现,即使不晕,他看东西也不清楚。
他皱起眉,看向自己头顶的输液袋子,又看向陆长青:他看不清袋子的形状,也看不清陆长青的五官。
“不要慌,是暂时的。”陆长青仿佛明白他的心情,向他解释。
“暂时的?”贺琛身体放松了些,半信半疑问。
“暂时的,我发誓。但再用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陆长青说着,解开贺琛胸前扣子,给他擦拭身体。
毛巾温热,并不寒凉,但接触皮肤一瞬,贺琛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冷?”陆长青问。
不是。贺琛把头羞窘地撇向一边:“让,让别人来。”
陆长青看见他手指抠紧床单,滚滚喉结:“你想让谁来?”
“护士,护工,随便……”
“你放心让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贺琛不说话了。
陆长青也不再说这个。他知道贺琛难受,言语挑逗,可能让他更难受。
贺琛看着模糊一团的天花,自己转开话题:“如果真要抓个天狼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个熟人,可以抓他来。”
陆长青眉眼睛微眯:“上次出现在汉河那个?”
“嗯。”天狼人也是人,平白无故抓两个来给自己解毒,贺琛觉得不地道,也担心引起争端,但如果是鲁珀,事情就能沟通,大不了给足他好处。
贺琛想着,浑浑噩噩又要睡,却感觉耳朵被用力擦了擦。
耳朵……贺琛想抬手摸,却没力气,他虚弱张口问:“那个,是不是又冒出来了?”
“是。”陆长青想摸,却一直忍着,他知道贺琛哪里格外敏感。
果然,只是提到,贺琛脸也又羞赧几分,鼻息也重了些。
“给你放个电影,转移注意力?”陆长青问。
“看不了,头晕。”贺琛闭着眼睛,“师兄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小狗,小花……”
他半迷糊半清醒说。
小时候的事?陆长青停顿一瞬,声音沉静,缓缓讲起来:“它是只灰白色的小狗,耳朵……和你很像。”
陆长青看了眼贺琛头顶。
“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软,也很黏人,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
“也很活泼,耐不住性子待在屋里,喜欢在院子里跑。”陆长青脸上带出一丝微笑。
贺琛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虽然闭着眼睛,却笑了笑。
“我也喜欢小狗。”但没养过,他怕自己养不活。
“师兄小时候,也没有人照顾吗?”
“与其说照顾,不如说看管。”陆长青答。
看管?贺琛睁开眼,看向陆长青,虽然看不清,却仍努力分辨他脸上表情:“陆景山为什么这样对师兄,你母亲被他……又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陆长青顿了顿,“可以理解为,她是陆景山的仇人,厌恶的人。”
“既然厌恶,为何还要——”贺琛不理解地问。
因为孕育机率高。
“因为有个词叫'玩物'。”陆长青声音平静解释。
贺琛不说话了,他目光微茫,不太聚焦,手却摸索到陆长青的手,握住他手指。
陆长青垂眸看向贺琛覆过来的手,眼睛深沉如海。
他动动手指,正准备反握住那只手,贺琛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把手移开,眼睛游移地看向天花。
知道他看不清,陆长青肆无忌惮地看了他微红的脸一晌,低头继续擦拭他滚烫的身体。
“那师兄生病的时候,怎么办?”盯着天花的贺琛问。
“吃药,然后扛过去。”
“比我强,我是偷药,然后扛过去。”贺琛笑。
陆长青捏了捏他的脸,又摊开他手掌,擦拭他掌心降温,贺琛手指蜷了蜷,忽然出声问:“师兄……还生我气吗?”
“我没有生过你的气。”陆长青说,“你呢,还在介意我当初的隐瞒吗?”
贺琛静下来,半晌没说话。
“我明白了。”陆长青沉默着,把毛巾浸了温水,继续给他擦洗。
“我不是介意那件事,师兄。”贺琛握握手指,“我是在想,我这样的性格,跟师兄合不合适。”
“这件事过去了,但未来未必没有别的事。”
“我想事情比较慢,师兄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能。”陆长青答。“时间你要多少都有。”
贺琛手指微松,不聚焦的眼睛也亮堂了些:“还有件事。师兄能不能保证,以后不再瞒我骗我?”
陆长青脸上现出一抹僵硬和苍白,可他嘴却很快:“能。”
贺琛看不清他神色,听见这个“能”字,高兴地扬起唇角。
那他也保证,以后都信任师兄。
等他想明白,想明白以后的路怎么走,就跟师兄表白……
贺琛想着,察觉一块热毛巾擦过他脸颊。
毛孔被打开,不舒服仿佛都被带走些,贺琛出神看着陆长青靠近他的脸,又蜷了蜷手指:“咳,师兄,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一切。”陆长青未经反应便说。
啊,贺琛脸发烫:“会不会……太盲目了?”
陆长青轻笑:“我心明眼亮,用不着你操心。”
“那不一定……”贺琛打了个哆嗦——陆长青绕到另一边去擦拭他的身体,刚解开扣子,触碰到他皮肤。
不知是冷,还是敏感,贺琛的身体已经不受他控制,紧张得像经不起丝毫碰触的琴弦。
“我,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光明,那么好。”贺琛说着,嘴唇有些颤——他烧得太高了。水分带走温度,寒冷,眩晕,齐齐向他袭来。
陆长青蹙了蹙眉,中断了擦浴,把被子又给贺琛盖好:“节省体力,睡一会儿吧。”
“可是,我真的很不好。”贺琛合上眼睛,哆哆嗦嗦,迷迷糊糊,口中却没停。
既然说起来了,仿佛有什么驱动着他,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完。
“如果不是因为姓贺,我不会踩着津哥、向哥他们那样优秀而努力的人,执掌汉河。”
“我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一点,却装聋作哑,没有拒绝。”
“我一点也不光明。我接受贺家的培养,我想变强,强到再也不会回去流浪、被欺负……我甚至,因为自己姓贺,沾沾自喜过。”
贺琛说到这里,有些紧张地睁开眼睛:“师兄,你在听吗?”
“在。”陆长青俯下身来,靠近他,认真说,“沾沾自喜的你,我也喜欢。”
贺琛怔了怔。
“光明也会有暗影,只要是人,就没有纯粹的黑白。”陆长青伸手擦去贺琛脸上渗出的汗,“哪里疼?”
贺琛摇头:“热。”
刚才他还冷得打颤,现在却又无端燥热起来。
陆长青看了看他状态,掀去他身上的被子,他依然不适,扯开自己领口,头微向后仰,在枕头上不安地挣动。
“忍一忍。”陆长青起身去换毛巾给他擦汗,回来时,发现贺琛把胸前的抑制剂取下来,在自己手臂间摸索着,正要注射。
“不能再用!”陆长青劈手把抑制剂夺过来。
贺琛呼吸急促,却没有争论争夺,而是把雪狼释放了出来,让雪狼趴在他自己身上,借雪狼的冰寒之气给自己降温。
雪狼与他共感,也恹恹的,鼻息很不稳。
陆长青手下释放出精神丝,抚向雪狼头顶。
雪狼未见如何,贺琛唇角却溢出一声……低吟。
陆长青瞳色深深,顿住手。
贺琛和雪狼,却做出同一个动作:头同时往上……
雪狼顶到了陆长青的手,毛绒绒的狼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贺琛却顶到床头,神志不清皱了皱眉。
陆长青神色复杂,摸了下他被挤住的狼耳朵,把他往底下抱了抱。
就在他动作时,已经神智涣散的贺琛,却收回雪狼,反手抱住陆长青,脸向陆长青贴来,挺直的鼻梁,找寻着贴上他脸颊。
烧到虚脱的身体在发抖,在往下滑落,贺琛鼻尖只留一抹余味:
“师兄……好凉。”
是冰雪的气味。淡得勾人的冰雪的气味。
闻不到了……贺琛用不上力,头坠回枕头,迷迷糊糊失望时,却被一个充满冰雪气息的怀抱有力托住:“你知道的,有些罪,我们根本没必要受。”
在上一百三十门实战课中最魔鬼的一门。
“多突破一秒、一厘米, 就多一分极限中生存的能力!”
“想出色,就要会熬!熬得久!不放弃!”
教官的声音时远时近入耳, 最后完全消失。
周围看不到一个队友, 听不到一分杂音, 深海之中,只有冰冷和黑暗, 只有贺琛自己的呼吸。
视野变狭窄,耳中有嗡鸣, 呼吸越发艰难,生理的高压让贺琛思维变得混乱。
计算,专注,熬,不放弃……走下去,走下去, 可以追到太阳……
训诫和教诲、一路走来的信条在召唤着他, 可是,好苦啊……反而是抵达极限的此刻,他感到一股超然的放松与平静, 一种放下一切、不再与环境对抗的和解。
但是, 不。
他不要“和解”,他要走下去,他是要做夸父的男人!
这“平静”无疑是极度危险的。贺琛知道自己真到了极限, 必须立刻上浮,他挣开所谓“和解”的幻象,按下按键,启动折返程序,等待自己缓慢上升。
但是,上升却并没有来。
切换的气瓶出了故障,贺琛没感受到任何气体。
冷静!极端的危险,让贺琛的大脑再次集中起来,他立刻按应急预案,寻找身边的同伴。
津哥,津哥和他训练深度一致,一定就在他身边!他可以和津哥共用调节器!
津哥——贺琛透过目镜寻找,却忽然发怔。
一些记忆,比海水更冰冷地向他卷来。
胸口有种撕裂般的痛:没有,没有同伴,他只剩下自己。
“傻瓜,怎么又走丢到这里来……”一声温柔的叹息,忽然从身后传来。
贺琛怔怔转头,对上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又忘了我是谁?”
明明在深海,明明没穿戴任何装备,眼睛的主人却安然无恙,不仅安然无恙,还游刃有余,游刃有余地……拥住他,带着冰雪气息的双唇吻上来。
氧气,像融化的冰雪一样流进四肢百骸。
贺琛灼烧的胸膛变得清凉,涨痛的大脑变得平静。
他,他们一起,在拥抱中慢慢上浮。
深海依然寂静。但不再是噬人的寂静。
“师兄……”贺琛回抱住那道身影,回吻向那温热的唇瓣。
一滴泪溢出眼尾,悄然融于深海。
“爸爸!你醒了!你的烧退了吗?”
一大早,贺琛被贺乐言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昨夜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清晰到能看见贺乐言衣领上沾了一个小小的米饭粒。
“过来。”贺琛招手叫他过来,拿掉那个调皮的小米粒。然后他抬手摸了下自己额头。
清清凉凉,他的烧已经退了。
贺琛坐起来,下意识搜寻陆长青的身影:“爸比——”
他话刚出口,陆长青推门进来:“我在。”
陆长青衣着整洁,气度沉稳,手上提着一只药袋:“去给你拿药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但肺炎没好,要吃药巩固。”
他说着,把药袋放在床头,拿出不同的药片和胶囊来,开始按剂量分药。
贺乐言看看他动作,再回头看看呆看着他动作的贺琛,心生怜悯:“好多药,爸爸真可怜。”
他说着,伸手捂向贺琛眼睛:“爸爸,你别看,不看就不会害怕了。”
“我没看……”贺琛无意识咕哝。
“那你盯着爸比,在看什么?”贺乐言不解地问。
看唇,还有下巴的优越线条……正“盯着爸比”的贺琛猛地回过神来,看向专说大实话的崽:“我没盯,我,我吃药有后遗症,眼睛看不太清楚,才看得仔细些。”
看是看仔细了,脑子还是一团雾,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掉到精神域里做了个梦……他的烧,又是怎么退的?
“眼睛还是看不清?”陆长青蹙眉向贺琛看来。
“差,差不多。”贺琛本能避开他眼神,“蹭”地从床上站起来,“我去洗澡!”
他现在一定很邋遢!
陆长青看他健步如飞,勾起唇笑了笑,抱起乐言,跟他一样样说起那些药怎么吃,让他这几天监督好爸爸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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